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而不同

2011-12-31 00:00:00萨拉.邦乔尼
美文 2011年7期


  2004年的圣诞节,美国人萨拉忽然发现,39件圣诞礼物中,“中国制造”的有25件。与此同时,家里的鞋、袜子、玩具、台灯也统统来自中国。面对此情此景,她不禁想到:如果没有中国产品,美国人还能否生存下去?全球化时代真的已经悄悄进入我们的生活了吗?于是萨拉突发奇想,决定从2005年1月1日起,带领全家开始尝试一年不买中国产品的日子。全书按实践顺序讲述了这场有趣却又充满挫折的真实历险,最终在2006年的元旦,萨拉全家很高兴地与“中国制造”重修旧好。
  
  抵制中国制造时,玩具专区可不是个消磨时间的好地方,但我们也是迫于无奈。维斯有个生日派对要参加,几小时后就要开始了。在他学校的小房间里看到邀请信封的时候我的心就沉了一下,虽然我早就在等这样的麻烦了。生日派对很麻烦,因为这时候就非买玩具不可,而玩具总是来自中国。因为害怕自己预想中的打击,我一再推迟买玩具的时间。派对要在后院举行,我一直留意着天气预报,希望会有场雨来拯救我。
  
   我找到了很多令我吃惊地东西。刚开始看的五件商品,有四件是中国的,包括两件售价二百五十美元的香奈儿夹克,我仔细观察衣服的接缝处,想找到一点劣质的痕迹,但是两件夹克都很好,看上去类似格温妮斯·帕特洛在天气晴好的十月份,到中央公园散步时穿的衣服。
  
   “你以为呢?”当我跟她抱怨说为了给凯文重置一副非中国制造的太阳镜花了一大笔钱时她问道,“不要以为这个世界上的东西都是免费的,尤其是你的世界里没有中国制造的时候”。
   离可以自由买中国产品还有多久呢?八个月。不过是谁在掐日子呢?我当然知道了,除了苏菲和小狗,我们每个人都在掐日子。
  
