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光宇
(北京中医药大学,北京 100102)
《内经》肾藏精、主生殖和《难经》“命门”由来的探究
朱光宇
(北京中医药大学,北京 100102)
《内经》中关于肾藏精、主生殖生理功能的认识,是由于作者在尸体解剖时发生了观察错误进而推论发生错误导致的。《难经》提出右肾为“命门”,或是因为作者与《内经》作者犯了同样的错误,或是玩数字游戏所致。
肾;胞络;命门
《内经》认为,成年男女是否能有子,是由肾脏的肾气盛否决定的。《素问·上古天真论》说:“帝曰:人年老而无子者,材力尽邪?将天数然也?岐伯曰:女子七岁,肾气盛,齿更发长。二七而天癸至,任脉通,太冲脉盛,月事以时下,故有子……丈夫八岁,肾气实,发长齿更。二八,肾气盛,天癸至,精气溢泻,阴阳和,故能有子……帝曰:有其年已老而有子者何也?岐伯曰:此其天寿过度,气脉常通,而肾气有余也。”肾为什么是决定成年男女能生子与否的脏腑呢?因为它“藏精”。《素问·上古天真论》说:“肾者主水,受五脏六腑之精而藏之。”《素问·六节藏象论》说:“肾者主蛰,封藏之本,精之处也。”《内经》是如何论述肾脏所藏之精的呢?《灵枢·决气》说:“两神相搏,合而成形,常先身生,是谓精。”《灵枢·本神》说:“生之来谓之精。”精是产生于新生命形成之前、可形成新生命的物质。以上所引便是《内经》理论中肾藏精、主生殖的主要内容。
在《内经》中,“肾脏”所指为何呢?《灵枢·经水》说:“若夫八尺之士,皮肉在此,外可度量切循而得之,其死可解剖而视之,其脏之坚脆,腑之大小,谷之多少,脉之长短,血之清浊……皆有大数。”此段文字说清楚了《内经》作者对人体脏腑的认识是通过尸体解剖获得的。《灵枢·胀论》说:“脏腑之在胸胁腹里之内也,若匣匮之藏禁器也。”《灵枢·本脏》说:“五脏者,固有小大、高下、坚脆、端正、偏倾者,六腑亦有小大、长短、厚薄、结直、缓急。”以上两段文字明确指出,《内经》中的脏腑是位于胸腹腔内的实质性器官。具体到肾脏,《素问·脉要精微论》说:“腰者,肾之府。”由此可知,“肾脏”就是指位于人体腰部、腹腔之内、脊柱两旁、左右各一的肾脏。《内经》作者所论述的藏精、主生殖的生理功能,就应当是指此两枚实质性器官的生理功能。
在现代医学中,肾脏是泌尿系统的器官,并无藏精、主生殖的生理功能。现代医学对人体泌尿系统的研究结论是无可怀疑的。那么《内经》为什么有这样的认识呢?《素问·奇病论》说:“黄帝问曰:人有重身,九月而喑,此为何也?岐伯对曰:胞之络脉绝也。帝曰:何以言之?岐伯曰:胞络者系于肾,少阴之脉,贯肾系舌本,故不能言。”文中之“胞”所指为何?唐·杨上善注《黄帝内经太素·杂病·重身病》说:“以是女子胞络亦系于肾。”明·吴昆《内经素问吴注·奇病论》说:“胞,子室也。”当为“女子胞”,即子宫。文中的“胞之络脉”是什么呢?中国古代医学家有两种不同的注释。明·张介宾《类经·疾病类·胎孕》认为:“胞中之络,冲任之络也”,认为是冲脉和任脉。查《灵枢·逆顺肥瘦》、《灵枢·五音五味》、《灵枢·动输》和《素问·骨空论》诸篇中关于冲脉和任脉的论述不仅起点不一样,而且循行路线也不完全一致,但有一点是共同的,即都不是自女子胞系于肾。如《灵枢·五音五味》说:“冲脉、任脉皆起于胞中,上循背里,为经络之海。其浮而外者,循腹右上行,会于咽喉,别而络唇口。”由此可见,不是经络冲脉和任脉,张介宾之注释有误。明·吴昆《内经素问吴注·奇病论》认为:“胞络,谓子室中之支络也。”清·高士宗《黄帝素问直解·奇病论》认为:“胞络者,系于母之腰肾者。”不认为是冲脉、任脉,只是连接女子胞于肾之间的“络脉”。在《内经》中“脉”是人体内中空的管状结构。《灵枢·经脉》说:“脉为营……谷入于胃,脉道以通,血气乃行。”