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平江县烈士陵园位于县城东侧,这里繁花似锦、风光旖旎,巍峨的人民英雄纪念碑屹立在宽阔的广场中心,金色的“人民英雄永垂不朽”的题词熠熠生辉,背靠郁郁青山的共和国将军陵墓掩映在花木丛中。
从2007年开园以来,每年的春节、清明节、中秋节等节日,在开国上将钟期光陵前,总有一对年近80岁的老夫妇,在儿孙的搀扶下虔诚地敬献鲜花。老两口经常叮嘱儿孙:“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1951年在南京军政大学时,将军像关心自己的儿女一样关爱我俩,如今他儿女远在北京,老人家在这里孤单寂寞,我俩去世后,逢年过节你们都要致祭。”
受周丽彬校长之托,照顾其儿子、儿媳到南京入学
老夫妇是三任天岳书院校长周丽彬的儿子周可大、儿媳王于飞,钟期光是周丽彬最挚爱的学生。在风雨如磐的大革命年代,周丽彬曾两次救护钟期光。
“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随着宁、沪、杭和整个华东的迅速解放,三野首长陈毅、钟期光奉毛泽东“军队就是一个学校”的指示,筹建华东军政大学,为新生的共和国培养输送人才。1950年,新婚的周可大夫妇赋闲在家。是年秋,周丽彬向钟期光写信求助。接信后,钟期光迅即寄来50万元(折现币50元)路费,将周可大夫妇介绍到华东军大就读,并交代到武汉乘轮船来南京较安全。
周可大夫妇一路顺风到达南京码头,钟期光安排秘书将他们接送到黄埔路二号,前栋是钟期光办公楼,后栋是住宿楼。当时钟期光任三野政治部副主任、南京军管会副主任和军政大学副政委、政治部主任,身兼多职。新政权百废待兴,工作繁忙。到了晚上,钟期光才抽出时间来探望周可大夫妇。满面春风的钟期光详细问候周丽彬校长贵体安康否?家庭生活状况及家乡土改工作进程,周可大作了详尽回答,钟期光频频点头,说:“校长老人家平安就好咯,明年我准备接老人家到南京来玩玩。”钟期光熟稔的乡音,温馨的乡情,让周可大夫妇如沐春风。钟期光意味深长地说:“1921年夏,我伯父扛着行李,校长牵着我的手,走进了天岳书院读洋书,费用全免。现在你俩是我的学生咯,要发奋攻读,练好本领,为新中国贡献青春!”第三天,初冬的寒潮袭来,钟期光夫人凌奔带周可大夫妇俩到百货公司购买御寒的棉衣,周可大推却说:“我俩都带来了,不要破费。”凌奔笑着说:“你俩就领情吧!”逗留一个星期后,周可大夫妇于11月初到军大报到。
在军大半年多的时间里,钟期光每月都要派秘书前来探望两三次,送点学习用品或零花钱,每次都捎来便条督促认真学习,争取优异成绩。1951年5月1日,学校举行体育运动会,爱好篮球的钟期光前来观看决赛,秘书招呼周可大夫妇来到钟期光身旁。钟期光笑眯眯地给周可大夫妇一包水果糖和10元零花钱,周可大接过水果糖,推却不要零花钱,将军风趣地说:“我在天岳书院时,周校长也经常给点钱,叫我改善伙食,我这是还账咯!欠账不还心不安咯!”凌奔也附和着笑起来:“30年的利息,你怎么还呢!”
