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文化交际视域中的语言运用和身份认同——基于文化差异的分析

2012-03-20 09:30陆小鹿
外国语文 2012年2期
关键词:跨文化身份交际

方 宁 陆小鹿

(1.广东警官学院 外语系,广东 广州 510232;2.苏州工业职业技术学院,江苏 苏州 215104)

1.引言

在全球化时代,文化间的交际日益频繁。“性相近也,习相远也”。由于文化对人的深刻塑造力,文化的差异势必带来交际中的误解、摩擦乃至冲突。“由于文化的差异,当两种文化接触时,就不可避免地会产生误读。所谓误读就是按照自身的文化传统、思维方式和自己所熟悉的一切去解读另一种文化。”[1]于是,如何避免误读,实现有效的跨文化交流,就成为当代文化研究的重要课题。正如拉里和理查德所指出的那样:“我们相信,把跨文化传播技能看作是一个人要培养的最重要技能之一,这话毫不过分。只要你看看周围的世界就会认识到有必要获得这样一种能力,因为你面对的是一个要和来自各种不同文化背景的人进行交流的未来。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2]

这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们认为,语言运用和身份认同乃是跨文化交际中的两个重要议题,在跨文化交际中,如何运用得体、适当的语言,建立起有效的身份认同,是关系到交际效果的重要问题。同时,我们还应该把握跨文化交际中文化差异对语言运用及身份认同的影响。

2.语言与身份的关系

“站在什么山头唱什么歌”,这句俗语形象地揭示了语言与身份之间的互动关系。语言是最基本的表达和交流工具,而所谓身份(identity),或曰认同,是存在于个体和群体之间有意义的系统性规范,是社会关系网中人及其所处位置的标志。它所涉及的,是相同与不同、个人与社会,“是你与一些人共有、而与另一些人不同的那些东西”[3]。身份的建构有多种途径,语言是其中的一种。通过使用特定风格的语言,说者可以在听者面前建立起某种身份。反之,身份意识也会影响说者的语言选择。

身份认同包括自我认同和社会认同两个维度,两者缺一不可。任何一种认同都不可能脱离社会而独自成立。最早系统研究“面子”的美国社会学家高夫曼(Goffman)指出,所谓面子,“就是人们在与他人的交际过程中,展示出的一种外在的‘自我形象’(an image of self)。”而这种“自我形象”,又包括两个方面:他人眼中的“我”,以及自我操控下的“我”[4]。大体上来说,自我操控下的“我”体现了自我认同,他人眼中的“我”则体现了社会认同。无论哪一种,都离不开语言。语言既是自我操控的工具,也是他人眼中的“我”得以建立的基础。在交际中,身份的确立并非单方面的行为,而是以语言为纽带的交互行为。福柯认为话语是一种权力,的确如此。例如,专业人员通过一整套的专业化的、排外性的话语体系,建立其自己的专家权威。医生的身份不仅依赖于专业知识,而且依赖于他所掌握的话语体系。福柯指出:“医生的身份在社会和文明所有的形式中是相当特殊的……医嘱不能出自随便什么人之口,它的作为医嘱的存在与按规章确定下了的角色是不可分的。”[5]在交际中,恰当的语言有助于建立起有效的身份认同。反之,不当的语言将导致身份认同的混乱,甚至影响国家、民族的形象。

由于语言不仅反应一种文化,而且受制于其所属的文化。因此在跨文化交际中,语言运用对身份认同的确立将产生更微妙、复杂的影响。以学术交流为例,目前中外学术交流非常频繁。中国学者在与西方学者的对话中,由于语言的差异而导致认同的误解,这样的例子现在是屡见不鲜的。如有中国学者在与一名美国教授交流时,曾引用法国思想家罗兰·巴特关于“可写的文本”与“可读的文本”的观点来评论里尔克的诗,“可写的文本”用的是rewrite一词,结果被对方误读为“抄袭”。

