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农林大学 吴文娟
西藏历史悠久、灿烂辉煌的藏传佛教壁画艺术,享誉世界,是中国绘画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地处后藏日喀则地区东南约20公里处的夏鲁寺内所保存的古典岩彩壁画,是西藏现保存最完整的寺院壁画之一,也是藏族绘画史中杰出的代表。
藏族自己第一个承认他们的绘画和雕塑流派渊源于域外[1]。艺术之所以发生,是依据了时代的精神与种族的个性[2]。多元的文化背景和藏民族勇于吸收异族文化的包容个性,决定了夏鲁寺优秀的古典岩彩壁画是多方艺术流派风格融合的结晶。
笈多时期的艺术风格对印度周边的佛教国家或地区的美术有着深远的影响,特别是对近邻的中国西藏地区。可以说印度笈多艺术是影响早期藏族绘画的一个最重要的源头。被藏族佛教绘画尊称为“金科玉律”的《度量经》就是印度笈多艺术的产物。《度量经》中对佛像造型提出的严格的仪规和模式,也广泛影响了印度周边国家或地区的佛教美术。
笈多艺术的突出特征是:
1.人物身材苗条,肩宽腰细,四肢修长,身姿呈“三道弯式”,头向左侧,肩、胸转向右方,从腰部开始到臀部又往左耸出。或者反之,头向右侧,肩、胸转向左方,从腰部开始到臀部又往右耸出。这是印度人喜欢的体姿和审美趣味。
2.衣服薄而透明,紧身,完全显露体形,中国称为“曹衣出水”。
3.形成严格的仪规和模式,如佛像,要根据佛教经典上所述的“三十二相,八十种好”,顶有肉髻,眉间有白毫,耳轮垂肩,颈部有横纹三道,手似鹅掌蹼相连等等。
藏族壁画艺术除受笈多艺术风格的影响外,早期藏族壁画艺术风格更普遍受到了来自佛教世界著名的共同传统——印度波罗艺术风格的影响。波罗风格是指8世纪中叶至12世纪末,印度波罗王朝时代的艺术风格样式,波罗风格是笈多艺术风格的转化形式。
波罗风格的主要特征:
1.人物面部的表现多呈方形特征,正面脸形上宽下窄,正侧面呈斜方形,下唇厚且凸,下巴突出宽大,双眉和眼睛呈细长的弓形,面略带微笑;
2.人物头上多戴有三叶冠或六叶冠的装饰;
3.人物造型方正直立,手足较大,多呈直线而少曲线;
4.主尊式构图,主次分明,画面巨大,饰有莲花、卷叶、巨大卷草暗花等装饰图案,莲座的花瓣呈方形,内饰双重曲纹,周边菩萨或罗汉呈棋格状分布排列,整体画面构成较为朴素大方。
由于地震等自然因素的影响,现存11世纪夏鲁寺创建时期所绘制的古典岩彩壁画不多,且破坏较为严重。但从现存的残破壁画中,我们不难发现壁画中蕴含着笈多艺术风格、波罗艺术风格元素。
体现这一时期风格特征的夏鲁寺壁画代表作是护法神殿西侧佛堂中的《二十八星宿局部》。其人物表情活泼,头发卷曲,肩宽腰细,四肢修长,衣服贴体,姿态优美,体现了典型的 “三道弯式”,头向左侧,肩、胸转向右方,从腰部开始到臀部又往左耸出。从中体现了典型的笈多样式。然而,在这幅壁画上也看到了波罗风格的特征,如人物头戴三叶冠。
上述表明这一时期的夏鲁寺古典岩彩壁画主要受到印度笈多、波罗艺术风格影响,中原汉式风格初露端倪,显示出画师们对整体画面关系具有良好的控制能力。为迎来200年后夏鲁寺岩彩壁画艺术鼎盛期奠定了良好基础。
尼泊尔样式是印度笈多艺术风格的传承与发展,13世纪末至14世纪,尼泊尔造型艺术达到了空前的高度。尼泊尔与西藏的僧侣和工匠之间频繁往来,对西藏佛教绘画的发展起到了很大的推动作用。夏鲁寺古典岩彩壁画艺术在尼泊尔艺术的影响下,其艺术风格和绘画技艺逐渐成熟,最终形成了一种独特、崭新的风格——“夏鲁风格”[3]。
尼泊尔艺术的主要特征:
1.人物脸形从波罗风格时期的方形变为略短的方圆脸,头部上宽下窄,孩童般纯真的神情,五官较集中,额部较大,眼睛的位置偏下,面部比例如儿童,四肢匀称,手足较小;
2.有暗示高光的亮线,人物造型浑厚,肌肤感强,体姿动静结合,神态自然,服饰简单,透视感强,男性只穿一条筒裙或筒裤,女性则用轻纱裹体,所戴饰品复杂、华丽,有立体感和光泽感,人物头戴单层五叶冠,饰有大耳环;
3.主尊构图中加入娄罗鸟、卷草鱼等古老形制,装饰造型方面更为卷草化,在所有细节中都加入有律动感的卷草图案,装饰性强。
尼泊尔的绘画风格直接渗透到“夏鲁风格”中,“夏鲁风格”的主要特点大致如上。其不同是,经过朴实的藏民族性格的过滤,弃尼泊尔艺术造型妖媚和色彩浮华艳丽的不足,把典雅静穆的气质融入其中,使整体画面更显肃穆、庄严。
