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尼斯·伯克与陈望道修辞学思想比较*
——从修辞学的定义、范围和功用来看

2012-02-18 04:53鞠玉梅
当代修辞学 2012年5期
关键词:题旨陈望道伯克

鞠玉梅

(曲阜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山东曲阜273165)

提 要 在20世纪的修辞学发展历程中,中西方具有各自的学术传统。本文对20世纪美国著名的修辞学家肯尼斯·伯克(Kenneth Burke)和中国20世纪影响最深远的修辞学家陈望道的修辞学思想进行比较研究。分析主要从修辞的定义、修辞学的研究内容和范围以及修辞学的功用三个方面展开。研究发现,两者在以上三个方面存在根本差异,与此同时,也有些微的相似点。两者的差异源自于他们不同的语言观。两者的差异也反映了20世纪中西方修辞学不同的学术旨趣。

一、引 言

肯尼斯·伯克(Kenneth Burke,以下称伯克)是20世纪美国著名的修辞学家,是新修辞学的主要代表人物,在美国以及西方被认为可能是亚里士多德以来最伟大的修辞学家。从20世纪20年代起到80年代,伯克写了几十部著作,其中有许多著述出版于20世纪前半期,如(1931)、(1937)、(1945)和(1950)。伯克的修辞学理论对20世纪美国新修辞学思想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可以说,“在 20 世纪,对修辞学影响最大的是 Kenneth Burke”(Lindemann1982:94),要谈20世纪的西方修辞学就不能不提到伯克。陈望道是我国现代修辞学的开创者与奠基人之一。他于1932年出版的《修辞学发凡》作为中国修辞学现代史上的开山之作,被认为是“现代修辞学的光辉代表和壮丽丰碑,是我国修辞学群山中第一座矗立云霄的高峰,成为我国20世纪修辞学界影响最大的一部著作”(袁晖2000:119),对20世纪中国修辞学研究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对以上两位在修辞学领域做出了巨大贡献并在中西修辞学史上具有重要地位的伟大修辞学家,我们尚未发现对他们进行比较研究的成果。本文拟对两位修辞学家的修辞理论进行比较研究,重点从修辞的定义、修辞学的研究内容和范围以及修辞学的功用三个方面进行比较,试图揭示两者之间的差异及共性。

二、关于修辞的定义

1. 伯克的修辞定义

修辞的基本功能是人使用词语在他人身上形成态度或诱发行动……(Burke1969b:41)

修辞根基于语言本身的一个基本功能……运用作为符号手段的语言在那些本性上能对符号做出反应的动物身上诱发合作。(Burke1969b:43)

该定义表明,修辞是劝说的符号行为,修辞的目的是形成看法或态度,要么是改变原先的观点或态度,要么是加强已有的观点和态度,最终落实在采取相应的行动上。在这一定义中,“合作”是一个关键词,说明修辞学是一门研究诱发合作的学问,它不仅暗示了社会成员之间的隔阂,也反映了修辞的社会功能,即促进社会成员之间的合作。

这一观念与伯克所提出的修辞学新概念“同一”(identification)不无关系,伯克在亚里士多德古典修辞学“劝说”理论的基础上,创造了“同一”理论,使修辞学的定义得到了扩展。同一与劝说的最大区别,首先在于强调说写者和听读者之间的互动,其次还在于暗示了社会成员之间的分隔。伯克(Burke1969b)认为,要想劝说他人,引发共同的态度和行为,交际双方就要设法取得同一。谋求同一普遍地存在于人类生活之中,这是与人的生存状况分不开的,因为人既是各自分开的个体,但又不得不结合成群体形成社会以求生存。修辞所扮演的角色是通过符号和劝说使人们克服“分”而达到“合”。同一导致劝说,因为达到同一必然带来某种“共同行动”的可能。

在这一定义中,还有另外一个不容忽视的成分,即修辞是作用于那些本性上能对符号做出反应的动物身上,这种动物在伯克的眼中即是人。伯克对修辞的定义与其对人的定义密切相关,伯克认为“人是运用符号(创造符号、滥用符号)的动物”(1989:70)。我们的一切感知包括理解、态度、判断、选择与随后的行动都是通过我们制造、使用与误用的符号的介入而形成的。人是修辞动物,语言使用具有修辞性,人一旦使用语言,就不可避免地进入修辞环境。可以说,哪里有人,哪里就有劝说,哪里就有修辞。因此,修辞环境是永恒存在的,修辞行为存在于普遍的人的生存环境中。

