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期稳定”战略与普京的新执政之路
■薛福岐/文
2012 年3 月4 日,俄罗斯举行第六届总统大选。3 月6 日,根据俄罗斯中央选举委员会最终的统计结果,现任总理弗拉基米尔·普京获得63.6% 的选票,顺利当选。在参选的五位候选人当中,普京的优势是显而易见的。值得注意的是,2011 年12月4 日俄罗斯国家杜马选举之后的抗议活动及“体制外反对派”的活动虽然给大选造成某种不确定的舆论氛围,但终究未能影响普京在第一轮胜出。可以说,普京重返克里姆林宫无疑对俄罗斯下一阶段的政治经济和社会发展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对于整个国际局势的发展,以及中俄关系的稳步推进也具有极其重要的影响。
所谓“中期的政治稳定”,指的是俄罗斯精英集团的一项政治意愿,即俄罗斯需要一个政治上保持高度稳定的时间段,以便集中精力解决经济社会发展问题,进而实现国家复兴,实现强国梦。
事实上,普京在2004年推出的政治改革,如对《全民公决法》的修订,以及梅德韦杰夫分别在2008年和2009年国情咨文中提出的政治改革(包括总统任期由4年延长至6年等),无不旨在从制度层面为中期(6— 12年)的政治稳定奠定基础。当然,我们不能说延长总统任期就是为普京度身定制的安排。但有一点是显而易见的,即俄罗斯最高权力的稳定往往是政治稳定的重要条件。从这个意义上看,普京赢得2012年总统大选,理论上可以连任两届,执政到2024年。而这12年无疑是俄罗斯实现快速发展的“战略机遇期”。
此外,2009年统俄党第十一次全代会上提出所谓“俄罗斯保守主义”作为该党的官方意识形态。它可以简要地概括为“三要三不要”——要稳定但不要停滞不前;要改革但不要打破现有制度框架;要吸收先进思想但不要照抄照搬西方模式。俄罗斯保守主义的关键词是维持现状,即在维持现体制的前提下进行循序渐进的改革和发展。
据此,我们可以说普京执政和梅普共治时期所形成的一系列政治安排,旨在维持俄罗斯中期的政治稳定,为经济现代化创造必要的政治基础。
与此同时,俄罗斯的中期政治稳定具有一定的社会基础和政治基础。
一方面,俄罗斯民众经过20年市场经济和民主制度的“磨炼”,基本上适应新的社会制度环境。第一,多数民众认同现行社会制度的合法性。近年来俄罗斯民意调查显示,50— 60%的民众虽然对政府有许多不满,但并不愿意“推倒重来”。这可以说是俄罗斯政治稳定的主流民意基础。第二,绝大多数民众相信俄罗斯可以实现突破式发展,作为一个民族可以有所作为。第三,民众已基本克服一切依赖国家的心理,大多数人认为通过辛勤劳动可以改善自己的生活。
另一方面,俄罗斯现在呈现为政商一体的统治阶层是新制度最大的受益者。它既摆脱了凌驾其上的政党和意识形态的束缚,同时又无需向社会承担任何责任,因而维持现状符合其利益最大化的诉求。统俄党出台“俄罗斯保守主义”官方意识形态,其原因正在于此。所谓“俄罗斯保守主义”,它在骨子里还是新自由主义,但在政治上要维持现状,维持现有的政治制度框架和安排。可以说,俄罗斯统治阶层最大的利益就是维持现状。
民众求稳怕变,统治阶层要维持现状。这就是俄罗斯中期政治稳定的社会基础和政治基础。
此外,从国际局势变化角度看,俄罗斯当局判断随着新兴市场国家的快速崛起,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干预俄罗斯内部事务的能力和意愿将有所下降。同时,随着中美关系逐步趋于竞争,中国已经成为美国外交议事日程的首要议题。而这对俄罗斯意味着一个“战略机遇期”,可以利用这个时期来集中精力搞经济,实现强国战略。