  记得当初想要嫁给凯文的时候,我们才相识几个月。我们和一个我们两人都认识的朋友在威基基海滩(在美国夏威夷州,世界著名海滩之一——译者注),凯文和旁边毯子上蹒跚过来的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小孩玩,他们在沙子里挖贝壳,找到好看的就留下扔在一起,不好看的就又扔进海里。
  我朋友在给我绘声绘色地唠叨她和男朋友之间的伤心事,可我听不进她的话。凯文对孩子的爱心吸引了我。每次当凯文说一个贝壳“难看”并很夸张地将它扔向大海时,那孩子就会快乐地大喊大叫。我早就看好凯文了,他的笑声能把餐馆里的陌生人逗乐,他很有幽默感,不是很自我,所以会很体面地穿着廉价的T恤从容生活。不仅如此,他就是史蒂夫?麦奎因的翻版,只是比其更胜一筹,因为他有一双绿色的眼睛和温和的性格。
  最后一刻接到朋友和凯文自费旅行的邀请时,我没有奢望什么爱情,想的只是在海滩上晒太阳和在太阳伞下喝饮料,毫无目的的一周光阴。现在,当我坐在毛巾被上装作在听朋友凄凉的唠叨时,我意识到有大事要发生了。我知道,一个自己不怎么熟悉,可以给我一生幸福的男人正在几英尺开外的海滩上玩闹。关键是,凯文却不知道我也可以给他一生的幸福。从我在沙滩上看到的这一幕起,我决心让他知道这一点。他似乎就永远没脑子,想不到向我求婚——都两周了。我原谅了他的迟钝,我们结婚了,并且我从没后悔过。
  将记忆中海滩上那个像史蒂夫·麦奎因一样风趣的人和眼下站在我面前的塔吉特游泳池专区过道里闷闷不乐的这个人联系起来很难。不,不是很难,是不可能。史蒂夫·麦奎因的眉头还在,但海边那时候的幽默及耐心却像一缕青烟被风带走了。这个周六瞪着我的凯文是个脾气火暴的家伙,他看上去可能会把贝壳扔向孩子而不是为他们扔进海里。还有,我看到他已经严重斜视了,他真的需要一副新的太阳镜,就像最近几周以来他每天早上尖刻地抱怨的那样。
  他非常不耐烦地指了指一个大纸板箱,箱子上面有一家人穿着整洁形态拘谨地坐在充气泳池里的照片。我原本希望他会忘掉给孩子们买中国泳池的事,谁知道凯文的记忆力太惊人了。
  “我们可以买这个吗?”他问道。
  他的问题很孩子气,于是我也就很孩子气地回答他。
  “咱们待会再说” 。
  “为什么现在不说?”他逼问道。问题很霸道但答案也很明了。
  “你知道”,我说:“还用我说。”
  他交叉双臂摸着下巴,一副打持久战等我解说的姿势。我没说话,等一个妈妈和小孩从我们身边走过去。然后压低声音回击。
  “因为这是中国制造,你早就心知肚明” 。
  我换了个话题牵起孩子们的手。苏菲对紧张的气氛毫无知觉,但是维斯一直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们。他可知道在这场争论里谁是坏人谁是好人,而我一点不喜欢自己的角色。
  “我们去看玩具吧” ,我拉走了孩子。
  一路上,我们经过了中国沙滩皮球,中国橡皮艇,中国泳池,中国沙桶,中国面具和呼吸管装备还有中国海滩阳伞。夏天,我明白了,又是一个中国季节。凯文在泳池区的过道里徘徊,好像非常羡慕中国塑料制品包装上的照片里的家庭。
  抵制中国制造时,玩具专区可不是个消磨时间的好地方,但我们也是迫于无奈。维斯有个生日派对要参加,几小时后就要开始了。在他学校的小房间里看到邀请信封的时候我的心就沉了一下,虽然我早就在等这样的麻烦了。生日派对很麻烦,因为这时候就非买玩具不可,而玩具总是来自中国。因为害怕自己预想中的打击,我一再推迟买玩具的时间。派对要在后院举行,我一直留意着天气预报,希望会有场雨来拯救我。
  我说玩具是中国制造不是说有的或者大多数玩具来自中国,我是说这个早晨,在塔吉特的玩具专区,每件卡车、枪、收音机、摩托车、龙、恐龙还有超级英雄之类的角色都是中国的。我让孩子们玩最低层的玩具,而自己飞快地翻看标签。15分钟后我筋疲力尽了。维斯抬起头看我,显得非常担心。
  “都是中国制造么?”他问。
  “都是中国制造”,我对他说,看到他蔫了下来。为了给他打气我撒了个小谎:“不用担心,我们这才刚刚开始不是,总不能全是中国制造吧。”
  我们开始搜寻另一个货架,并且发现了幸运的星光。我们转过拐角看到了一排乐高玩具,卡车,吊车,救护车,装甲武士,机器人,船还有警车。这些并不是我童年时候的长方形乐高玩具,而是让男孩子们心跳加速的英雄甚至暴力主题的恐龙和沙滩汽车。著名的丹麦乐高玩具,至少我一直认为它们是丹麦的。我拿起一个盒子,上面有一张抢险车的照片,眯起眼睛看上面小小的字,直到这时我发现乐高并不是我想的那样来自丹麦。
  “零件是瑞士—美国—丹麦制造,”我大声念给凯文听,他已经不为中国泳池恼火了,慢悠悠地过来和我们一起看这个盒子。我耸耸肩。
  “好吧,至少不是中国制造” 。我说。
  看了另一个盒子的标签后他做了个鬼脸。
  “你肯定不喜欢这个,丹麦—中国制造” 。
  我们手里已经有了瑞士—美国—丹麦的抢险车,所以丹麦—中国的标签也就无所谓了,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好消息。我仓促地因此给标签上的中国部分下了结论:乐高的丹麦生产商有朝一日一旦喜欢要求薪资不高,不要求每年夏日有六个礼拜的假期且手脚麻利的中国工人,他们就会放弃欧洲工厂,而转向中国市场,只剩下我不知所措。我感到恐慌:如果为了大量节约成本,乐高以后将所有的生产线都迁到中国怎么办?为了应付将来几个月中维斯有可能收到的生日请柬,我要不要先存储一些瑞典—美国—丹麦制造的乐高玩具?我会沦落到在家做手工玩具当成给维斯朋友的生日礼物吗?难道就没有一个看不到中国制造的货架吗?那么丹麦商家呢,他们会忘了我们美国人,搬到外国去吗?
  