2. 陈望道的修辞定义

陈望道在《修辞学发凡》中对修辞做了如下定义:

修辞原是达意传情的手段。主要为着意和情,修辞不过是调整语辞使达意传情能够适切的一种努力。(陈望道2001:3)

虽然“互联网+”仍处在初级阶段,但这个概念自提出就受到了各大领域和行业的关注和探索,尤其是那些传统的行业开始尝试使销售平台互联网化,努力通过互联网提升自身的价值和利益。而对于那些刚刚开始起步的企业则不需要像传统企业一样转型和升级,这些企业的项目大多都是直接和互联网相连的。“互联网+”伊始便得到了国家的重视,它站在了国家高度的战略层面,政府和相关部门都尽力推动其发展,并引导各个企业了解、认识“互联网+”。“互联网+”的诞生省去了人力、财力和物力去研究传统行业的发展与转型,大量互联网企业项目的诞生形成了一个新的趋势,那就是传统企业模式的“破”与“立”和“互联网+”创业的爆发。

修辞所可利用的是语言文字的习惯及体裁形式的遗产,就是语言文字的一切可能性;修辞所需适合的是题旨和情境。(陈望道2001:8)

修辞以适应题旨情境为第一义,不应是仅仅语辞的修饰,更不应是离开情意的修饰。(陈望道 2001:11)

陈望道说修辞是“达意传情”的手段,显示了他眼中的修辞是一种手段,进一步说是一种运用和调整语辞的手段,而这种手段的运用是为了传达说写者的意义和情感。从这一定义可以看出,修辞就是适切地运用语言,修辞的目的着眼于说写者一方的意义的表达和情感的传递,修辞的资源是语言文字的一切可能性。修辞学重在寻求适切的语言表达手段。

那么,修辞怎样才能做到适切呢?在他看来,为了适切地运用语言,修辞者必须合理地分析题旨和情境,同修辞现象有关的事项是极其复杂的,“有政治立场、世界观的关系,有社会实践的经验的关系,有自然社会知识的关系,有见解识力的关系,有逻辑因明的关系,有语言文字的习惯及体裁形式的遗产的关系,又有读听者的理解力、感受力等等的关系”(2001:7-8)。具体来说,最有关涉的就是“六何”,即“何故”、“何事”、“何人”、“何地”、“何时”、“何如”。语辞的使用不应仅仅是修饰,更不应是离开情和意的雕琢,要符合修辞语境的要求。对语言文字的美丑的评价,他认为,“是由题旨情境决定的,并非语言文字的本身有什么美丑”(2001:19)。可见,他眼中的修辞学应该强调对特定的修辞语境的分析和把握,修辞的核心是调整语辞以适切题旨情境的要求。

陈望道为什么要提出“调整语辞以适应题旨情境”的修辞观呢?这与当时的学术背景有关。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中国修辞学界,有一股重文言轻白话的复古思潮,“美辞说”及其由此派生出的“修饰学”相当盛行。当时的修辞学研究者一味追求文辞的华美,往往静止地品评文辞修饰的“美”与“妙”,不重视适应具体的语境。如王易在《修辞学》和《修辞学通诠》中认为,“修辞学一名美辞学,因其讲述修饰辞句而使增其美之理论也”,“修辞学者,乃研究文辞之所以成美之学也“(转引自彭钢2005:111)。章衣萍在《修辞学讲话》中认为,“修辞学追求的是文辞的美化,因此‘辞’非‘修’不可”;“正如漂亮的女子一定讲求修饰一样,漂亮的文章一定也讲求修饰”(同上:112)。针对这一追求修饰美辞的风气,陈望道从正确处理内容与形式的关系入手,指出调整语辞为的是“达意传情”,即使是再美的修饰和超脱常律的破格都是适应题旨情境的结果,即修辞是为表达一定的内容服务的,强调了内容与形式的统一。他将“修饰”置换为“调整”,将“文辞”更换为“语辞”,将修辞活动扩大到语言运用的各个领域,突破了文言美辞之小圈子,把修辞看作是一定语境之下的动态的言语使用过程,“奠定了汉语修辞学现代化和科学化的强大根基”(袁晖 2000:119)。

