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两伊战争,又称第一次波斯湾战争,是发生在伊朗和伊拉克之间的一场长达8年的边境战争。战争于1980年9月22日爆发,直至1988年8月20日结束。
8年之战,两国为此都付出巨大的代价,伊朗死亡35万人,受伤70万人,伊拉克死亡18万人,受伤25万人。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谁也不会想到,这场战争,竟让中国海员饱受火海之痛,并为此付出了血的代价。
一、两伊战争期间,我“松花江”轮被困在伊朗最大的港口霍拉姆沙赫尔港码头,遭到了炮火的袭击
1980年两伊战争期间,“松花江”轮被困在伊朗最大的港口霍拉姆沙赫尔港码头上。
我在“松花江”轮任报务主任。这年的9月末10月初,海湾已有了丝丝凉意,但两伊战火却步步升温,宁静的阿拉伯河弥漫着炮火硝烟,双方飞机不断进行空袭,炮击也越来越猛烈。
透过轮船的驾驶窗,可以看到霍拉姆沙赫尔码头仓库、货场以及不少船舶不断被击中起火。两伊都是波斯湾地区盛产石油的国家,在这次武装冲突中,双方都以对方的石油设施为攻击目标。油城油港首当其冲,要遭到炮火的洗礼了。离霍港不远的世界著名石油城阿巴丹被飞机轰炸起火,白天黑烟滚滚,晚上火光冲天,当地人早已进入防空洞。
10月2日晚上10时,值班三副突然拉响警铃,已连续值战备班,显得很疲惫的船员们闻警,立即从不同的舱室奔向甲板。原来是一艘伊朗满载橡胶的货船中弹起火,缆绳被烧断,船员已全部弃船逃离。
这艘无人驾驶的船变成一条名副其实的“火龙”,从阿拉伯河上游顺着潮水横冲直撞而下,滚滚浓烟蔓延过来。大家心里清楚,一旦与它接吻,后果不堪设想。我们在船长、政委的统一指挥下,拉起皮龙,打开消防水就向“火龙”猛射,同时拼死用撑杆顶开它。
火借风势,风助火威,一般强劲的河风刮过来,火舌只轻轻地舔了一个水手一下,他的头发眉毛就被一扫而光,上衣工作服也起了火。他就地一滚,压住将要燃烧的火苗,其他水手马上过来接替他的工作。经过大家的奋力抗争,好不容易将“火龙”送走。
大家还没来得及好好休息一下,凌晨3点,警铃又一次响起,原来“火龙”随着上涨的潮水又漂了回来。这个晚上,“火龙”三次擦过我轮。经过一夜的拼搏,大家个个精疲力尽。
众人还没缓过劲儿来,10月3日上午8时,一发重磅炮弹又呼啸而至,“轰”的一声巨响,船舷被击穿一个大洞,水手长、木匠、水手、驾助、电机员五个房间被击毁,六舱的主甲板被击穿。万幸的是那天晚上全体船员都去防“火龙”救险,早饭开得晚,此刻船员都在餐厅吃早餐,因此只有三名船员受了点轻伤。一个水手安慰受伤的同伴说:“这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10月4日上午,又一发炮弹击中我轮,驾驶台、电台以及许多船员房间都被炸毁了。当时我正在楼下开船务会议,幸免于难,但是偏偏炸毁的是我的电台,一切通讯手段瘫痪,全船成了聋子瞎子。
看着自己心爱的工作岗位遭到破坏,我淌下了眼泪,关键时刻,与祖国失去联系,就意味着孤军作战。
形势险恶,生死难卜。船员们已不能呆在房间了,只能集中在船中部桅房比较安全的地方避难。
5日上午,在两伊双方一阵雨点似的炮火轰击中,码头已成一片火海,所有的货场都已着火,所有的建筑物都化为瓦砾。我轮停靠的是旧码头,木质结构,加上码头的地面是沥青铺设的,遍地是火海,火随风势,猛烈地燃烧着,逐渐烧到我船的缆绳处。船岸相连的几条尼龙大缆,点火即着,如果大火爬上船来,后果更不好控制,脚下这片浮动的国土势必要遭受更大的威胁。
全体船员严阵以待,打开消防水龙做出种种努力,试图保船,阻止大火蔓延,然而火太大了,船员已是力不从心。
在船毁人亡的关键时刻,船长做出命令,砍断缆绳,强行离港。
强行离港,在常规情况下是违规的,必要受到重罚,可是现在情况特殊,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二、炮弹飞来,命中我船要害,船长含泪下达了弃船令
此时,岸上早已是烈火熊熊,看来是两伊有一方要发起冲锋。我们头上炮弹纷飞,呛得人喘不过气来。政委、大副、木匠先后三次冲向船头,要去砍断缆绳,都被炮火逼了回来。有着20多年海龄的老木匠两耳已被炮声震聋了,他只能看别人的手势,才能明白是啥意思。
眼看缆绳着火,火舌直向船上逼来,政委、大副、木匠又一次冒着生命危险,挥动着太平斧冲向船头。这一次他们成功了,着火的缆绳被砍断,船离开了码头,徐徐向下游漂去。
但还没等大家撤离,船也没漂多远,又一阵密集猛烈的炮火向船上袭来,有两发炮弹击中机舱的要害处,引起机舱2号辅机污油柜起火。
大管轮杨健成,轮助李栋林抱起灭火器就冲上去。刚刚将火压住,又有几发炮弹飞来,发发命中要害,机舱停电,出口也被大火封住。大管轮冒死抢出轮机日记和重要文件,率领机舱人员摸黑从逃生孔撤了出来。