  就此打住,我控制住自己,我的恐慌如同产生时一样很快消散了。我突然想到纵使乐高集团突然搬到中国我还有别的选择。比如说,我可以把生日请柬放错地方,或者假装我们没有及时收到请柬,或者我们可以送礼券,对于五岁的小孩来说这毫无疑问有点糟,但好歹是个礼物,并且不是中国的;还可以送书吧,在五岁的孩子眼里这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可是除了中国以外很多地方都有书,必要时候这就是我们的备选项。没什么好担心的。
  所以当我把瑞典—美国—丹麦制造的卡车放进购物篮时,我身心都很愉快。这几天我可能运气不怎么好,但就眼下来说,我已经成功摆脱了中国对世界玩具行业的控制。几分钟前还难过地喘不过气的我,突然因为被得意冲昏了头脑。我给了孩子们一个惊喜。
  “你们可以选择任何你们喜欢的玩具,只要不是中国制造的,就当是犒赏啦!”
  我停下,维斯眉开眼笑地望着我。
  “建议你考虑一盒乐高” ,我又加了一句。
  他指了指有救援车的那盒,和给他朋友的一样。
  “现在去给你妹妹选一些吧” ,我大方地宣布,随即我们便一起往女孩玩具专区进发。
  我的好运气在女孩玩具的过道里结束了。小马牌汽车,草莓饼干,房间里面骑的木马,很多玩具娃娃,甚至还有卡友乐浴缸涂料——看上去很像美国货,但却都是中国的。就连丹麦人都让苏菲失望了。她已有了几个乐高小玩具,刚才在乐高的过道里我也看到了,但是其他的东西吓到我了,这些玩具盒上的警告蛮吓人的:危险!三岁以下小孩谨防噎住!我们只能罢了,然后去付款。我为苏菲感到难过,但她对自己错失的东西浑然不觉,依然快乐地笑,指着每件她看到的东西,就像我们是在奇异的旅行,而她到现在也无法相信自己居然有缘受邀一同前往。回到家之后,她会捡起之前在玩的玩具——一把粗制滥造脏兮兮的小棍子,那还是维斯从建筑工地捡回来的。
  前几天我看到消息说,中国在过去的四年里赢得了八百万份工厂工作,与此同时成千上万的美国人和欧洲人却失业了。在玩具专区转过之后,让人很难相信中国赢得的工作仅仅只有八百万。
  