夏鲁寺自建寺开始,其壁画就或多或少地受到了中原绘画因素的影响。至13—14世纪的大规模修建期,元朝皇帝忽必烈为夏鲁寺派去了大量的中原工匠和艺术家,使中原汉式风格进一步融入夏鲁寺的壁画中。因此,可以从夏鲁寺壁画中看到14世纪以前中原汉式风格的明显烙印。
14世纪以前中原艺术风格的主要特征:
佛教艺术传入中原后,六朝时期擅长佛教人物画的谢赫,提出了中国绘画史上著名的画论“六法”:1.气韵生动,2.骨法用笔,3.应物象形,4.随类赋彩,5.经营位置,6.传移模写(或作“传模移写”), 反映了中原绘画在吸纳了印度西域“六支”的审美和自体创造后,绘画艺术发展一定阶段上完整的认识。另一方面,隋唐时期,中国佛教造像四家样,融入了个人特色和不同民族的多元文化和多样式风格,也成为中国绘画艺术风格的典型代表,如“曹家样”、“吴家样”、“张家样”、“周家样”。进入元朝后,在朝的宫廷绘画承接了唐以来的线条细劲古拙、设色浓丽典雅的风格。在野的文人知识分子,虽有以赵孟为代表的一些文人画家,主张“师法古人,多作重设色”的“复古”流派[4],但大多数文人画家却没有完全继承以上中国传承千古的绘画风格,反而主要受到玄学、宋朝文人画的影响,强调“清淡、空灵、逸气”,凸显文人水墨画的“逸笔草草,聊以解胸中之逸气”的审美趣味。偏执地将“六法”中的“随类赋彩”解释为“墨分五色”, 抛弃了对色彩和写实形态的把握及重视。元朝时期,西藏与中原汉地来往更加密切,特别是忽必烈为夏鲁寺派去了大量的宫廷画师。中原汉地宫廷画风及以赵孟为代表的“复古”流派的审美理念,也在夏鲁寺古典岩彩壁画中不同程度地得到了体现。
13—14世纪的夏鲁寺古典岩彩壁画已经非常成熟,代表了这一时期西藏壁画艺术的最高水平。这一时期的夏鲁寺壁画主要吸收尼泊尔艺术的精华,在融合元代中原宫廷绘画元素和本地域审美意趣的基础上,逐渐形成了至今仍令人为之惊叹的、具有西藏本土特色的“夏鲁风格”古典岩彩绘画体系。
体现这一时期风格特征的夏鲁寺壁画代表作有甘珠尔殿南壁的《不动佛》。甘珠尔殿南壁的五方佛的绘画风格是趋于尼泊尔风格的典型表现,是由尼泊尔和西藏的绘画大师主笔亲绘。整体人物形象顶天立地,整幅画面高3米、宽10米,气势庄严,艺术高超的艺术家赋予了墙壁上不同身色的五位佛陀真实的存在感,使人在宁静与神秘的气氛中产生无尽的遐想。以蓝灰色的《不动佛》为代表,其鲜明的特征,体现了尼泊尔风格对夏鲁寺壁画明显的渗透:其一,坐在以红色和蓝色构成的背景前的不动佛,上半身赤裸,肢体匀称,采用尼泊尔式的低染结构手法,渲染出肌肤感,方圆脸,如儿童般的面部比例,五官较为集中,在其健壮的体魄相比之下,手足显得较小。其二,整体画面装饰感增强,加入了大量复杂华丽的卷草纹、娄罗鸟等装饰图案;莲座的花瓣由早期的方形、内饰双重曲纹,变为圆润、三重曲纹,更在曲纹的细节中加入有律动感的卷草图案。其三,也是这一时期一个很重要的特色:人物头戴单层五叶冠,饰有大耳环;所戴饰品复杂、华丽,身上的所有珠宝饰物都有表现立体感和光泽感的“高光点”,人物的鼻梁、眉弓、眼线、双唇、颈间的三条横纹、胸大肌下、四肢关节处都有暗示高光的装饰亮线。
这一时期的夏鲁寺古典岩彩在多元的艺术风格影响下,出现了许多优秀的作品,由于篇幅的关系,只能选择一些具有代表性的作品进行解读说明。
分析表明,夏鲁寺现存的古典岩彩壁画,不仅融入了印度笈多、波罗艺术风格的典型因素,也出现了尼泊尔艺术、中原汉式风格的明显烙印。它们创造性地融入了西藏本土艺术,形成了全新的、独具特色的藏民族绘画风格体系。独具特色的“夏鲁风格”绘画艺术体系,对元代以后西藏其他寺院的壁画艺术,特别是至今在西藏占据主要地位的格鲁教派六大寺院及该教派的其他众多寺院的造型艺术产生了重大的影响。类似像西藏夏鲁寺古典岩彩壁画这样众多古代优秀的民族传统壁画的存在,对中国来说不仅是巨大的物质财富,有其文物价值,更是强大的精神财富,有其艺术文化价值。
[1]中国西藏文化保护与发展协会.《西藏画卷》[M].北京.华文出版社.2005年
[2]潘天寿.《中国绘画史》[M]. 北京.中国书店出版.1988年
[3]于小东.《藏传佛教绘画史》[M]. 江苏.江苏美术出版社. 200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