学习结业后,“负保证到底的责任”
学习结业后,周可大、王于飞因政治思想表现积极,专业成绩优秀,被山东省新海连(连云港)银行选中。当银行人事负责人找他俩谈话时,提出新海连直接归中央银行管辖,负责五省银行现金往来、储存,经济责任重大,新进人员需要南京大商行担保。南京举目无亲,周可大夫妇犯愁了。王于飞立即向凌奔大姐汇报,凌奔马上拨通钟期光的电话。钟期光叫周可大不要焦急,他会出面以人格担保。周可大破涕为笑,夫妇俩高兴得跳起来。翌日,钟期光夫妇到百货公司为周可大、王于飞买了两套合身的夏装,作为参加工作的礼物。晚上,钟期光将亲笔填写的两份保证书郑重地交给周可大,保证书备注栏上醒目地写着:“大革命失败时,我遭反动政府通缉,其父力保我非暴徒分子。”望着笔力圆润流畅的字迹,周可大心生敬意,“力保”二字传承着两代人坚毅的承诺。
1951年8月,周可大夫妇来到新海连银行工作。连云港是个美丽的海滨城市,初来乍到的周可大、王于飞,无暇游玩风景名胜,牢记钟期光夫妇的教导,全身心扑在工作上,聚精会神钻研会计业务。钟期光经常来信鼓励。在红与专的问题上,他明确指出“要以百分之六十的精力搞好业务,百分之四十的时间去学习政治”,“今天所需要的是‘专家’,所以不需要的是万金油干部”。工作上“必须任劳任怨,艰苦奋斗,不计较个人得失,一切尽力而为之,善与人同,善与人处”。有一封信特别让周可大夫妇记忆深刻:
可大、于飞同志:
来信收到,前信亦收到。你们工作得很好,甚慰!工作谨慎小心,是应有的工作态度,马虎草率,敷衍塞责,是我们所反对的。望你们钻研自己的会计业务,一定要把工作搞好。只有搞好了自己的专门的业务知识,才能谈得上为祖国服务了。
你的哥哥可久,调在广东的什么公路局工作了,可惜忘记其地点,以后有信告诉你。前天银行又来对保了,我又为你们盖章担保了,望你们两个年纪很轻,当银行业务知识尚未掌握(学到)之前,尚未正式成为银行职员之前,你们夫妇应该有最高的理智驾在感情之上,你只凭感情冲动,不理智势必就会怀孕生小孩子(打胎是坏身体的,不应该),试问生了如何办?养起来,荒废学习,薪金少,只够维持自己,你又如何办,你找你们兄弟要,他跟你情况一样,没有钱,因此,你们不要只顾眼前的利益,不顾将来的利益,三年以后就不要节制生育了,因为你们正式工作了,而且工作得很好,有精力抚养后代了,你们还只有二十多岁,并不为晚,这种话,只有我会跟你们讲,请你们冷静考虑对不对?
不然,你们以后出了事,又会来找我的,我怎对得起丽彬先生?我既作为你们保证人,我应对你们负保证到底的责任。
钟期光11月18日
这封信详细阐明“先立业,后成家育儿”的道理,最后又强调保证人“要负保证到底的责任”,字里行间流露着切切关爱和深深期望。为了不辜负钟期光的一片赤诚,周可大夫妇兢兢业业工作,集中精力搞好会计业务,每一笔账目都清清楚楚,严格遵守财务纪律和各项规章制度,认真的工作态度得到领导和同志们的首肯,多次评为工作模范。
1954年精兵简政运动,周可大由于地主出身,被精简转业到平江县农业机械厂工作,工人家庭出身的王于飞被银行留用。1958年12月,钟期光回平江县考察工作,年将半百的他和周可大紧紧握手,并叮嘱:“行行出状元,把工作搞好,这个厂还是蛮有希望的……”陪同的县委领导高俊感到惊讶,在回县城的路上,钟期光解释:“他父亲是我的救命恩人,儿子周可大也是个老实人。”钟期光走后,周可大被提拔为厂财会股长。任职期间,他出主意搞好经营管理,积极开源节流,降低成本,农业机械厂经济效益一年一个台阶。
周校长两次营救钟期光
