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老愤青

2011-12-31 00:00:00陈岚
视野 2011年9期


  有竞技本能的雄性动物
  
  昂首阔步——大约因为个子不高,下巴就扬得很高;双腿分得很开地走路,像个游牧民族的汉子刚从马上下来,边走还边晃悠膀子。从心理学来说,这种肢体语言扩张欲望强烈的雄性,都是那种荷尔蒙过剩富有攻击性的性格。
   这就是李承鹏给我留下的第一印象。我是在四川卫视《宁远时间》录制现场碰到他的。
  在节目录制现场,我朝很牛的作家、著名足球评论员“李大眼”亲切地笑了笑,他倒腼腆了,笑得羞涩不安,简直像中学毕业派对上站在墙角的小男生。
  没想到,第一场录制就出了意外。
  那一场的话题主角是“中国第一胖”玄武。玄武宣称要做中国最强壮的胖子,体重380斤,练相扑。他大踏步地走上舞台,每走一步,地板都在震颤。
  现场为了显示自己强壮,玄武邀请大家来过招掰手腕。
   李承鹏朗声道:“我来!”
  这个真的不是刻意安排好的。本来是安排另一个胖子和胖子玄武对掰的,李承鹏这个雄性动物仿佛有种竞技的天然本能,一听到一个“比”字,马上就像公牛看到了红布。
  那就去呗。
  李承鹏体重130斤,玄武380斤,三倍的差异,没有人能相信他会赢。
  5、4、3、2、1!
  开始!玄武竟然没撼动他。现场所有人都露出诧异之色。
  双方调整了一下姿势,再度开始。
  玄武深深屏息,发力。李承鹏埋头,用力。
   只听见清脆的“咔嚓”一声,桌子大幅度地抖了一下,玄武“哎哟”一声,李承鹏也“哎哟”了一声。
  主持人宁远赶紧走过去:“怎么了?”
  玄武脸色瞬间变成了灰白色:“我的胳膊……胳膊……好像出了点问题,不能动了。”
  李承鹏的脸色也瞬间改变,一群人一阵风似地拥着玄武下台去找医生检查。李承鹏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溜回到自己座位上,不安地四处张望,还时不时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一脸歉疚的表情。
  一个小时之后,陪同玄武去医院的人陆续返回,说玄武臂骨骨折。
  掰手腕也能掰出这个效果!这“大眼贼”前世定然是啸聚山林的响马,要不然就是侠影萍踪的天山传人,不然哪儿有这等腕力?
  他虽然垂头丧气地坐在那里,可两厢里的嘉宾辩论起来,都客气了许多——千万别招着惹着这“大眼贼”,谁晓得他一发飙起来,会不会一出手漫天的暴雨梨花针啥的,他的家乡四川可是传说中的“唐门”老巢。
  
  悲情故事之外的“怒吼爷”
  
  在主持人的再三邀请下,李承鹏又一次在《宁远时间》录制现场出现了。
  当期的节目主角是四川脑瘫女婴胡梦晗,她刚出生即被生母送人收养,养母家庭一年后发现孩子是脑瘫,遂退回生母。而生母认为收养关系已经成立,不接受。双方的纠结扯皮从夏天闹到了冬天,眼看春天都快来了,晗晗还是被当成皮球一样踢来踢去。
  关于晗晗的故事,现场争议、唏嘘、感叹、愤怒、谴责——一切一切的波澜过后,我看到李承鹏的脸在抽搐,真的是抽搐。“够了!”他一拍桌子,吼了起来,“说这些有意思吗?不就是钱的事儿吗?钱我给,我先出5万元,如果不够,以后每年我再出5万元。这孩子我养了,每年5万元,够不够?”
  他站起来,环顾四周:“谁能负责这个事?钱我不能给晗晗她妈妈,我得找个靠谱的人或者机构。陈岚!”
  接着,他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先是一哆嗦,自夏天起介入这个事情以来为募捐发愁的种种苦况在那一刻滚滚惊雷似地掠过胸口。
  接着,欣然而起。
  “李大眼”,你敢捐,我就敢受。
  他那一刻想着什么,不需要读心术,我也能感知到。一如夏季时,我猝不及防地了解到这个悲惨孩子的命运时,坐在那里有种如坐针毡、五内俱焚的感受。所以当“李大眼”尖下巴大眼睛的脸上荡漾着孩子气的贪婪说“我现在特别希望自己的事业做更大,赚更多钱,更多更多更多更多……”时,我完全明白他在说什么。
  
  羞答答的捐款人变身凶恶催债人
  
  次日,我继续录节目,编导过来叫我,说:“李承鹏让你给他打个电话。”我这才想起来,我连他的电话都没留。
  连电话都没有,他就敢把5万块钱交到我手里。
  电话通了,他在那头小声小气地问:“什么时候送钱来?在哪儿找你?”
  捐钱给别人,在“李大眼”这里,忽然变成了一件羞死人的事。
  两个小时后,他低头垂眉,贼一样地溜进了化妆间,拿出一个报纸包塞给我,转身就像贼一样飞快地溜走。
  我和宁远眼疾手快拽住了他的后襟,大喝:“别跑!”
  若当时有照片抓拍,放到网上,一定认为是我们抓住了一个小偷,而不是一个捐款者。
  他连连告饶:“拜托了,别拍!就这么大点的事,放过我吧。”说完低了头又想溜走,再次被我们拖了回来。
  我和宁远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第一,我必须给你收据,不然何以作证?你不要清白,我还要呢;第二,这个5万元的事还小,重要的是,会有很多人因为你的实际行动受到感动,加入到行善的队伍中来,这比5万块钱的意义大多了。”
  我用最匆忙的动作,用手机拍下他把钱递给宁远的照片。
  再后来,渐渐熟悉了之后,才知道“李大眼”捐款不是一时冲动。2010年冬天,在北京,一伙朋友吃饭,吃着吃着,著名文化人、民间救助的发起人之一王小山凑过去,跟“李大眼”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李承鹏就转过头去,从包里取出—块人民币组成的“小方砖”:“这是我今天参加一个活动的出场费,算我一个吧。”
   王小山彼时正在筹备古浪尘肺农民的救助医疗事项,每捐一万元,就能给一个人洗肺。
  给晗晗捐款、给古浪农民捐款前后不过10天的时间里,“李大眼”和几个朋友给玉树的灾民送去了暖炉、大衣、被褥,还给当地小学的志愿者教师们一人送去一万元的现金。
  那天吃饭吃到一半,“李大眼”溜到门外给人打电话。我正好出门,听了个大概,似乎是给一家电视台打电话,催要自己的稿费和出场费:“欠我3万(元),啥时候给?赶紧赶紧哥们最近穷死了,没钱,欠了一屁股债,快还钱!”口气穷凶极恶,听得我“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他看见我,不好意思地笑了,掐了电话,红着脸解释:“这家电视台欠了我小半年的稿费了,正好催过来,填填空。我不是真没钱了啊,就那么一说,不然他们还得拖。嘿嘿……”
  说完,他捏着他那个磨掉了漆的国产手机,钻回了房间。
  我看过他的破手机——手机屏保图片是一尊佛。
   (孙文珍摘自《女友·LOO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