文中之“营”作何解释?《辞源·营窟》:“土室,穴居。朱熹《集注》:‘营窟,穴处也。”“胞之络脉”应当是自女子胞生出的中空管状结构。文中之“系”作何解释?《辞源·系》:“连属。自上而连属于下谓系。”文中提到“少阴之脉”,那么足少阴肾经是否将女子胞与肾脏相连接呢?《灵枢·经脉》说:“肾足少阴之脉,起于小指之下,邪走足心,出于然谷之下,循内踝之后,别入跟中,以上踹内,出腘内廉,上股内后廉,贯脊属肾络膀胱;其直者,从肾上贯肝膈,入肺中,循喉咙,挟舌本;其之者,从肺出络心,注胸中。”“胞络”也不是足少阴肾经的一段。那么,《内经》作者肯定“胞络者系于肾”,说明通过尸体解剖看到了女子胞有中空的管状结构与上方的肾脏相连接。
从现代医学知道,《内经》所述藏于肾脏的“精”,在女子为产生于卵巢的卵子。《内经》作者不知道女子体内卵巢的存在,更不知道卵巢中产生的卵子才是形成新生命的主要物质之一。《内经》中虽有“卵”的名称,但指的是男子的睾丸,而观察到女子有了“月事”后才可能有子。“月事”与生殖有直接关系,因此《素问·上古天真论》说:“月事以时下,固有子。”“月事”之经血出自女子胞,由阴道排出,那么只有“精”进入女子胞后才可能有“月事”,女子才可能有子。这种精是从哪里进入的呢?《内经》作者观察到“胞络者系于肾”,那么就一定是从肾脏中来的。《内经》作者于是得出结论:肾藏精、主生殖。
《内经》所述藏于肾的“精”,在男子为产生于睾丸中的精子。《内经》中有“睾”和“卵”的名称,但不知道睾、卵是产生“精”的器官。《素问·上古天真论》说:“精气溢泻,阴阳和,故能有子。”文中之“溢泻”是对男子在交媾时射精的描述,由此也反映《内经》作者知道男子的精液是可以形成新生命的重要物质之一。男子无“女子胞”,当然也无“胞络”,为什么也认为“精”藏于肾呢?这是因为男子的“精气”是通过外生殖器阴茎“溢泻”出来的,男子的精液从尿道排出,与尿液走同一通道,《内经》作者知道这一特点。《灵枢·刺节真邪》说:“茎垂者,身中之机,阴精之候,津液之道也。”但是精液从颜色、温度、气味、味道与尿液完全不同,虽排出走同一尿道,但不可能混淆。尿道上方是膀胱,但《内经》作者不认为男子的“精气”是从膀胱中出来的,因为《素问·灵兰秘典论》说:“膀胱者,州都之官,津液藏焉。”是藏津液的脏腑,不是藏精的脏腑。膀胱中的津液从何而来呢?《内经》各篇说法不一。《灵枢·营卫生会》说:“循下焦而渗入膀胱焉。”《灵枢·本输》说:“三焦者,中渎之府也,水道出焉,属膀胱。”膀胱中的津液来自上方的“三焦”或“下焦”。肾与“三焦”、“下焦”又是怎样联系的呢?《灵枢·本脏》笼统地说:“肾合三焦膀胱。”肾脏与津液又有什么关系呢?《素问·逆调论》说:“肾者水脏,主津液。”《素问·水热穴论》说:“诸水皆生于肾。”津液之源在上方的肾脏,通过“三焦”、“下焦”水道下输膀胱,膀胱的下方为尿道,而男子的精液恰恰由尿道中“溢泻”出来。在女子的体内已观察到“胞络者系于肾”,并由此推测肾藏精主生殖的情况下,《内经》作者虽未找到产生精液的真正本源,当溯精液之源时,认为精液来自津液之源的肾脏是必然的结论。
从现代医学得知,子宫虽生有两条输卵管,但并不与肾脏相连接。肾脏虽生出两条输尿管,但仅与膀胱相连接。《内经》作者为什么十分肯定“胞络者系于肾”呢?我们看一下女性骨盆腔内脏器位置排列情况便可探知原因了。女子的子宫在膀胱的后上方,由肾脏生出的输尿管在十分靠近输卵管的后方通过,向下连接膀胱[1]。《内经》作者必定是在尸体解剖时发生了观察错误:混淆了输尿管与输卵管,将通向膀胱的输尿管看成与输卵管相连接通向了子宫。混淆输尿管与输卵管是否可能呢?完全可能,因为即使在两千余年后的现代医院内还发生过这样的医疗事故:为妇女结扎输卵管却将输尿管给结扎了[2]。两千余年前的《内经》作者在尸体解剖时发生观察错误便不足为奇了。