从平江县农业机械厂出来,钟期光一行来到阔别30多年的母校天岳书院参观,晚上住在县委招待所,他向秘书和司机讲述求学经历和校长周丽彬救护他的故事:当时的天岳书院,是平江的最高学府,我在这里读了两年高小,三年中学,直到1926年17岁中学毕业,天岳书院是我后来从事革命工作的摇篮,我在这里接受了进步思想,逐渐产生了革命意识。国共合作时期,平江县国民党党部和县政府里有不少共产党员。天岳书院就有共产主义青年团的组织,多数青年思想倾向进步。我读高小时,就十分热心参加校内外的各种政治活动,参加学生自治会,管伙食、作代表、闹学潮,总有我的一份。放假回家,我们就走向社会,如联名控告当时抽头聚赌的警察机关。旧社会的官僚,一怕兵,二怕学生闹事。所以他们称兵为“丘八”,学生为“丘九”。我们当时以当“丘九”而自豪。1924年在平江掀起了反对英帝国主义的洋奴黄栋才和钟坦然的斗争,我们将奸商贩运洋油的船只掀翻在落星滩河中。1926年我中学毕业到平江南乡爽源白马庙小学教书,白天教学生,晚上办农民夜校,帮助农民扫盲,开展农民运动,进一步接近中国共产党。1926年12月经徐梓文(钟洞区委书记)、杨云两同志介绍,我正式加入中国共产党,步入了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终身的革命道路。
1927年4月12日,国民党反动派在上海制造了反革命政变。5月21日,反动派又在长沙制造了“马日事变”。7月,国民政府派旅长阎仲儒、县长王紫剑到平江清乡,白色恐怖笼罩平江城乡,钟期光被当地土豪控告为“宣传共产党,私擅捕杀”,被反动政府悬赏通缉。周丽彬校长和教导主任周蛰存联合当地20余名开明绅士签名盖章,具禀担保,王紫剑县长怒斥:“周校长身为党国要人(周任教育局长和县议员),理应大义灭亲,怎能缠绵师生情谊。”他随即批示:“钟期光确系暴徒分子,铁证如山,务须缉拿归案法办。所有保释一节,应毋庸议。”县长秘书是周丽彬的学生,他马上将此透露给周丽彬,救人如救火,周丽彬迅即租来快马向南乡急奔,沿途血雨腥风,户户搜“暴徒”,村村杀“共党”,街头巷尾,挂满人头,河滩塘边,血迹斑斑,他终于在黄昏前赶到白马庙小学把钟期光隐藏到安全地带。周丽彬的快马刚走,杀气腾腾的“清乡队”立马赶到。这次“清乡”共杀害共产党人、进步青年和左派国民党人员500余人。
第二次营救是在1936年。西安事变后,蒋介石对红军的方针是“北和南剿”。对陕北主力红军,表面上以“和”为主,而对南方革命根据地,则公开地大力“围剿”。在湘鄂赣边区,凡是交通要隘,国民党都建立绥靖公署,群众基础好的地方,国民党就修建碉堡,安个钉子,千方百计切断红军粮道。湘鄂赣苏区和红十六师处于极其艰难困苦的境地,敌人重重包围,层层封锁,老百姓粮食都被敌人抢走,红军吃粮十分困难,全靠野菜充饥。钟期光带两个警卫从黄金洞出发,到加义、三市等地筹集资金、粮食,路过长寿区时被敌人发现,发生枪战,两个警卫牺牲,钟期光突围,半夜来到三市,敌人派重兵“追剿”,恰逢周丽彬回三市,他从任聚奎区挨户团主任的胞弟周用彬处得悉:钟期光可能藏身在余掌阶家。余当时是三市镇最富有的经商户,主要经营南杂,家有10条屠砧卖肉,其子余克昌与钟期光十年同窗,从发蒙开始就意气相投,钟经常玩耍、吃住在余家,后来钟、余互换帖子,结为异性兄弟,他俩同期加入共产党,但余克昌“马日事变”中不幸遇害。因这层特殊关系,钟期光躲到余家。于是周丽彬三步并作两步气喘吁吁赶到余家,安排余掌阶快去雇请两顶轿子,并脱下西装、礼帽、皮鞋给钟期光,最后将金丝眼镜也给钟期光戴上。乔装打扮后,余掌阶送给钟期光一袋约重40斤的盐和一袋约重50斤没有煎制的猪油,余掌阶的夫人宜大嫂还塞给钟期光一大包花生、饼干和煮熟的盐蛋,并流着泪说:“昱明(钟期光的乳名)呀!这包盐蛋你路上充饥,愿菩萨保佑,一路平安!”钟期光感动得泪花直流。周丽彬的轿子在前面开路,沿途岗哨林立,由于周丽彬毁家兴学有名望,加上胞弟周用彬是县“清乡”委员,骑马在前头打招呼:“我家侄儿急病到浏阳治疗。”一路通畅到达浏阳界,下轿后,周丽彬将余掌阶包扎好的100块大洋转交钟期光,同时将身上仅有的10块大洋也赠给钟期光,并噙着泪花叮嘱:“此去关山重重,望多加小心。”后来,钟期光用这些钱购了一批粮油,解决了断炊3月的红军给养。
时光荏苒,回眸往事,周可大、王于飞两位老人总是不忘钟将军的恩情,斯人已逝,墨宝尚存,如今珍藏的4封家书和保证书、对保书是钟期光的绝笔遗韵和精神瑰宝,在周家代代相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