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北漂史的成功人士,似乎没住过地下室都不好意思跟80后、90后们痛陈革命家史。当初看这些励志故事的时候,我完全没想过非得挤在这个城市给首都添堵,只是上帝关闭了所有的门,最终给我剩下这一扇窗。单位提供了宿舍,我去看了一眼,眼前一黑:完全封闭的地下,屋子散发着一股毒蘑菇的味道——可不是吗,浴室的门上都长蘑菇了。但若是租房,微薄的工资也只能像我的朋友小L那样住胶囊公寓,跟七八个人共用厨房和卫生间,成为一个标准的蚁族。
我的屋子大约有六七平方米,住两个人,两张床两张桌子两个凳子,满满当当。刚进去的七月是地下室最为潮湿的月份,桌子的木头抽屉上慢慢滋长出了绿色的霉,鞋子、木梳子甚至竹筷,都霉斑点点。我住久了担心身上也滋生了一种让人不愉悦的蓊郁气味,像下雨天头发窠里的感觉。
每个周末我都要把被子拿到前院里晾着,把褥子摊在乒乓球台上。要赶早,晚了就没地方了。晾完被子出门,时时关注着天气,不会下雨吧?隔壁小W的被子就曾经被淋透,她没收,继续晾了几天,居然又神奇地干了。我一想起这事,就忍不住笑得浑身发颤。每逢下雨,便问候她:你晾被子了吗?
不过,在蒸笼似的北京夏天,地下室里丝毫感觉不到热浪,依然需要盖着厚棉被。门外是繁华的三里屯和工人体育场,回到屋里是彻底的黑暗与寂静,即使是奥运与国庆,也完全感受不到轰隆隆的炮仗声,隔绝了这个时代的一切。非常喜欢抱回新晒的被子,感觉上面洒满了阳光的味道。回家时,想着自己正在收被子的路上,便生出满心的欢喜。
领导常给我们讲前辈们苦大仇深的奋斗史,似乎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经历过的,才算是伟大而艰难的时代。励志杂志上还有冯仑冯总的一篇《伟大是熬出来的》。我不知道自己怎样才能熬出来,写一部《杜拉拉升职记》,编一部《喜羊羊与灰太狼》,还是在地下通道唱歌等着上春晚?我每天都很早爬起来上班,不是因为太热爱工作,只是有强烈的渴望,要到地面上来。
到了十一月,潮湿退去,又来了暖气,地下室就像一个温暖的窝,衣服挂在屋子里就可以干。我像一只地鼠一样储存了很多食物,满足地蜗居在地下。
小W直到男朋友毕业,才到单位附近与人合租了个两居室。她当晚给我发来短信:抬头能看到窗外的星星,胳膊能感受到微风,住在地面上真好。
我能想像出她嘴角的微笑。我们都有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童年,和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少年,直到长大后,不得不经历属于我们自己的伟大而艰难的时代——以前我们真的不知道,世界上原来有这么简单的美好。
(李云贵摘自《中国新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