肾不藏精,《内经》作者不可能通过尸体解剖在男子肾脏中找到精液,为什么《素问·上古天真论》说肾还“受五脏六腑之精而藏之”呢?《内经》作者并未提出根据来证明这一论断。实际上这在《内经》作者确信“肾藏精、主生殖”后必然要补充的观点,不然无法解释这样的问题:五脏六腑只能产生己脏之精,若肾精主生殖,那么由此形成的新生命只能有肾脏,为什么新生命都是五脏六腑齐全的呢?于是《内经》作者主观推测说:肾“受五脏六腑之精而藏之”。
《难经·三十六难》说:“脏各有一耳,肾独有两者,何也?然:肾两者,非皆肾也。其左者为肾,右者为命门。命门者,诸神精之所舍,原气之所系也;男子以藏精,女子以系胞,故知肾有一也。”《难经》作者的意思是:左肾为肾,不具有藏精、主生殖的功能,右肾是“命门”才具有藏精、主生殖的功能。从现代医学得知,人体左右肾脏在结构和生理功能上并无区别。如前所述,肾脏并不藏精、主生殖,右肾冠以新名称“命门”无任何意义,错上加错的是否定了右肾确实具有“主津液”的生理功能。需要探究的是《难经》作者为什么出人意料地将左右肾的功能说成不同。
一种可能是在玩数字游戏。《难经·三十九难》说:“经言腑有五脏有六者,何也……五脏亦有六脏,谓肾有两脏也,其左为肾,右为命门。”为证明“经言”“脏有六”是正确的,硬将肾脏一拆为二凑成“六脏”,给右肾冠以新名称“命门”。《难经·三十六难》说:“脏各有一耳,肾独有两者,何也?”人体有两枚肾脏是大自然的造化,一定有其必然性,无需将其与其他脏腑数目一致,为证明肾脏与心肝脾肺一样也只有1个,于是给右肾冠以“命门”的新名称,于是肾脏也是1个了。《难经》作者在《三十六难》和《三十九难》中已论述了“肾两者,非皆肾也”,但是在撰写《四十二难》时却忘了前面论述,又说“肾有两枚,重一斤一两”,又肯定肾是两枚了。所以“命门”说的提出不能完全排除是在玩数字游戏。
假如《难经》作者并不是一位对医学科学态度不严肃的医学家,那么他提出“右者为命门”、“女子以系胞”来看,他与《内经》作者一样,也是在尸体解剖观察肾脏时发生了观察错误,不过他看到的仅仅是右肾与女子胞相连接,因此说“右者为命门”。
“命门”的含义是什么呢?《辞源·门》:“喻入门的途径、关键。《淮南子·原道》:‘百事有所出,而独知守其门。’”右肾为产生新生命的本源器官,是一个关键器官,所以命名为“命门”。“命门”为什么是“诸神精之所舍,原气之所系”呢?这与《内经》作者说肾“受五脏六腑之精而藏之”一样,是作者的主观推测。因为“命门”中的“精”能产生新生命,而这个新生命既有形体又有精神活动,“命门”当然就是“诸神精之所舍”了;这个新生命是由无生命状态变化为有生命的,那“命门”中一定是有一种“本源之气”,“命门”就成了“原气之所系”了。
此文探究了《内经》提出肾藏精、主生殖和《难经》“命门”的由来,唯物且部分还原了中医理论的本来面目,这样玄奥的事物就变得可以理解了。由于中医临床与脏腑学说结合的特殊性,脏腑学说中论述的部分生理功能即使有错也不会影响在这种理论指导下临床的有效性,其中原因今后另撰文论述。当然,笔者因学力所限,此文所论可能是谬误,望专家学者不吝指正。
[1]严振国.正常人体解剖学[M].上海: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2008:154.
[2]张维日,张进生.输卵管结扎术误伤输尿管2例报告[J].临床误诊误治,1997,10(3):162-162
R222.19
A
1006-3250(2012)02-0129-02
朱光宇(1971-),男,江苏人,主治医师,从事中医骨伤科研究。
2011-07-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