坟墓——有限的宽度,卻比太阳,比他居住地上所有的海洋,比他俯瞰的所有陆地——都更宽广。
——艾米丽·迪金森
一場秋雨一場涼,淅淅瀝瀝下過幾場雨,濕潤的泥土裡更著百合花的芳香。十月的背影慢慢遠了,漸近的是金秋11月的腳步聲響。如信風一般逼近,留下一片片落葉被拖曳而行的吱呀。在追思節將臨的時日裡,踏著薄薄的霧氣來到西洋墳場,對安息的靈魂做一次拜祭。
聖味基墳場,俗稱舊西洋墳場,位於澳門西墳馬路,設於1854年,即澳葡政府開始推行殖民擴張的數年間,當時這里還是澳門城墻外一片荒蕪的華人村落。後隨澳門城市發展,這處原屬城郊的墳地逐漸屹立於市區一隅。初期祇下葬信奉天主教的居澳葡人及其他外國人,至1911年才向非天主教徒開放。這里葬有很多與澳門歷史息息相關的名人,如喻為葡國殖民主義象徵的美士基打上校、著名葡萄牙詩人和法官庇山耶、澳門社會華人領袖何賢等。
墳場入口正對十餘米處有一座小教堂,稱為聖彌額爾小堂(建於1875年)。外觀為哥特復興式建築風格,粉綠色外墻配置乳白色門楣窗櫺,微拱門小尖頂,窗鑲彩色玻璃,入門左右廳分兩翼,內堂結構方方正正。此幢小教堂1898年重修,是目前澳門保存得最好的古老建築物之一。主要作為葬禮彌撒之用,內供奉一位專司辟邪揚善的天神聖味基,墳場之外文譯音亦因此得名。
墳場內墓塚累累,排列整齊,其中不少西式古墓建築煞是美觀,鑲嵌十字架、天使、花卉、人物的浮雕塑像,精緻奇巧。墳場工作人員盡職盡責,偌大的墓園鮮少荒涼衰敗之感,行過之處無染污穢,鮮花祭品伴著樹木叢草,予靈魂以寧靜。
做一個深呼吸,揣著最虔誠的心境在墓園裡走一條別開生面的路徑。目之所及或累累青冢,或白玉墓碑,上書題字兼中英葡,一張張黑白照,定格了墓室主人生前最燦爛的容顏。較之別處墓場而言,西墳並不給人一種“愁痕滿地無人省”的無力和感傷,它靜謐的氛圍、淡淡的花香、有條的排序都給人以一份愈加從容的力量。墓園以教堂所處方位為中軸,百餘座墓碑整齊圍列,正方形墓園圍牆內亦掛滿故人之銘牌。園中草木青蔥,綴以墓碑前滴水的鮮花,倏忽竟給人一種身在福音天堂祥和樂園之感。
與一般墳場內部碑體的千篇一律使人沉重不同,西洋墳場內的墓碑可謂是各有特色,中西混合。是否為教徒,可從墓碑上的十字架來識別。墓上鑲嵌或直立十字架造型,是這里特有的西洋特色。而墓碑上的十字架也是各有千秋,有直接與碑身等高矗立在旁的,也有沉穩低調地嵌在碑石上角的,更不乏直接在與地面平行的墓穴蓋板上塑以十字的造型。身處其中,就算非為信徒,也有一種蕩滌靈魂、不自覺在胸口畫十字、為逝者祈禱、向上帝求問的感覺。
此外,還有許多墓碑上裝飾有表情安詳可愛的安琪兒,看著那純淨得不加一絲雜念的笑容,的確能讓人忘卻塵世的污濁,頓獲超脫之感,並且更加熱愛生活,熱愛這個世界。比起傳統中式墓園內壓抑的氣氛、枯萎的菊花、衰頹的氛圍,這裡的一切讓人仿若置身浪漫仙境,雖是落葬之處,但卻充滿勃勃生機。給人以更深層次地洗滌,教人不再對死亡有所誤解、有過分的畏懼,安撫人的心靈。
在這個一切都井井有條不緊不慢的墓園中,一眼邊便可看出墓碑主人在此“居住”的年份。一些傳統式樣的墓碑,配上許寸見方的小小黑白照片,那便或許是上几個世紀的故人。也有一些“小房子”,外觀新淨,擺滿了些新潮玩意、四驅車、手工星星,甚至是雕塑《聖經》……或是疾病,或是意外,讓他們過早長眠於斯,從此不言。墳前的沉香與墓上的十字架,這怕是在別處絕難見到的景象,卻在澳門這樣一個中西合璧、兼容並包的小城中被存貯、定格,成為一處別致的風景。
回到墓園中的小教堂,適逢禮拜散場。長衣襲地的修女正擺放好桌上的《聖經》與唱詩簿,把一樽樽聖像及十字架擦拭地光潔如新。蠟燭的火焰隨著空氣的流動微微搖擺,暈出一層讓人略感暈眩的虹,與教堂四壁鑲嵌的彩色玻璃窗相互輝映,正中央的天使像顿时被衬得蓬蓽生輝。
物換星移,城市從溫和明媚過渡到蕭瑟寒冷,前來墓園和逝者遙念的蛩音也驀地多了起來。看到默立在碑前臉上還帶著一抹若有所思的來人,上帝一定能讀懂你眼裡的思念,並且告訴你正遙遙掛想的先人。與墓碑的對話,或者與墓園的接觸,本身就是一種蓄勢,在這樣的肅穆中,天地間安靜得可以感受到所有陽光墜地的份量,如此溫暖,一如再生,一如消亡。
墓園中還有一些澳葡政府設立的公墓及紀念碑,如澳門已故消防員骨殖紀念碑、陸軍俱樂部紀念碑、第一次世界大戰紀念碑、保安部隊紀念碑等。每年逢11月2日追思亡者節,澳門政府都會在墳場舉行追思彌撒,紀念因公殉職的官員。此外,每年3月14日的治安警察局紀念日,澳門治安警察局都會舉辦在墳場追悼已故軍事化人員的活動,並向墳墓致送花環及行禮致敬。
值此追思節之際,不免懷想未幾英年早逝的史蒂夫·喬布斯先生,及痛悼早前在泰國屠殺船員事件中遇難的12位中國同胞。捧起新土,借墓園此地在心中肅立默哀,向他們致以最沉痛的哀悼,送去一縷清幽的百合花香,望他們在天堂一切都好。
垂首低眉,雙手合十,向教堂、向墓園、向每一位在這裡微笑定格的故人,也向自己心裡的上帝做一聲最虔誠的禱告。到過西洋墳場,才知道“料應厭做人間語,愛聽秋墳鬼唱詩”是什麼樣的心境。西風自涼誰獨念,唯有常開常新的花束在墳前吐著幽香,芬芳薰染下映著墓上人和墓前人的臉龐。披著一肩細碎的花香,和被教堂彩色玻璃切割過的七彩光束踏出西洋墳場,門外的馬路上,車行依舊人照走,生活總要繼續,望逝者安息,生者堅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