  我站在凉爽、弥漫着香水气息的女士专区,潜伏在一堆堆女装中的现实怎么也让我高兴不起来:中国在接管全世界的纺织业。这本来就是一个让人心烦的发现,但不论怎样的克制,我还是不会感到不爽,尽管这是我们最初要来商场的理由。我很为商业网页上铺天盖地的宣传担心:从北卡罗莱纳州到意大利,从意大利到非洲,纺织工人都正在失业,中国雄霸了全球的缝纫行业,使其竞争者望尘莫及。议员们牢骚满腹,欧洲欲哭无泪,即使在光景好的时候都濒临饿死的非洲工人,如今也面临着失去他们缝制衬衣和内衣的微薄收入的危险。
  中国不仅是闯入了袜子、内衣、衬衣业,我读到中国也正迅速在向名牌服装制造进军。中国的名牌服装?读到这里时我对自己说我必须去看看,这也就是我来女士专区的起因。我来这不是为了买东西,而是来验证一个事实,来收集中国又接管了我的世界的和这个世界一部分的证据。
  我找到了很多令我吃惊地东西。刚开始看的五件商品,有四件是中国的,包括两件售价二百五十美元的香奈儿夹克,我仔细观察衣服的接缝处,想找到一点劣质的痕迹,但是两件夹克都很好,看上去类似格温妮斯?帕特洛在天气晴好的十月份,到中央公园散步时穿的衣服。还有中国丝绸短裙,利落的中国裤子,轻柔的中国棉质衬衫。事实就是如此,中国用其越来越多的东西使我们离其越来越远,我摸着一件精美的中国衬衫的袖口想。这不怪它们。
  接着我站在了一件拉夫·劳伦马球牌的淡紫色时装外套前,这么小一件中国手工制品要一百七十八美元。马球先生使我很生气!辛辛苦苦做这件外套的中国工人可能一个月都挣不到178美元,他居然敢要价这么高,但是空气中微妙的香气,看不见的音响中传来的柔和音乐,使我很难因为任何事情难过。我从来都不确定商场是个让人快乐的地方还是让人沮丧的地方,但今天我站在快乐这一边。我指尖的淡紫色布料,具有丝绸的柔滑。做这件外套的手可是在千里之外啊。突然之间,我忘记了为什么意大利人会悲伤,忘记了一月份以来美国有多少纺织工人失去了工作,虽然昨天这些数字我还能脱口而出。触摸着柔若无物的衣服,在温和的灯光环绕的镜子里瞥到自己的身影,这时你很难再去想什么是苦难了。我倒很想为自己有这样的享受而自责,但是根本做不到。
  中国还没有停止统治世界服装行业的步伐,我继续在衣服中间边走边记,注意看是哪里制造的。衣架上时不时也有美国制造的标签,还有新加坡、土耳其和墨西哥制造。我不确定“香港制造”是否就是“中国制造”。我记得几年前英国就已经撤走了,但那之后的事我不清楚。有台湾的短裙和礼服,要问台湾人,他肯定会说台湾不是中国的一部分,但如果问中国人他肯定说是。还有几排北马里亚纳群岛的毛衣,它们的标签非常有礼节性,标明那是美国的领地。
  有些标签很含糊。有个裙子标着“美国组装”,这叫我不禁去猜想那布料是哪里的,有的标签标的产地含混不清。一个毛衣的标签写着“蒙古缝制,中国完成”,那么这件毛衣到底是哪里制造?“制造”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每次看到不是中国制造的标签,我就会想是不是因为和中国的竞争,将标签缝到领口或袖口的工人在衣服运出工厂的这几周或这几个月里,已经丢了工作,这种想法让人悲哀,但根据最近我读到的报纸来看,这不是没有道理的。
  我偷偷观察一位离我不远的体格健壮的妇女。她边查看衣服,边弄得衣服窸窸窣窣响,自己还可劲嚼着口香糖。她看上去是个正经人,如果我胆子正一些,过去拍一下她的肩,请她见谅,再问她有关所有的衣服都是中国制造,这对我们美国人集体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我都知道她会怎么说。
  “你对这种形势的未来不担忧吗?你认为中国接下来会往哪方面发展,汽车制造?还是飞机制造?那我们还剩下什么呢?你会不会很担心,有天早晨你一睁眼,发现一衣柜打折的中国名牌服装,还有上百双的中国鞋子,但是没有了工作,没有了未来和希望?”
  首先她会放慢嚼口香糖,然后用她现在看唐娜·卡兰短裙样的冷酷眼神上上下下打量我,好决定要不要叫商店的保安。但她很快会意识到我不是危险人物,不用人帮忙,她就能搞定我。
  “你操心太多了” ,她肯定会说。
  我内心的邪恶思维很快会反对,或许她操心太少了。
  两手空空,我离开了商店。
  