这时管事和大厨正在厨房准备午餐,一发炮弹穿过厚厚的船钢板打进来,两人同时倒在血泊中。当管事从剧痛中醒来,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他感到右腿钻心地疼痛,这才发现右小腿被炸断,左大腿也被削掉一大块肉,右手肘被击伤,手臂被烧成了紫黑色,全身鲜血直流。再看大厨时,更是血迹斑斑,他的腰部、臀部都受了伤,实在不能动了。管事就安慰大厨:“你先坚持着,我去喊人。”
没有人能知道,管事是用怎样的毅力拖着一双伤腿爬出生活区的。当管事被大家发现时,他的第一句话就是:“快去救大厨!”昏迷的大厨被人抬了出来,整个生活区从下至上都在燃烧,大火已无力扑灭。
如果烧到油柜就要引起爆炸,已没有更多的时间考虑了,船长含泪下达了弃船令。
两个重伤员怎样撤离呢?救生艇已处在火光中,无法靠近。用救生圈也不行,伤员下水也不能行动。船长命令水手长找几块木板,绑在两个救生圈上,扎成一个浮托器。首批挑选了15名水性好、年轻力壮的船员,准备由他们先下水探路。
15名船员刚下水,就被急落的潮水很快冲向西岸的伊拉克方向。第二批船员护送两位重伤员下水。大家用麻绳捆住管事的腰,想放到水面由先下水的四个人护着的木板上,可刚接触水面,木板就翻了过来,上面的人只好把管事往上拉,想另想办法。
这样势必延误时机,一旦船爆炸,就会造成更大的伤亡。这时只听管事在半空大声说:“快给我一个救生圈,我能坚持游过去。”
一只救生圈下来了,水下的四个人帮管事套好。船长又选派水手长和另一名水手张亚男共六个同志护送管事向岸上游去。
由于水流太急,有的船员水性一般,加上连日疲劳作战,护送小组几次被冲散,最后只剩下水手张亚男始终推着管事。他安慰管事:“你放心,只要我有一口气,就要把你送到岸上,我决不会丢下你不管。”
他们就这样相互鼓励,连游带漂近2000米。他们上岸后,张亚男身背管事艰难地踩着没膝的淤泥,一步步向岸上走去。张亚男终于累得昏倒了。醒来后,他让管事躺在救生圈上,顽强地拉着管事前进了十几米,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很多的力气。管事说:“你放下我,你还是去岸上找人吧。”张亚男考虑再三,觉得这样也不是个办法,只好叫管事在这儿先等着,他自己找人去了。
护送大厨上岸难度更大了,首先要将他放在水面浮托器上,大厨从昏迷中醒来,看到同志们还在身边,便让人找来政委,断断续续地说:“政委,我……回不去了,这里太危险,你……你们快走吧。”政委安慰他说:“你要坚持住,有我们在,就有你在,我们一定把你送到医院抢救。”大家费了一番周折,才将大厨放在浮托器上。
我与船长最后离船,船长交给的我任务就是保护好救生电台,人在电台在。在这最后十个人中,有四个是党支部委员,他们在水中回过头去望着燃烧的“松花江”轮,心如刀绞。历史上,只有败军之将才弃国土而不顾,难道我们是败军之将吗?两伊之战,怏及我无辜且又手无寸铁的中国海员。我们带着几多遗憾,离开了自己心爱的海轮。
三、但愿世界上永远不要发生战争
此时,两伊双方交战尚未停止,浓烟遮住了天日,火光映红了河面,枪炮声密集,炸弹四飞。下水的十几个船员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们为了抢救大厨,没一个人自顾逃命。河中几次被冲散,但很快他们又聚在一起。快到岸边时,遇到急流,大副与一名水手赶紧抓住木板上的绳子,拼命向岸上拖。水手为了腾出手向岸上划水,就用牙咬紧绳子。
正在大家无计可施时,岸上的淤泥中站起一个人来,只见他浑身上下被泥包裹,成了一个泥猴。“泥猴”伸出一双手来,大副这才看清,他是先期上岸的水手张亚男。这时后面冲散的船员又聚在一起,前拉后推,终于将大厨送上岸来,十几个船员也都先后爬上来。
管事自水手张亚男走后,又艰难地向前爬了两米多远,他看见不远处的树林里有两个伊朗士兵,就向他们招手,但两个士兵怕伊拉克打枪,不敢出来,示意管事爬过去。管事对他们大声说,自己是中国海员,又向前爬了两米,两个士兵突然跑出来,架起管事就向树林里拖。断肢刮蹭着地面,万箭穿心地疼。两个伊朗士兵放下管事,说是去找人,就再不见了踪影。管事由于流血过多,再也爬不动了。水手张亚男找人没有找着,又放心不下身受重伤的管事,就又回来找他,谁知管事移动了地方,一时没有找到,这时他正好看到后一批船员上岸。
因为救生电台密封防水,没有受损,但靠手摇发电,功率小,只能近距离通讯。上岸后,我用救生电台与附近的巴林海岸电台取得联系,通过巴林海岸电台与我大使馆取得了联系。经大使馆多方努力,我们与漂到伊拉克的船员安全回国,管事直到那年12月份才伤愈出院,只有大厨由于伤势过重,长眠在了阿拉伯的土地上。
两伊战争过去30多年了,战争给人留下的只有创伤和刻骨铭心的痛,记述此文,但愿世界上永远不要发生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