3. 伯克与陈望道的修辞定义的差异

从伯克和陈望道关于修辞和修辞学的定义来看,伯克的修辞学理论接近社会学,而陈望道的修辞学理论更接近语言学,或者更确切地说语用学,这可从伯克将修辞看作为“诱发合作”以及陈望道将修辞看作为“达意传情”中看出。

伯克修辞学意在阐释社会行为,修辞行为就是一种社会行为,而且这种行为无时不在、无处不有,因为人本身就是一种政治动物、社会动物和修辞动物。美国著名修辞学研究者Ehningher(1968)把当代修辞学描绘为社会学性的,伯克作为西方当代修辞学的典型代表,其理论也体现了浓厚的社会学性质。在中国修辞学界,陈望道的修辞学理论首先提出了“以语言为本”的修辞观念,刘大白在《修辞学发凡》的序言中认为,“以语言为本”是一个创见,是该书的特色。“以语言为本”的修辞学思想贯穿了全书,利用“语言文字的一切可能性”来“达意传情”即是从语言的角度出发,阐述语言文字的形、音、义中所蕴藏的修辞资源。陈望道的修辞学意在阐释在特定的题旨情境下如何利用语言文字资源来适切地达意传情,因此,是对语言运用所产生的修辞效果的阐释。由此可见,是更多地从社会学还是从语言学的视角出发看待修辞是伯克与陈望道看待修辞学学科性质的一个重要差别。

陈望道的修辞定义中明确地提出了“题旨情境”这一说法,是否适合题旨情境是作为衡量修辞成功与否的标准。笔者认为,题旨情境即修辞所发生的情境或者说环境。伯克在其定义中虽然没有明说但也蕴含了修辞情境的要素。但伯克与陈望道看待修辞情境的视角有很大的不同,陈望道所说的题旨情境是从语言学或者更确切地说语用学的角度出发,指某一修辞活动所发生的具体的语境,即上文所说的“六何”,是可以比较准确地与具体地描述的修辞情境。而伯克则是试图从哲学的角度看待修辞环境,因为在他看来人本身是修辞动物,所以修辞就不是某一次特定的使用言语的活动,而是遍布于人类生活的每时每刻,伯克的修辞学更是一种哲学意义上的对人的生存环境的高度概括,因此,在这一点上,相比于陈望道的修辞学,伯克的修辞学思想更加抽象,陈望道的修辞分析因紧扣语言因素进行,可操作性强一些。

伯克对西方古典修辞学的发展主要体现在“同一”概念的提出上,在他看来,修辞就是一种说写者争取与听读者取得同一的过程。陈望道的修辞研究虽然主要是从语言学的角度出发,但他也曾说道:“写说是一种社会现象,一种写说者同读听者的社会生活上情意交流的现象。从头就以传达给读听者为目的,也以影响到读听者为任务的。对于读听者的理解,感受,乃至共鸣的可能性,从头就不能不顾到。”(2001:6)这里所说的“影响读听者”、“共鸣”等蕴涵着修辞追求同一的目的,这里的语言使用也被看作是一种社会现象,运用语言进行情意交流的目的就是影响听读者,使其与说写者产生共鸣,而有了共鸣,也就有了达成同一的可能性。这与伯克的“使用词语诱发合作”的说法并无二致。可见,无论是伯克修辞学还是陈望道修辞学都是将修辞看作为一种由说写者通达听读者的过程,其实这也是修辞的本质。

三、关于修辞学的研究内容和范围

1. 伯克修辞学的研究内容和范围

以亚里士多德为代表的西方古典修辞学主要是研究口头演讲中的劝说,伯克修辞学的研究内容和范围大大超出了古典修辞学的范围。可以说伯克修辞学的研究范围广袤无边,在他眼中的修辞学研究范围包括所有的语言使用情况,既研究口语,也研究书面语;既研究有意识的语言使用,也研究无意识的语言使用。更进一步的是,伯克还将非语言使用纳入到修辞研究的范围之内,如雕塑、建筑、舞蹈、绘画等艺术形式都可看作是一种修辞作品,因为它们也是人类交际的一种形式。在伯克看来,这也是一种修辞,因为正像语言一样,它也同样能使受众所思与所行,可以导致态度的形成、加强和改变,其本质是一种具有符号意义的行为,因为它也旨在引起受众的某种反应。所以,伯克修辞学所关注的是几乎无所不包的人类交际行为,是一种宽泛的修辞观。

