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12-31 00:00:00张澳齐
美文 2011年18期


  一
  
  一转身,一挥手,十年就那么静悄悄溜走。
  十年的时光,经历时总觉得大风大浪好不惊险。然而,十年过去,站在如今的这个点上再回首,却觉得十年的路不过也就那样,当年攀爬的险峰如今看来不过是一个小坡,当年涉过的深渊如今看来也不过一滩积水。
  也许这就是时光的作用吧。十年前,我与姐姐还是未谙世事的小屁孩,而父亲母亲还那样的阳光灿烂。十年后,当年的小屁孩早已长成大人,而那对阳光灿烂的夫妇双鬓不知何时已被时光染上了银白的粉末。
  十年啊,就这样悄然走过了。从十年前我开始写第一篇日记到十年后的现在我时常会写一些文字来表达自己的所思所想,竟找不出一篇专门写我的父亲母亲的文章,心中不禁有了一丝愧疚。
  于是我终于坐下来,想要静静地回忆一下那回不了头的十年时光。
  
  二
  
  十年前,父母决定离开乡下,离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于是我跟姐姐被父母牵着屁颠屁颠地离开了农村,去到邻近的小镇上。
  由于家中全部的积蓄都用来买门店,用妈妈的话说,“还欠了一屁股债”,住房肯定是没有的,连租也舍不得租。于是我们一家四口就撅在店子后边两间小得可怜的隔间里。
  为了尽快摆脱窘境。每天清晨整条街上的店子我们家几乎是第一个开,而晚上则总是最后一个关。我和姐姐每天早晨上学起得很早,每天都累得不行的父母没法起床为我们做饭,于是让我们到外边去吃。可是我和姐姐每天早上的早点钱合起来也就一块,一人啃一包五毛钱的方便面。后来父母听说吃多了方便面对身体不好,叫我们到菜场去买馒头吃。其实家对面就有馒头卖了,但菜场的馒头大些。有时家里生意不好,我跟姐姐都不敢大声说话。因为那时父母的心情肯定很烦躁,我们怕性情暴躁的母亲会迁怒于我们,对我们大吼大叫。
  那时我们家的店子是做服装生意的。从小孩到大人的衣服全部都卖。可自从搬到镇上后我对新衣服的渴求比在乡下时还要迫切。从前逢年过节不论怎样母亲会给我和姐姐一人买一套新衣服。可是自从家里做起服装生意了,所有的衣服都得先挂在店里等顾客挑了再说。等到年三十的上午,那些被人挑得不要了的衣服才轮到我跟姐姐来挑。
  那时候的我是多么恨我的父母啊,我甚至一度认为他们掉钱眼里去了。为了钱,连自己的孩子都可以不顾。
  可是,许多年后,当已然成人的我再回忆起那几个年头时才猛然发觉,当年的父母确实让我跟姐姐过的比较苦,可是他们自己又是过着怎样的生活!
  在左邻右舍早上都花钱到外边买早点时,父母却坚持在街坊邻居的讥嘲中炒隔夜的冷饭应付早餐。当有人请客,其他人都是穿着漂亮的衣服迈着矫健的步子时,父母却在家里愁了又愁,没有像样的衣服,送了礼金没钱去进货了。当其他人生意差的时候总是聚集在一起打牌来应付闲暇的午后时,喜欢打牌的父亲最多也就是站在旁边看一下,而母亲更是退而远之。
  现在想来,当年让我与姐姐受苦的原来不是父母,而是生活。父母所做的一切实际上都是在为减少我与姐姐所受的苦而努力。
  
