“总司令的海军月”

■ 吴殿卿

1951年8月，朱德在青岛海军某部边防要地巡视

新中国成立时，解放军总司令朱德已近63岁，已是花甲老人了。此前的几十年里，他基本上是在战争烽火中度过的。从辛亥革命、护国战争到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是名副其实的戎马倥偬、席不暇暖，休假疗养的事，想都不曾想过。直到新中国成立后的1951年，他才第一次休了疗养假。

原来，1951年春节前后，朱德患了比较严重的肺炎，经治疗痊愈后，身体仍较虚弱。据此，中共中央政治局根据中央保健组的建议作出决定：朱老总脱离工作，到外地疗养3个月。就这样，在毛泽东、周恩来的一再建议、催促下，朱德于1951年8月初抵达青岛，在这里度过了他平生第一个“疗养假”。

安排年高体弱的领导干部疗养及中央保健组的成立，是中央接受“弼时同志死非其时”、积劳成疾的教训决定的。对此，担任着党和国家主要领导职务的朱德当然清楚。但他并没有按照保健组的要求，真正脱离工作“集中疗养、休息3个月”。据有关史料记载，他的“疗养假”是这样度过的。

一

1951年8月3日，朱德和秘书等一行数人乘火车抵达青岛，下榻在太平角一路一座欧式小楼里（1957年，朱德再次来青岛仍住这里，故该楼后被称为“朱德别墅”）。朱德是第一次到青岛。当天，青岛市领导即提出安排时间汇报工作，并建议安排时间到崂山等地观光。朱德明确表示：不去崂山，你们那里也不去了。这次假主要在海军休，看看新组建、新成立的海军部队和学校。

8月4日，朱德在居处接待了前来拜访的海军司令员萧劲光、海军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刘道生，听取了他们关于海军首届政治工作会议准备情况的汇报，并议定了视察海军部队的大致日程。

8月6日，海军首届政治工作会议在青岛海水浴场旁边的东海饭店开幕。会议由刘道生主持。参加会议的有华东军区海军、中南军区海军，青岛基地、海军各学校和海直机关各大部领导，以及部分舰队（即舰艇编队，后分别改称“支队”、“大队”）和舰艇的政治委员，共114人。中央军委对海军首届政工会非常重视，总政治部主任罗荣桓、副主任萧华专程到会指导工作。朱德出席了开幕式。

会议自6日起至8月31日结束。在这期间，朱德听了大会发言，参加了多次分组讨论，并在30日下午的总结大会上发表了重要讲话。

朱德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仅两年的时间，我们的海军就建立起来了。目前这支海军的力量虽然还不够强大，但它是按照现代化的标准建立的。……我们相信，经过一定时期的努力，中国人民也必将拥有一支强大的和陆军同样英勇善战的海军部队。”“中国过去不是没有海军，但却没有真正的海防。今天我们有了人民的海军。它虽然建立不久，舰船不多，一切设备还不够完善，许多事情还需要从头做起，但却担负着保卫海防的光荣任务。今天我们保卫国防的第一项重大任务就是防守海岸线，保卫领海。这个任务是艰巨的，需要海军的指挥员和战斗员一致努力，也需要海军同陆军、空军相互配合，共同来完成。我这次来，看到你们各方面的建设都有很大成绩，这是全体同志努力的结果。”

朱德结合近日了解的部队的思想情况，对海军官兵提出了希望和要求：“海军虽是新建立的军种，但它从陆军调进了大批的骨干，因此也就继承了陆军的优良传统。这对于海军的建设是有极大好处的。但同时也就形成现在海军中有不少同志对于海军的技术生疏的现象，所以就必须好好学习。党调你们来海军工作，这是光荣的使命，你们应准备长期干下去。从你们的司令员起到每个战士，都要从头去摸索、去学习，学会现代化的海军技术，学会在海上生活，把自己锻炼成一个坚强的海军军人。”

朱德特别强调发挥政治工作的保证作用。他指出：“海军政治工作的首要任务，是要在海军中保证党的领导，要使全体人员具有忠于人民、忠于祖国的思想和严格的革命纪律性。还有很重要的一项任务，就是要保证全体指战员学会现代化的海军技术。……海军接触的主要群众是沿海的广大渔民。海军的政治工作就应该把渔民工作做好，从政治上文化上提高他们，他们将成为你们的侦察队和游击队。必须记住，有了技术，还要与群众保持密切的联系，并得到群众的爱戴，才能获得战争的胜利。”

朱德最后还具体阐述了海军的作战方针：“最近几年内，我们的海军还不可能有大的登陆艇、大的战斗舰和航空母舰。因此，我们在战略上只能采取防御的方针。但单纯的防御是不行的，要以攻为守。快艇、潜艇配合飞机、大炮，这都是攻防作战最有力的武器。海军的同志们要有信心和决心，去配合陆军和空军，依靠坚固的海防工事去歼灭来犯之敌。”

朱德铿锵有力的话语，字字敲击着与会人员的心弦，多次激起雷鸣般的掌声。会后，这次讲话经整理很快下发到海军各部队。后来，以《建设海军，保卫海防》为题，编入了《朱德军事文选》。