因此,我们可以得出一个结论,俄罗斯执政当局实际上在政治上实施的是“中期稳定”战略,而2012年普京重返克里姆林宫则是这个战略的重要内涵之一。维持最高权力的中长期稳定,根据事态发展适时对政治体制进行微调,同时保障体制的根本性框架的稳定性和延续性,是这个战略的基本内涵。可以说,这个战略是俄罗斯执政当局实现强国战略的根本政治保障。
2012年3月4日普京在总统大选第一轮胜出,表明俄罗斯政治精英集团是整合的,而俄罗斯民众选择了普京,选择了稳定。
俄罗斯近年来社会结构和社会情绪的变化,走上前台的“愤怒的中产阶级”对中期政治稳定是一个变数,值得关注。
2011年12月4日,俄罗斯举行国家杜马(议会下院)选举在多地引发集会示威活动,引起世人瞩目。其中2011年12月10日和24日在首都莫斯科发生1993年以来声势最为浩大的集会示威。一般认为,街头抗议活动参与者的主体是所谓“愤怒的中产阶级”,主要是莫斯科、圣彼得堡等百万人口以上大城市的居民。
与此同时,一批“体制外”反对派则要利用民众的不满情绪,动员更多的人走上街头表达抗议,在总统大选之前制造出一种不稳定的气氛,目标是阻止普京在第一轮胜出。这样一来,第二轮胜出的普京在一定程度上丧失合法性基础。
可以说,这是俄罗斯现阶段政治发展中的一个十分重要的标志性事件。它表明俄罗斯社会结构和社会情绪发生的重大变化。
俄罗斯在经历20世纪90年代的激进改革之后,社会结构急剧简单化,成为一个高度分殊的二元社会,即极少数富人和绝大多数穷人。普京执政时期,俄罗斯的社会结构在基本维持原有结构的同时,发生了一些变化。这些变化主要发生在莫斯科、圣彼得堡两个大城市,也包括一些人口在50—100万左右的省会城市——出现了一批以中小企业主、高收入者为主体的中产阶级群体。按照普京的说法,俄罗斯中产阶级占总人口的10—20%。
民调显示,在国际金融危机的背景下,2008—2009年俄罗斯的社会情绪发生转变,对统俄党、普京、梅德韦杰夫的支持率在下降,不满情绪在不断积聚。而不满情绪主要集中在五个方面。第一,国家管理效率低下;第二,腐败;第三,严重的社会分化;第四,有法不依;第五,社会领域的落后。人们感觉到,在“垂直权力”(普京第一任期)、“主权民主”(普京第二任期)和“现代化”等说辞之下,中小企业的经营环境越来越差,社会垂直流动的渠道被堵塞,社会发展出现一定程度的停滞。而统俄党抛出所谓的官方意识形态“俄罗斯保守主义”,其本质是打着“稳定”的旗号维持现状。在这个背景之下,普京要重新上台执政的前景使许多人感到不安、不满。因此,2011年12月4日国家杜马选举投票刚刚结束,抗议活动便开始酝酿。
而民众的不满是有一定道理的。尤其最近三四年来,住房公用事业涨价等许多问题没有得到合理和有效的解决,这给许多普通民众造成沉重的经济负担。腐败呈现出愈演愈烈的趋势,正在严重侵蚀俄罗斯社会的肌体。
可以说,中产阶级对垂直流动渠道被堵塞、腐败横行等的不满,迅速转化为对政治过程的不满。而俄罗斯近年来十分发达的社交网络则发挥了独一无二的舆情渠道和动员、组织平台的作用。
与此同时,20世纪90年代的私有化虽然时过境迁,但俄罗斯社会普遍存在的共识是,当时激进改革的动机和目的是当权者为了追逐权力和金钱。这是对叶利钦执政时期的普遍看法。现在,部分俄罗斯人也倾向于将普京执政时期的实践与叶利钦时期等同起来。这样一来,不满情绪的累积效应便开始显现。而不满情绪在大城市尤其普遍。这也是当前俄罗斯社会情绪的一个重要特点——对叶利钦时期的不满,对普京执政的怀疑。在这种情况下,面对普京即将重新执政12年的前景,人们走上街头。
也就是说,虽然俄罗斯绝大多数民众的心态是“求稳怕变”,这是主流民意。与此同时,俄罗斯占人口比例约一成多的中产阶级却希望有上升、发展的空间。如果执政当局能够善加利用,为其创造出较为宽松的环境,甚至将其吸纳进入经济现代化的进程之中,只会对稳定加分。否则的话,这部分民众则有可能成为“体制外”反对派的支持者,进一步加深社会的分裂,进而威胁到政治稳定。