  抵制中国制造需要注意危险:
  厨房里装废品的抽屉已经坏了好几个月了,凯文交代说他买了个中国零件,可是还没来得及修理就搞丢了。很快,他后悔自己说了实话。
  “我想我不应该告诉你,因为现在如果我要再买一个中国零件来修,你就会知道了” 。凯文一脸阴郁地说。
  我们还是早上烧水冲咖啡,那只坏了的中国咖啡壶还在柜台上,落满了灰尘。
  每次早晨送孩子去学校时,当我们孩子学校的一个中国研究生(一个小男孩的父亲)为我开门时,我都感到很内疚。我们互相礼貌地笑笑,我抑制自己想脱口而出的话:今年我在抵制中国商品,但跟个人感情无关。
  
  塔吉特玩具搜寻之后,我买了美国薄纱,墨西哥缎带,给苏菲缝了个摺边短裙。我不是熟练的裁缝,但是从开始到结束一共花了我十分钟时间,并且我不得不说简直令人难以置信。我把它拿给苏菲看,她一下就从房间跑出去了。我追着硬给她穿上。
  “给她脱了,”凯文坚决地说,他跟着苏菲的尖叫来到卧室,看到苏菲在地板上打滚不要这个裙子。我想她拒绝裙子和她不要发带的理由一样:是我,她妈妈想让她用。正常情况下,凯文会鼓励苏菲喜欢我的手艺,请她穿上哪怕几分钟也好以使我有面子。但这次不正常,凯文认为这裙子就是一个真正的、塔吉特的中国玩具的劣质替代品,故他得出结论是:苏菲的反抗是正确的。我把裙子脱了下来。几天后,把它送给了一个朋友三岁的女儿。苏菲只有继续玩那些小木棍了。
  一天下午在商场里,我看到一个饰品店,刚一进去就感觉到了中国的气息。货架上我看到中国白酒杯,佛像式的中国手机挂件,印有埃尔维斯黑白照片的中国提包,中国眼影膏,镀金和镀银的中国大耳环,中国脚环,中国情绪戒指,中国丝巾,中国人造革皮带还有中国相框。这个商店就是个装着中国垃圾的藏宝箱,大多数东西都毫无品味,但对于不抵制中国制造的人来说都无法抗拒,因为它们都惊人的便宜。除了美国制造的小瓶蓝色、绿色、紫色指甲油,我找不到除了中国以外的任何地方的商品
  我倒想在这里多花点时间看看中国产品,但我发现那个女售货员用怀疑的目光盯着我。我想她是觉得有人来到这样的地方来却不买东西太不正常了。毕竟,如果有家商店的中国耳环三美元一副,你根本不会考虑自己是不是需要就买了,毫不犹豫,其他一切举动都是难以理解的。也许那位女售货员认为我是个中年小偷,在等时机下手往包里偷东西。不然怎么解释我为什么不把小杯子或者相框装进购物篮里,也不理只有三美元一副的耳环呢?
  我离开了商店,尽量装得若无其事,我本来就应该是这样,又没做错什么。我有意放慢脚步,显得从容不迫直到出了门,我感觉那位售货员一直在盯着我。
  
  维斯加入了凯文的战线,想要一个充气游泳池,他意识到妹妹去年夏天起就用的那个游泳池是兔子形状的,那是给小孩子的。凯文悄悄对我说我们必须给维斯买泳池。“男孩子夏天没有泳池?我这一关先过不去” 。他压低声音说。
  