二

8月7日，在萧劲光和青岛基地首长的建议下，朱德第一次换穿了全身海军夏服。他健壮的身材、微黑的面孔，配上大盖帽、全白的海军夏装，显得异常庄重、精神。

上午，朱德在青岛基地机关会议室里接见了基地领导。基地司令员易耀彩、政治委员段德彰、第一副司令员赵一萍、第二副司令员郑国仲，以及基地机关各大部领导，怀着崇敬、激动的心情参加了接见。

易耀彩向朱德作工作汇报。他说，组建青岛基地，是军委去年8月底的命令，9月9日正式组建，10月10日在汇泉体育场召开了成立大会。基地机关下设司令部、政治部、供给部、卫生部等4个大部。机关干部以第二野战军第十一军军部机关为基础，绝大多数干部都是从那里调来的。在军委、海军的直接领导下，经过半年多的努力，现在海岸炮兵部队、工程部队、两个水面舰艇中队、机关警卫团及学校、医院等都已组建起来，流亭机场也作了修整。但当前工作还很多，机关、部队都在集中力量抓紧业务建设，争取尽快把各方面关系理顺，真正担负起战备值班任务。

朱德听得非常认真，不时插话、提问。汇报结束后，基地领导请朱德作指示。朱德说，这么短的时间你们就铺开摊子，搞起来了，很有成绩。海军的任务很重，希望你们抓紧。我还要到部队看看，今天主要是听你们的，不讲了。

8月10日，青岛大港码头薄云蔽空，海风轻拂。上午9时多，朱德在总政治部副主任萧华和海军司令员萧劲光的陪同下，乘车抵达码头。朱德听取基地首长报告后，健步登上了停泊在港内的“西安”舰。

“西安”舰是华东海军第六舰队的一艘护卫舰，不久前来青岛海域训练。朱德依次看望了舰上每个战位的官兵，并向舰长、政委询问了训练情况。之后，“西安”舰由基地4艘快艇护航，缓缓驶离码头。朱德乘坐着“西安”舰开始了对胶州湾、青岛东部海域的考察。

这是戎马半生的朱德第一次乘舰出海。航行中，他一边细心地观察岛岸、海面，一边兴致勃勃地提问题、了解情况，与陪同在身边的海军官兵交谈。他说，现在海军刚刚建立，你们要好好学军事技术，一定要把它全部学会，搞明白，预防帝国主义及其走狗可能的冒险侵犯。要让中国人民不受任何敌人的威胁、阻挠，来好好建设自己的国家。军舰驶过大公岛后，他指着辽阔的海面，说：“海洋有丰富的资源。海军在不妨碍战斗和工作学习的条件下，可以好好地组织生产，捕点鱼，这样既能改善部队生活，又能减轻人民负担。”

“西安”舰在海上航行了3个多小时，下午1时返回大港码头。离舰前，朱德再次和大家一一握手，满脸含笑地连说“谢谢、谢谢”，并和随行人员一起与舰上官兵合影留念。

8月14日，朱德综合到青岛一个多星期来所了解的情况，给中共中央主席、中央军委主席毛泽东写了一封信。信上首先介绍了胶州湾的情况：

青岛市的胶州湾，是我国最好之军港。可容纳百只军舰，水深、湾大、口子很小。又是很好的商港，可容纳二三万吨的大船，可直靠码头。码头有六个，每月进出均有二十万吨上下，比上海、天津的出口均好些。我国能大量出口又有起重装备之港口，仅有青岛、大连两港口。又是工商业区，工商各半；又是风景休养地区，由胶州湾往东至崂山沿海一带，皆是风景区。德、日帝国主义及中国封建官僚资本家们所建的别墅很多，将来可为疗养区。

之后，在信中，朱德从战略高度对青岛地区军事设防及海军部队长远建设，提出了具体规划设想。

三

8月29日，朱德视察了海军炮兵学校。在萧劲光的陪同下，他检阅了全校教职员、学员队伍。看到学校环境整洁、秩序井然，教职员工个个精神饱满，他十分高兴，连连向官兵问好。教职人员大部分是第一次见到心仪已久的总司令，显得格外激动。大家齐声回答总司令的问候：首长好！

接着，朱德由王效明校长、宋景华政委陪同，视察了学校的教室、实验室、教学人员办公室，观看了学员们的岸炮操作表演。学员操演完毕，朱德走上前去和大家亲切握手，询问火炮的性能和舰艇上其他武备的情况。

视察结束，朱德在学校会议室里听取了学校领导关于教学训练情况的汇报。王效明校长说：“学校的校址是原先国民党海军的‘青年之家’，面积小、条件差，但全校同志工作热情很高，完成任务不打折扣。为组建部队急需人才突击训练的第一批学员，今年5月份已毕业了。由我校代管的海军预科总队1400多人，近日将到校，有关教职人员正在准备接收工作。我们要总结前段的经验，抓紧工作，尽快开训，把这次预科培训搞得更好，满足院校、部队组建的急切需要。”