2. 陈望道修辞学的研究内容和范围

陈望道在《修辞学发凡》中认为修辞学要研究“修辞现象的条理,修辞观念的系统”,修辞学要进行“实地观察、分析、综合、类别、记述”,说明“各体语言文字中修辞的诸现象”(2001:16)。他认为修辞学应该告许我们“修辞方式的构成”、“修辞方式的变化”、“修辞方式的分布”、“修辞方式的功能或同题旨情境的关联”以及“各种方式的交互关系”(2001:17)。他将修辞分为消极修辞和积极修辞,即他所说的“两大分野”,主要是研究可以用于达意传情的各种修辞手段,包括语句的安排和辞格的使用。在《修辞学发凡》之后,他也曾多次论及修辞现象,重申“修辞学的对象——修辞现象”,而“修辞现象就是运用语文的各种材料、多种表现手法,表达说者所要表达的内容的现象”(1985:243)。

从以上观点可以看出,陈望道修辞学所要研究的主要是在言语交际过程中如何调用语言的一切可能性来有效地表达思想和情感并使其表达与题旨情境相切合。陈望道关于修辞学要研究修辞现象的论述被认为是“我国修辞学史中最早有关修辞学研究对象的较为科学的定义“(宗廷虎2007:115),在中国修辞学领域具有长期的影响力。

3. 伯克和陈望道修辞学研究内容和范围的异同

比较伯克和陈望道关于修辞学的研究内容和范围,我们可以很明显地看出,两者的研究取向大为不同。

伯克的修辞学研究无所不包,是对人类社会行为的研究,可以说是“以人为本位”。陈望道的修辞学研究是对修辞过程中所有的可用的修辞现象的研究,是基于言语交际的对语言运用的研究,可以说是“以语言为本位”。这种差别源自于他们对修辞研究目标的不同追求。

伯克的宽泛的修辞学范围是基于其对修辞主体也即人的认识之上的,他的著名的论断“人是修辞动物”意味着人的一切行为包括语言行为和非语言行为都具有修辞性,因而人所用的言语、所发生的行为都可以进行修辞分析,而这种修辞分析的目的旨在发现人的有意识的和无意识的动机,目标是更好地了解人这种社会动物、政治动物和欲望动物。伯克的这一观念是离不开西方整体的人文主义的学术背景的。自古典时期开始,西方修辞学就具有强烈的人文主义特色,无论是亚里士多德的“劝说”还是伯克的“同一”,都是以理解人的本质为基础的修辞学。20世纪以来的西方修辞学相对于古典修辞学而言,更加强调人与修辞关系的问题,一个普遍认同的观点是:语言是修辞性的,语言运用浸透了说者的价值观。修辞是人类交往中固有的东西,修辞的最终目的是人运用语言的或者非语言的手段来影响他人,修辞的成功与否取决于人的相互作用。因此,在这样的思想背景之下,修辞就等同于现代意义上的“话语”,我们可以说伯克的修辞学是研究话语的,它从狭义的对演讲的研究转向对广义的话语的研究,而这里的话语除了指言语活动外,还指除言语之外的一切生活中的形式,包括非言语符号交流之外的一切生活中的形式,修辞就是一种无所不在的符号,诸如表情、手势、服装、各种文化产品如雕塑、艺术等。一切皆话语,汽车、广告、气味等都是一种社会符号,蕴含着文化意义。其实,这与大行其道的“人类的思维是隐喻性的”观点不谋而合,修辞作为一种符号就是一种隐喻,反映的是使用者的思维方式和意识形态。