语言有助于(或有损于)身份的建立,反之,身份也会制约着交际者的语言运用。此时,我们应把“身份”放在“关系”、即社会认同之中来理解。也就是说,不仅仅是单纯的年龄、性别、种族、职业等身份会塑造人的语言习惯,更主要的是,交际者之间在年龄、性别、种族、职业等方面的关系,会制约他们的语言运用。设想一下,一个男性银行经理,向一个60岁的老年女性介绍一款理财产品,在以下情境之下——后者是陌生的客户、朋友的母亲、丈母娘——他应该使用不同的语言,以确立自己的身份认同。此外,交际的目的、空间、时间等会参与到身份对语言的制约行为之中。

总之,语言与身份是一种互动的关系。在交际中,语言的选择是各种身份中最重要的要素,不同身份的人,在不同目标的驱使下,表达各自的诉求与意向。就此而言,交际不仅是语言的交流,更是身份的碰撞。充分把握身份和语言之间相互制约的关系,运用适当的交谈方式,选择得体的语言,以获得对方的认同和社会的认同,是交际中的重要课题。对于跨文化交际来说,尤其如此。这在下面的分析中将看得比较清楚。

3.文化差异对跨文化交际中语言运用之影响

文化与语言的关系,是跨文化交际研究的重要主题。文化差异对交际者语言运用的影响会在跨文化交际中反应出来。冯玛丽的中国移民与美国人的跨文化赞扬与互动研究是一个有代表性的例子:

(美国人)室友:贝莎,你今天很可爱。

(台湾人)室友:噢,不,不,不。说这些干吗。我很普通。

中国文化崇尚谦虚,美国室友的赞美词与中国人常用的赞美词发生了冲突,因此贝莎并没有接受对方的赞美。另外一例则是以沉默作答:

(美国人)女主人:来这里之前,你自己一定准备得相当充分。

(香港人)学生:[沉默]。

冯玛丽认为,这种赞扬也与中国移民习惯的赞扬不同,后者只好选择沉默。[6]

没有人会不喜欢听赞扬,这是人之常情。但是如何赞扬、以何种措辞来表示赞扬,则在不同文化中是有所不同的。以上两个例子中,说话者的本意均为得到受话者的接受,原因就在于文化差异导致的语言选择的差异。可见,在跨文化交际中,仅仅懂得对方的语言是不够的,还必须深入理解对方的文化。不了解中国文化的西方人,就完全不能理解汉语中何以要做“姑舅姨叔”这样一些繁琐的区分,因为中国文化是非常重视家庭伦理的文化。在英语文化中,晚辈常对长辈可以直呼其名,而在中国文化中,则是禁忌,不仅不能直呼其名,而且应该根据相互关系选择对应的尊称。翻译是跨文化交际的重要一环,文化差异对于语言运用的影响,也在翻译上体现出来。有些语句,翻译者在两种语境之中都能很好理解,但却苦于找不到把二者对等起来的表述。这就是来自于文化差异所带来的思维差异。这在诗歌的翻译中尤其明显,因此有人认为诗是不可译的。美国意象派诗人庞德非常喜爱唐诗,并尝试将其译成英文,试下一下例子:

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李白《送友人》)

庞德(Ezra Pound)译诗:

Mind like a floating wide cloud,

Sunset like the parting of old acquaintances.

这样以一来,原诗的意味就丧失殆尽了。因为在原诗中,只是几个名词的排列,没有动词,有很强的画面感,这在汉语诗歌中是可以做到的(如“枯藤老树昏鸦”、“人迹板桥霜”之类)。庞德译诗中加上了动词like之后,就把原本丰富的意涵弄得非常单一了。英诗中译也会遇到类似的情况,莎翁的“to be or not to be”就是最典型的例子。华兹华斯的the daffodils第一节:

I wandered lonely as a cloud

That floats on high o'er vales and hills,

When all at once I saw a crowd,

A host,of golden daffodils;

Beside the lake,beneath the trees,

Fluttering and dancing in the breeze.