汇报结束后，朱德作了简短的讲话。他说：“现在我们海军舰艇还很少，保卫海岸线就要靠海岸炮兵。你们的工作很重要，很有意义。”他特别强调了炮兵训练问题：海军和陆军不同，在海洋上作战，炮占有特殊重要的地位。海战中白刃战的机会是很少的，甚至没有，但炮的用处却很广泛。有了海岸炮，有了鱼雷，有了军舰上的各种火炮，加上空军的掩护，就有可能打败敌人从海上来的进攻。有人说，炮是“战争之神”，这话很有道理。因此，必须重视海军中的炮兵训练工作。……海军建设要以陆军为基础，要发扬我军的优良传统，政治工作要保证教学任务的完成。

讲话最后，朱德高度赞扬炮兵学校发动教职人员自己动手制作模型、教具，进行形象教学的做法。他说，学员文化水平低，单是抽象地讲理论，不一定听得明白。你们这种教学训练方法很形象、很具体，理论联系实际。突击训练，时间短，又能学到实用的东西，这种做法好。其他单位也应该来学习，要推广开！

朱德此次在炮校的讲话内容，他在海军政工会结束时的讲话中，再次作了强调。历史证明，在舰艇力量还相对弱小的形势下，重视发挥炮兵的作用，加强海岸炮、高射炮部队建设，是英明正确的。由此开始直至20世纪60年代中期，“两杆炮”在海防建设中发挥了重大作用。

8月30日上午，青岛晴空万里，水碧天蓝。朱德这天的视察活动，是根据气象条件作了调整的。

9时许，朱德在萧劲光的陪同下乘车抵达海军航空学校。为了欢迎朱德的到来，校长赵汇川、政委桂绍彬组织了隆重的阅兵式。朱德在沧口机场检阅了学员和机场的部队，观看了飞行学员驾驶初级教练机（雅克－18） 的飞行表演。建校不到一年的时间，学员即可进行娴熟的飞行表演，朱德非常高兴。之后，从机场到学校，他依次视察了学校的教室、宿舍、教学设施。

11时，视察结束，朱德在学校会议室里听取了赵汇川等学校领导的工作汇报。朱德热情地称赞航空学校取得的成绩，勉励学校领导和教学人员发挥创造性，把工作搞好，把航校办得更好；教育学员刻苦学习，努力提高军事技术，为建设强大海军、保卫海防作出贡献。

四

8月30日晚，经过近一个月的实地考察，朱德对青岛军事环境、驻青岛海军部队及学校的情况，有了基本了解。他在灯光下再次给毛泽东写了信。信的全文如下：

毛主席：

第一信谅达。我们在此看了海军，上了一只八百吨的小舰，并上了鱼雷快艇，在海上转看青岛的形势，是很险要的。在岸上的设备，也看了两个国防工事，炮台，是钢骨水泥建筑的，能充分发扬火力，但不能隐蔽本身。只靠伪装掩饰，是不够的，必须以陆、海上飞机掩护及本身高射，并配合高射炮，就可以抵制任何敌人的海空军的攻击。如对进口各航线加以布雷，再设潜水艇一部，加上鱼雷快艇的放射，是可能有在敌人进攻时击败它的力量的，这是在国防前线应该重视的。

1951年8月7日，朱德在青岛海军某炮兵阵地视察

海军目前因为经济条件及国内工业条件不够，不能足用地去建设它，也不可能。但是在海防第一线上，是海军接触敌人，我们应尽可能地去建设海军的防卫力。

海军同志们要求，我国建设空军的比例，应有百分之二十是海军的空军。海军空军可有两用，陆上海上都是一样的，可以航海、布雷、侦察、战斗。陆上空军到海上去多迷失方向，不熟悉海上情况。这个请求是可以允许的。另外，海军的军事工业似应开始，我国上海、青岛、汉口的造船厂，均可造小艇，鱼雷快艇、扫雷艇、潜水艇、巡逻艇，亦均可以制造。苏联海军顾问说苏海军部已答应给我们四种小艇的图纸，并派工程师来帮助完成。这一计划因我们没有钱而暂停，能在明年计划中添设。造小艇花钱不多，开始办是必须的。

他们这两个要求都是合理的，我们也能办到，也是急需的，请您指示。专此，祝你健康。

朱德

一九五一年八月三十日

9月4日，朱德离开青岛返京，前后整整一个月的时间。至此，由中央保健组郑重提议，中央政治局决定，朱德拖了数月方成行的“3个月疗养假”宣告结束。

这是朱德平生第一次休疗养假。按照相关规定，加之在中央领导层属年高长者，之后，朱德又多次休疗养假。借疗养的机会，在当地部队、工厂作些调查，也成了他的惯例。但很少像这次一样，集中一个月的时间对一个地区新组建的部队进行如此深入、细致的考察、研究。所以，一位军史专家在认真研究了这段历史后，动情地说：从朱老总这一个月的实践及由此给海军发展带来的影响看，1951年8月，可以毫不夸张地称之为“总司令的海军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