对于陈望道的修辞学而言,修辞学要研究的是对语言材料的选择加工,以语言为核心是其主旨,并且这一核心成为中国现代修辞学的主旋律,20世纪下半叶在各个不同的时期都能找到陈望道修辞学思想的回声,如60年代有“修辞是为了有效地表达意旨,交流思想而适应现实语境,利用民族语言各种要素以美化语言”(张弓1963:1)的说法,70年代有“修辞学是研究提高语言表达效果的规律的科学”(王希杰1979:27)的说法,80年代有“修辞的目的是为了通过语言的表达,准确、贴切或者生动地把思想表达出来”(宗廷虎1983:38)的说法,90年代有“修辞是为适应特定的题旨情境,运用恰当的语言手段,以追求理想的表达效果的规律”(胡裕树1997:394)的说法。追求语言表达效果是修辞的目的,所以研究语言中的各种修辞现象自然是修辞研究的最好选择,因为修辞效果的好坏取决于是否能适切地运用语言表达所要表达的思想和情感。相比较于伯克的修辞学研究对象和范围,陈望道的修辞学研究内容更加的具体和微观。

伯克修辞学的研究目标是人,其研究的范围就自然要超出语言本身,陈望道修辞学的研究目标是语言,其研究的范围自然就会着眼于语言本身。这也是为什么在中国的学术领域修辞学一般是被划归为语言学的范畴,而在西方的学术领域,修辞学则是典型的跨学科研究领域,在传播学、社会学、政治学、哲学等领域都可见到修辞学者的影子。

尽管从研究内容和范围来看,伯克的修辞学与陈望道的修辞学存在着巨大的差异,但就这一方面来看,我们也能发现两者的相似之处。相比较于以往的修辞学研究,不管是伯克还是陈望道都拓展了修辞学原有的研究范围。伯克将修辞学从“劝说”扩展到“同一”,从对演讲的语言的研究扩展到对日常语言使用的研究,从对精心设计的、有意识的言语劝说手段的寻求扩展到也包括无意识的语言,从对语言行为的关注扩展到对一切人类行为的关注。可以说伯克的修辞学将修辞学研究的触角延伸到人类的各个方面,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哪里有人,哪里就有修辞。陈望道修辞学的两大分野(即消极修辞和积极修辞)包括一切修辞现象,大大拓展了传统修辞学研究的对象和范围。传统修辞学以“修饰文辞”为主,主要以辞格为研究中心,而陈望道的修辞学既研究“使语言明白、通顺、平匀、稳密”的消极修辞,也研究“使语言生动、形象”的积极修辞,亦既包括辞格又远远多于和大于辞格,将修辞活动扩大到语言运用的各个领域,“是很了不起的根本性的变革”(袁晖2000:122)。所以,郑颐寿先生(2003)将陈望道的修辞学称为“大修辞学”。伯克和陈望道的修辞学都在继承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开辟了修辞学研究的新疆域,这一点是共同的。

四、关于修辞学的功用

1. 伯克的修辞功用观

如前文所述,伯克的修辞学具有强烈的社会学性质,伯克认为人天生具有等级精神,他对人的著名定义的一部分指出人是“受等级精神驱使”(1989:70)的,人的社会是由各种等级秩序组成的。出于生存的需要,或者为了求得更美好的生活,人穷其毕生精力来建立和维持个人在社会等级秩序中的位置。在伯克看来,要达到这个目的,可以使用修辞,修辞既是维护现有等级秩序的手段,同时也是竞争上一层等级秩序的方法,因为人总是要追求完美,或者用伯克的话说,人有始终不渝的“至善”(perfection)的欲望。等级体系是普遍存在的,是人类社会的基本形态,它是一种社会结构,总有人上人和人下人的情况,不同的社会地位有着不同的意识形态和表达方式,每一个人都知道自己在等级体系中的位置。因此,人们知道对地位比自己高的人该怎么说话以示尊敬,对地位比他们低的人该怎么说话以维护自己的尊严和权威。在伯克(Burke1931)看来,修辞的功能之一便是给修辞者提供一种生活的艺术,即如何策略性地为人处世。对于人来说,修辞情境是永恒地存在的,修辞是为修辞者解决其在寻找自我和更美好的生活的过程中所遇到的困难的解决方法,修辞指引人们进入且适应、转变某种情景,使人们在各种修辞情境中的行为更易于被他人所接受。因此,修辞可使人与思想、情景互相适应。从伯克的修辞功能观来看,修辞具有明显的社会功能,修辞是一种调节社会关系的交际活动。伯克坚信修辞学能使人类在相互行为中消除误解,促进理解,达到同一。