中译(顾子欣译):

我好似一朵孤独的流云,

高高地漂游在山谷之上,

突然我看见一大片鲜花,

是金色的水仙遍地开放,

它们开在湖畔,开在树下,

它们随风嬉舞,随风波荡。

重复出现的“它们”已破坏了原诗的韵味,vales译为“山谷”也丢弃了原诗的宗教意味,至于四音步抑扬格的节奏,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从以上例子可见,跨文化交际中的语言运用问题,不是单纯的语言学问题,而是与文化差异密切相关。如何跨越文化差异,实现有效交际,就是跨文化研究的重要课题。就语言而言,交际者应根据对方的文化背景来选择得体语言,尤其是了解异质文化的禁忌,以免误解:

我们通过相互的语言耦合开展生活,不是因为语言允许我们展示自己,而是因为我们通过语言在同他人一道带来的持续不断的形成过程中构造自己。我们在这个共生共存的耦合中找到自己,这个自己不是先前就存在的参照物,也不是指起源,而是我们同他人一道缔造的语言世界形成过程中持续的转变。[7]

此外,非言语语言,如肢体动作、面部表情、接触、时间、空间等,其能指与所指也会因文化差异而大相径庭,因此也是跨文化交际中需要加以关注的。以肢体动作而言,一些常见手势(gestures)在不同文化中的含义就不同甚至相反,如竖大拇指,在中国表示赞扬,在美国表示没问题,在中东则表示猥亵,在希腊、俄罗斯或非洲西部地区,则表示“滚开”。两个手掌伸开作向下压的动作,在很多地方表示“安静下来”,可在希腊则意为“吃屎”。再以空间而言,在交际中,双方距离过近,会让人感到受到侵犯,过远则可能会让人感到没有诚意。以多大距离为宜?对此不同文化是有不同的理解的。以下例子反应了文化差异带来的空间感的差异:

来自哥斯达黎加的罗莎,出差到纽约。美国公司安排了克洛迪雅接待她。两人见面后,彼此寒暄交谈。不到一会儿,罗莎就开始觉得很纳闷,因为她发现每次她谈话的时候,克洛迪雅就一直往后退。罗莎怀疑克洛迪雅没有什么诚意,因此变得很少开口。

索绪尔对语言与言语的区分使我们认识到,语言远不止是由音、义、形组成的符号,而是受制于言语的,而言语则意味着思维方式,思维方式的差异正是文化差异的表现之一。

4.文化差异对跨文化交际中身份认同之影响

文化差异对跨文化交际中的身份认同之影响,可以从两个层面来理解。

其一,文化身份(cultural identification)对交际的影响。

文化对人有着深刻、有时又是难以觉察的影响,宛如隐藏在河水之下的河床,不动声色地影响着河水的走向和高度。然而文化又是极为难以界定的概念,雷蒙德·威廉斯认为文化是英语中最复杂、最难以定义的两三个词之一。[4]76从最广义的角度讲,文化就是泰勒所说的“复合体”,“包括知识、信仰、艺术、道德、法律、风俗以及作为社会成员的人所掌握的任何其他的才能和习惯”[8]。这样一种复合体,构成了一个“域”,塑造着生活于其中的人们的身份认同,这就是“文化身份”,或称“文化认同”。文化身份理论是文化研究(cultural studies)的重要一脉,后者于20世纪五六十年代兴起于英国,伯明翰大学的当代文化研究中心(CCCS)是文化研究的重镇。其研究旨趣在于:文化认同是如何被建构出来的,这种建构体现了怎样的一种权力关系,文化差异是如何影响身份认同的建构的,而所谓文化差异,包括种族、性别、年龄、职业等等。文化差异必然会导致文化身份的差异,进而影响跨文化交际的效果。

苏珊娜与马克是一对美国的异族通婚的夫妇。苏珊娜的祖先来自苏格兰,是地道的白人女孩,而马克的祖先来自赞比亚,是地道的黑人小伙子。尽管遭到家人反对,但他们依然结合了。因为他们认为,他们有着共同的兴趣爱好、教育背景、职业经历,这些可以超越种族差异。婚后一段时间生活很美满,但是不久,苏珊娜开始抱怨马克在公司受到的种族歧视。同时,又对丈夫的黑人前女友乔伊耿耿于怀,称其为不讨人喜欢且懒惰的女黑鬼。[4]