显而易见,重返克里姆林宫之后的普京,首要和最核心的任务就是发展经济,实现俄罗斯的民族振兴。前文所说的中期政治稳定则是为此而服务的。与此同时,普京也不得不在政治上做出一些调整,对民众的抗议做出回应。简而言之,普京重返克宫之后,依然面临着一系列重大的挑战。
第一,二次工业化或者经济现代化。2008—2009年国际金融危机对俄罗斯经济发展造成严重影响。更重要的是,凸显了俄罗斯经济的结构性矛盾和2000年以来“没有发展的增长”的实质。应该说,俄罗斯上上下下对经济结构调整、逐步实现经济多元化发展、摆脱对能源原材料出口的依赖是有共识的。改变这个局面,需要强大的政治意志。可以说,普京在经济方面面对的首要挑战就是如何实现俄罗斯的经济现代化或者二次工业化。
我们看到,普京在竞选期间发表的有关经济建设的文章中,对发展战略的阐述可以归结为抓住重点行业和领域,实现突破式发展,以此来带动整个国民经济实现现代化或者二次工业化。应该说,这是一个务实的态度。从目前情况看,俄罗斯实现经济现代化的主体只能是国家。而国家能否有效配置各种资源,便成为问题的关键之一。
第二,社会风险。预计在2011—2012选举期结束之后,俄罗斯不可避免地面临一系列久拖不决的重大改革,涉及银行金融系统、教育、住房公用事业、劳动法、提高退休年龄及退休保障制度等。其中许多改革涉及普通老百姓的福利,直接影响到民众的生活。这必将对统俄党的支持率、进而对当局的支持率造成负面影响。这些改革甚至有可能成为新的社会不稳定因素。此外,俄罗斯政府要解决社会公平、增加民众收入、提高医疗和教育水平、鼓励生育、保障居民住房等方面仍需要大量的资源,付出巨大努力。
第三,俄罗斯将面对美国西方的压力。俄当局近年来在国内政治方面采取的一系列努力,旨在维持普京重新上台后一个中期阶段(2012—2024年)的稳定局面,以便集中精力搞经济建设。西方也看到了这一点。俄国内的中期稳定是俄当局的重要目标,因而也成为西方势力打击、干扰、批评的关键问题,对俄国内民主自由等问题的指责,其目的就在于此。因此,可以预计,这也将是俄与西方较量的一个重要方面。俄当局将采取各种努力,甚至在内政方面的某些问题上做出让步,但维持稳定的核心目标不会发生改变,因为这是实现俄国家振兴战略的关键条件。
从目前情况看,普京重返克里姆林宫这种发展轨迹是美国西方所不希望看到的。最大限度地利用俄罗斯内部矛盾,支持俄国内部分政治力量,从外部施加压力,力争引起俄内部激变,这也是美西方的惯用手法。因此,预计在一个时期内,维护稳定促发展与打破稳定促激变,将成为俄与西方及其代理人之间斗争的焦点。而俄罗斯当局只能在现行法律的框架内采取行动,做出一些非实质性的让步,软硬兼施,最大限度地保证中期政治稳定、使国家振兴战略这个大目标不受干扰。
第四,从发展中俄关系的角度看,普京重新上台之后,俄国内经济建设被摆上议事日程的首要位置。这将为中俄开展务实合作提供机遇。双方可以在一种心平气和的气氛中,在互利互惠共赢的基础上,在基础设施建设、合作研发、合作生产、投资等领域开展全方位的合作,造福两国和两国人民。
此外,中俄两国发展各自经济,都需要一个良好的外部环境。在这个问题上,中俄双方有着共同的战略利益,可以在现有合作的基础上,继续加强沟通和协调,相互支持,为维护本地区乃至世界的稳定与安宁而继续努力。
(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研究员)
(责任编辑:刘娟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