  我希望中国成为世界纽扣的领袖,纽扣小,价格低,是塑料制品,一个集装箱能装好几百万个,但令人费解的是,我在布店逛了一圈都没有找到一包中国纽扣。我花一美元买了三个意大利粉色扣子,旁边还有法国的,占据着四月份这个炎热的周三我去的打折布店里的纽扣专区。我不知道——至少就这家店来说——在中国把他们踢下去之前他们在这个顶尖的位置还能呆多久。
  一天下午,维斯撕下一个玩具底部的标签,贴到他手背上,跑到后院来给我看。
  “我是中国制造的” ,他给我看他的手宣称。
  “这是你自己的主意?”我问。
  “爸爸的”,他说。
  很多时候,维斯一想到抵制这件事时,就不会那么好玩。
  “我们可以再买一个这样的吗?”一天晚上,他在浴缸里举着一只绿色的塑料小船说。不用说,那是中国制造。
  “明年吧”,凯文说,他坐在浴缸边上,“我们必须等到明年圣诞后,那时就可以再买中国东西了” 。
  “我们住在老房子的时候就买中国东西” ,维斯说。
  “明年我们就又可以买啦” ,凯文回答说。他翻了我一眼,我假装没看到。
  “那以后我们就不再这样了,好不好?”维斯答道。
  原本我还指望有妈妈的同情,但现在她也没指望了,包括抵制中国制造。
  “你以为呢?”当我跟她抱怨说为了给凯文重置一副非中国制造的太阳镜花了一大笔钱时她问道,“不要以为这个世界上的东西都是免费的,尤其是你的世界里没有中国制造的时候。”
  离可以自由买中国产品还有多久呢?八个月。不过是谁在掐日子呢?我当然知道了,除了苏菲和小狗,我们每个人都在掐日子。
  
  我买了中国碟片。这是个不折不扣的误会,而且一开始的时候还挺神奇的。在百货店我查看了包装,上面写着“美国制造”。半小时后,站在厨房的桌子旁,上面居然成了“中国制造”。我惊讶了好几分钟,然后拿来塑料购物袋,抽出另一张碟片,把它举到灯下面。
  “美国制造”,另一张上面印着这样的字眼。
  我把两张碟放到一起,它们几乎完全一样。同一个女孩微笑的侧脸,同样的校车,黄色硬板纸,同样的购买凭证章。在商店里,我肯定是先看了美国碟片的标签,然后拿了第二张,想当然地认为那也是美国制造。十分钟后,我回到了商店,在落满灰尘的碟片堆里翻检。我不知道该怎样向店员说,说我想换一个貌似一样的碟片。我慢慢走向柜台的时候希望会发生点什么事,有趣的事。问题是,我一点都不觉得有趣。我很焦躁,因为这里的每一张碟片好像都是中国的,最后在货架的最底下我找到了一个孤独的美国的碟片盒,上面标明两个月前就卖出去了。我决定碰碰运气。
  我心神不安地走向柜台。当那个胖胖的二十岁左右,身着白色工作服的店员问我刚才那个碟片有什么问题时,我感到自己脸红了。我想不出来一个换碟片的正当理由,于是决定实话实说。我压低声音。
  “我发誓今年不买任何中国的东西” ,我跟他说。我指着其中一张碟片说:“这是中国的,所以我想换一张美国的。”
  他是个很宽厚的年轻人,笑了笑就点头了。
  “很酷啊”,他说:“请自便。”
  有着娃娃脸的店员的和蔼不是万能的。几天后,我在小卖部买了一把1美元的中国牙刷,就像那张中国碟片一样的状况。在厨房里从购物袋里拿出来时我发现了这个错误,抓起钥匙,又朝门口走去。在顾客服务柜台,一个面无表情的十来岁的小姑娘递给我一张退换表。大多数问题都是常规问题。诸如姓名、物品、付款方式,但是最后一个问题令我感到棘手:“退货原因?”表格的这一栏空了好几行,以防万一你真的要写的很具体。我把笔放在纸上,但是写不出一个字,“因为这把牙刷是中国的”?我没写这一栏就把表格递给那女孩儿,希望她不会注意到。我把费尽了心思的牙刷放在柜台上的表格旁边。
  这女孩可是公事公办,利用站在高处的优势,我看着她帮我填了那一栏,“不想要”,她这样写。
  我退了一美元的中国牙刷,她不觉得奇怪,我不知道自己是应该警觉还是应该感动。一方面我很感激,我不用坦陈退货的真正理由;另一方面,我的举动应该会让她觉得古怪,因为这就是彻头彻尾的奇思怪想。我有牙齿,满口都是,有牙的人就不会退牙刷的。我刚才买东西花了一百美元,难道我就那么需要退回来的那一美元?至少她应该嘲讽地看我一眼或者在我不注意时翻我一个白眼,表示一下她很好奇这个世界是怎么回事不是吗?
  事实是,她嚼着口香糖,给我的信用卡里打进去一美元八分,一句话都没说又递给我一张新发票。
  