在这个例子中,种族身份作为一种文化身份,就影响了苏珊娜和马克之间的婚姻。苏珊娜的身份认同是矛盾的,当她作为一个黑人的妻子时,她反对公司的种族歧视。可是当她站在白人女性的立场时,又以种族歧视的语言攻击乔伊。这一矛盾实际上是苏珊娜两种文化身份之矛盾的再现(representation)。在这个例子中,我们还认识到,所谓文化身份,是有多重性的,不同的阶级、职业、性别、爱好都会形成各自的文化,苏珊娜和马克在爱好、教育、职业等文化身份方面都有着一致性,这是他们有信心结为夫妇的基础,但种族文化身份的矛盾则给他们带来了困惑。每个人都拥有多重文化身份,这就意味着跨文化交际随时随地都可能发生,并不见得只在飞机上、国际场合才发生。在分工日益细化、文化日益多元化的今天,这一点尤其突出。

其二,在不同的文化背景下,人们对身份的理解有所不同,从而影响交际。这里的“身份”,指的是status或role,而不是身份认同理论中的identity。

请看一段发生在中国人与美国人之间的对话:

中国人:你脸色很苍白,怎么了?

美国人:我觉得不舒服,可能是感冒了。

中国人:去看看医生把,多喝水,吃药了吗?中药效果不错,要不要试试?多穿点衣服,好好休息。

美国人:你不是我妈妈,对吧?

在这里,就出现了身份认同的差异:朋友之间的嘘寒问暖是关心对方的表现,朋友的身份需要这种无微不至的体贴来维护。因为中国文化重群体、重关系,通过“礼”来建构和谐的人际关系。然而美国文化比较看重个人的独立性,受人照顾往往被视为弱者,在这种文化中,“朋友”这一身份不应以这种形式来表征,只需简单地说“Take care of yourself.I hope you’ll be better soon”即可。中国人那种关心方式,在美国人看来,应属于另一个身份:母亲。台湾导演李安以善于通过影像表现文化差异而著称,其中就有由文化差异而生的身份认同的困境,如《推手》探讨了中西文化对父子关系的身份认同之差异,《喜宴》则涉及到中美文化对同性恋的身份认同之差异。

5.结语

语言、身份与文化是互动的系统,跨文化交际中,文化差异深刻影响了交际者的语言运用和身份认同,进而影响了交际效果。但是文化多元性并不会完全阻碍异质文化之间的互相理解,文化是可以互译的。其中的关键在于,我们应该摆脱本文化中心主义的思维定势,通过适当的语言,建立起身份认同的共识,以“了解之同情”的态度走进异质文化。文化身份是一种共同经验,它把“我们”和“他们”区分开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文化身份就是在差异之中建构起来的。对文化身份的强调,意味着对差异的强调(尤其是对弱势文化而言),但是问题的另一面则是,我们还要试图超越(不是取消)差异,在互相理解对方的文化身份中展开跨文化交际。

[1]乐黛云.文化差异与文化误读[C]//乐黛云.跨文化之桥.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65-74.

[2]拉里·A.萨默瓦,理查德·E.波特.文化模式与传播方式[M].北京:北京广播学院出版社,2003:1.

[3]Chris Barker.Cultural Studies:Theory and Practice[M].London:Sage Publications,2000:168.

[4]Raymond Williams.Keywords:A Vocabulary of Culture and Society[M].Fontana:William Collins Sons & Co Ltd.Glasgow,1976:67 -68,98.

[5]严明.跨文化交际理论研究[M].哈尔滨:黑龙江大学出版社,2009:55.

[6]福柯.知识考古学[M].北京:三联书店,2003:286.

[7]冯玛丽.语言与文化的十字路口[C]//拉里·A.萨默瓦理查德·E.波特.,2003:280 -287.

[8]陈国明.跨文化交际学[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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