  三
  
  每次看到电视里边那些恩爱的夫妻在一起说着一些肉麻的话时,我都以为我的父母是不相爱的,他们只是因为在一起了而一直那样在一起。我从没听到他们说过什么肉麻的话,更没看到他们牵手拥抱甚至接吻。我所听到和看到的,只有他们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争吵得不可开交。当然,大部分都是大嗓门的母亲破口大骂而父亲总是保持沉默。
  有一次由于父亲出去打牌直到深夜才回,母亲吵着闹着,把早已进入睡眠的我跟姐姐都吵醒了。可能是由于母亲对父亲推推搡搡让父亲实在不耐烦了,父亲终于推了母亲一下。这时母亲甚至像个小孩儿似的耍起了赖皮,说父亲打了她。于是学着电视里边的那些桥段,打开柜子清理衣物说要走。这可把父亲急的赶紧把我跟姐姐从外边拉进去要我们拦着母亲不让她走。结果母亲抱着我跟姐姐说父亲不要我们了,要我们把父亲赶出去。无奈,那晚父亲一个人在门外站了一晚上,第二天又找来好多亲戚朋友为自己说情,母亲才终于原谅了父亲。
  于是他们又开始了三天一小吵十天一大闹的生活。
  直到我读初一那年,受远在深圳的姨妈的介绍,父母也决定到深圳去打拼一番。可是在临走前十几天,却遭到了街头混混的勒索,说要打父亲。知道消息的母亲首先是愤愤不平然后又有些害怕。父亲说死也不给钱,不能让他们太猖狂了。可母亲却哭着说那些人怎么敢惹啊,不给钱他们万一真的打你那可怎么办,那年XX还不是因为被混混勒索没给钱而被差点打死了,要不你先去深圳避一避,我半个月以后再去。可是父亲怎么能让母亲一个人留在家里?谁知母亲却自作主张去帮父亲把票买好了又叫来好多朋友劝父亲先走。父亲说什么也不肯走,无奈之下,母亲只好悄悄地找到那些混混,给他们说好话,给了他们一些钱。
  事情得以平息后,母亲都准备去退火车票了,却不料姨妈从深圳打来电话说那边有事得先让父亲过去。父亲去深圳的那天晚上母亲抱着我哭了好久。这么多年来,那是母亲第一次与父亲分开。
  长大后才明白,两个人在一起甜甜蜜蜜平平静静地是一种爱。可是像我的父亲母亲那样三天一小吵十天一大闹其实也是一种爱,不是正好有一句话说“打是情骂是爱”吗?
  
  四
  
  父亲和母亲从来都不是身体健康的人。父亲常年胃病在身,尽管烟酒早就戒了,可是胃病还是经常犯。在父母的案头总少不了几个药瓶。而母亲在我三岁那年就大病过一场,后来经过好大一场手术才终于治好。当时医生说十年以内必须再做一次手术。可是十年过去了,母亲的腹部偶尔会痛一下,但由于不是特别严重母亲便一直忍着,从未去做手术。
  每次母亲病痛发作时父亲都要她去检查,但母亲只说是因为当年手术把胆囊给割了,吃多了油腻的东西所以才会痛,医院是不管怎样都不肯去的。于是在后来有时父亲心情不好时就会骂母亲:叫你去检查你不去,现在又在这里叫,活该!可每次骂完之后父亲又“很没志气”地去劝慰母亲,去医院检查吧,别总是这样撑着。
  终于,在我读高一那年母亲的病痛再也不能忍受了。尽管她还是坚持不肯去医院但那时已经由不得她了。父亲找来三姨妈以及几个朋友把母亲送到医院后赶紧通知我与姐姐,要我们赶紧回家。
  尚不知详情的我在赶到医院时看到父亲泪流满面,我的心扑通一下碎落了一地,不禁也跟着号啕大哭起来。谁知这时护士却跑来制止道:“又没什么大问题,不要哭了,只是阑尾炎而已。”
  在给母亲治疗阑尾炎的时候,医生也发现了母亲体内十多年前的隐疾。于是治疗好阑尾炎后又开始治疗当年的后遗症。
  前前后后母亲共住院十多天。回到家后好多人都开玩笑说生病的肯定不是母亲,而是父亲,因为在那十多天里父亲比母亲还要瘦得厉害。
  母亲后来在问父亲当时为什么要哭时,父亲说我以为你得了癌症,要死了。然后一把把母亲推开,我要做事了,别妨碍我。
  
  五
  
  印象中父母哭的最伤心的一次是在爷爷去世的那天晚上。那晚,在蜡黄的灯光下,父亲握着爷爷的手泣不成声,早已哭得浑身没劲的母亲却还是一把搂着哭得声嘶力竭的我不让我靠近爷爷的遗体,说眼泪掉到爷爷的遗体上不好。
  也就是在为爷爷办丧礼的时候,我才猛然发觉当年那对阳光灿烂的夫妻如今已经老了。
  那时,多少好久未见的亲戚都从远方赶来了。当记忆中的他们与当时出现在我面前的面孔相去甚远时,我下意识地打量了强忍着悲伤忙前忙后的父母。他们那光鲜的脸上何时有了皱纹,他们的乌发中何时夹杂了银丝。我竞一直都不知道。于是我又陷入了极度的自责。
  谁的父母不曾光鲜靓丽啊,可是当年的风采却在我们的不知不觉中悄然消逝。
  
  六
  
  高中毕业,第一次离开家乡去到遥远的地方学习。在离别的车站,我透过车窗看到刚刚还笑容满面的母亲此时竟窝在父亲的怀里擦着眼泪,夏天的热风吹得父母的头发瑟瑟颤抖,我终于忍不住也簌簌流下泪来。
  如今离开家已经差不多有一年了。坐在遥远的地方回想着过去的点滴,猛然发现在过去的十年里我不仅没有为他们写下任何篇章,甚至连一句“我爱你”都从没说过。
  那么,我爱你,我的父亲母亲。我们一起走过了两个十年,我希望我们还能走过无数个十年,永远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