2. 陈望道的修辞功能观

陈望道(2001:18)在论及修辞学的功用时,认为修辞学的“最大的功用是在使人对于语言文字有灵活正确的了解”,接着他说修辞学的功用可以分为三层:确定意义、解决疑难和消灭歧视。所谓“确定意义”,指确定修辞现象的意义,了解修辞现象的构成和功能,陈望道认为以前往往把修辞现象看作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他认为修辞现象大半是可以言传的。所谓“解决疑难”,指了解了一些修辞现象,便可帮助人们解决一些有争议的语言使用。所谓“消灭歧视”,指可以消灭人们对口语的歧视。以往人们往往认为只有文言可以做美文,而美文又主要是指充满了辞采。陈望道认为,这是一种偏见,文言的辞采,口语也是可以做到的。陈望道指出(2001:19)系统地学习和研究了修辞学后,可以治疗两种“疾病”,即“屑屑摹仿病”和“美辞堆砌病”。前者指不知修辞的条理,而盲目地模仿古人;后者指不注意语言文字和题旨情境的关系,盲目乱用所谓美的字眼,忽略了美丑自身并无判定标准。关键是要看用得恰当与否,而恰当与否总是离不开题旨情境的要求,陈望道总结说:“一切健全的写说都是内容决定形式的,而内容又常为生活所决定。没有健全的生活(学术的或日常的),便不会有健全的内容,也就不会有健全的形式。修辞学的本身,也是如此”。(2001:20)

3. 伯克和陈望道修辞功用观的差异

对比伯克与陈望道关于修辞学功用的观点,我们可以看出两者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差异。归纳起来,主要表现在:伯克认为修辞就是生活,陈望道认为好的修辞源自生活。

修辞就是生活意味着修辞是一切人类行为之基础,修辞居于人类生活的中心,没有修辞,人就不能称其为人。修辞为我们在社会中恰当地为人处世提供指南,修辞不再仅仅是一种言辞的艺术,而应从更综合与宽广的角度去考察人类的修辞行为。所以,修辞的功能是沟通人类天生的隔离状态的桥梁,人生来是分开的,而且人们在社会中又可能处于不同的等级之中,修辞把相隔绝的人们联系起来。修辞的功能已从“辩论”、“劝说”等演说技巧提升到人类的生存状态。伯克的这种修辞功能观反映了他的修辞学思想根基于他对人的生存环境的哲学思考上。他的这一观点得到了其他修辞学家的响应,如Hauser(1991)认为修辞与人们的社会生活环境密切相关,它是改变人们生存环境的重要手段,修辞可以使我们人类充分发挥潜能,实现自我价值。再如Corbett&Connors(1999)认为修辞对于生活于社会中的人来说,就像呼吸一样自然与必要,生活在社团中的每个成员都是修辞家。

陈望道的修辞学功能观也提到生活,不同的是,他把生活看作是好的修辞的来源。基于修辞研究应以语言为本位的观念,陈望道的关于修辞学的功能的讨论自然离不开语言的使用,更准确地说,修辞学帮助人们更正确灵活地运用语言。陈望道反对以往人们盲目模仿古文和堆砌美辞,强调内容决定形式,而内容来源于生活,脱离了生活语境,便不可能有好的修辞。可见,陈望道与伯克的修辞功能观的差别反映了他们对修辞的看法的不同,即是将修辞定位于言语技巧之内还是突破语言的框框。

五、结 语

本文从三个方面比较了伯克与陈望道的修辞学思想,两者虽有些微的相似之处,但更重要的是存在明显的差异。归纳起来说,伯克的修辞学更是哲学的、社会的,他对修辞的探讨更多地从本体论的角度看待修辞;陈望道的修辞学更是语言的、技巧的,他对修辞的探讨是出自语用的角度看待修辞。笔者认为,两者的差异主要源自于他们不同的语言观。陈望道(2001:21)认为“语言是达意传情的标记,也就是表达思想,交流思想的工具”,伯克则认为语言之于人就是生存,绝非仅仅是一种工具,语言是人类存在的家园或者说生活形式。我们无意通过本文评判两种修辞学思想孰优孰劣,只是通过对这两位在20世纪有很大影响的中西修辞学家的比较来进一步地了解和掌握中西修辞学的差异,以期能对修辞学学科发展有所促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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