  斯梅德利夫人几个月前就警告要我提防有些网站。
  “靠不住”,她说:“信不过。”
  
  我确定她说的没错,但是凯文的臭表情和被太阳灼伤的眼睛让我想找到一个非中国制造的太阳镜想得都快疯了。他弄丢意大利太阳镜已经有好几个礼拜了,全球失物招领的摸彩袋也没让我们如愿以偿。阴差阳错的粉色眼睛和那副太大号的中国镜都勉强凑合,但根本连权宜之计都算不上。所以我不能不上网找一副非中国制造的太阳镜。第一个网站称他们只卖美国产品,但是点击了几个网页后,我看到的是一个疯话论坛,话题跟太阳镜或者中国没有一点关系。
  “读了美国汽车工人联合会的工人在他们的停车场禁止越野车并且投票给民主党的报道之后,我后悔我买了美国车” ,一个叫彻里的人说。
  “我的尼桑是在田纳西的士麦那造的” , 冰上飞人写道:“我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
  “集团的高层傻瓜们根本不像他们说的那样代表民众,就像美国教育协会根本代表不了我岳母那样出色的教师那样” , 自行车修理家说。
  “我试图不买中国产品,非常艰难” , 冰上飞人写道:“我买了博士音响的广播和CD,因为我发现那是美国制造。”
  这触怒了一个叫奋起团结的人。
  “你说正经的吗?汽车零件现在是在墨西哥造的,我的君越靴现在是中国制造,还有很多很多东西” 。
  “我买韩国车” , 逻辑客插话说:“理由吗?如果有可能的话盗匪联邦和共产暴徒别想从我这里赚走一分钱。”
  我不看了,当然要想看看这种对话会变得多么荒谬也可以继续看下去,但凯文在厨房窸窸窣窣的声响——我想他又在拉那个坏了的抽屉的手把——提醒了我我的使命,为厨房里愤怒的男人找太阳镜。
  接下来的网页更无聊。我输入“太阳镜”和“美国制造”,结果出现的是一个美国制造的网页,卖山羊奶酪、花架子、栓狗绳、耳机和老唱片,显然所有东西都是美国制造,但是没有一个跟眼镜有关。然后我发现了一个中国旅游信息的网站,推荐春天去长城的太阳镜和雨衣。我打开易贝,但是他们的商品跟别的地方没什么两样:昂贵的意大利或美国太阳镜,还有打折的中国眼镜。终于,我找到一个美国太阳镜制造者,但是他这些眼镜笨重,五颜六色,根本不是汤姆·克鲁斯,或者声称自己像汤姆·克鲁斯的凯文想要的类型——如果他们有发言权的话。
  我没办法了,走进厨房,坐在桌子旁边,心里琢磨我能花多少钱买一个意大利或者美国太阳镜。
  那天晚上我时来运转了。我在手提包里乱翻着找钥匙的时候,在乱七八糟的包底我手指触到了冰凉的金属薄片。我在手提包里底部找到了丢失的意大利太阳镜,那包我都已经翻腾了十几遍了。我戴上了眼镜,眼镜中间有点弯,一边的镜片有点松,不像刚买的时候那么漂亮,但是不管怎么说是完整的。
  我站起来穿过房间,在柜台上找凯文新眼镜预算的纸条,我涂掉原来的钱数,加大了预算,因为我的太阳镜失而复得,我就可以为凯文的太阳镜花更多钱了。之后我又坐回来,暗自笑了。但我已经不再想太阳镜了,我笑是因为我想到了一个让丈夫回到以前的快乐日子的计划——给他一个中国造的充气泳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