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有大泽

2011-12-29 00:00:00
十月 2011年1期


  把自己的知识和经验用到国家最需要的地方,在西部,我感到充实和幸福!
  ——林大泽
  2010年9月11日,绵阳市三台县先锋乡一村,林大泽家乡,一个老四合院里,林大泽86岁的母亲从一棵枝叶稠密的树上摘下一捧无花果,对我们说,吃吧,很甜。
  这棵树是林大泽9岁时种的。那一天,村里人给了他两枚小果子,他咬开一枚,味道甘甜,嘴里发出小籽粒碎裂的沙沙声。这果子叫无花果,甜甜蜜蜜的无花果,开很小的几乎看不见的花,爱刨根问底的林大泽已经知道了这果子名字的由来。林大泽吃完一枚,想,何不种下一枚,也许会长出树,结出很多这样好吃的果子来。于是,把另一枚种在院子里少有人走的一角……38年后的这一天,林大泽的母亲一边笑吟吟地摘着树上的无花果,一边看着她的三儿子,说,老三的白头发又多了,头发怎么能不白呢,每天都要想啊想的,想那么多深奥的事情。47岁的林大泽,憨厚地笑着,他身后,还是一棵蓬勃的树,是菩提,上百年的历史了。
  林大泽这次从青海回乡,我与他同往。前一天,他和在绵阳的十余位高中同窗,给80岁的班主任鲁老师过了一个热热闹闹的教师节。第二日,小雨里,他和弟弟一起回家探望老母,中秋节快到了。
  青藏高原上的青海,有一面像海一样大的湖——青海湖,碧波万顷的大湖翡翠一样镶嵌在海拔3000多米的高原上。林大泽名字里的“大泽”似乎暗合了什么。
  走近林大泽,不断想起《山海经》里夸父逐日的故事,“夸父与日逐走,人日。渴欲得饮,饮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饮大泽……”九死不悔与太阳奔逐的夸父是神话里的神,但林大泽就在我们身边。他这几十年的人生也一直在奔走之中,为了更完满地实现自己的理想,南北东西,他不断求索、不断开辟新路。最近的一次,是在七年之前,他离开北京,只身来到西部,来到青海,之前他已是知名专家和学科带头人。在青海的七年,他历经艰辛,为西部的发展倾己所能,书写了人生中又一次辉煌的历程,他个人却如无花果般质朴沉静。在他的一本学术著作的序言中,他说过这样一段话:
  斯蒂芬·茨威格在他的著作《人类群星闪耀时》中写道:“一个人命运中最大的幸运,莫过于在他人生中途,即他年富力强的时候发现了自己生活的使命。”今天,我比任何时候更加热爱我的祖国我的家乡——中国西部。非常幸运的是,此时,我正在中国西部这个充满神奇、充满诱惑和充满希望的土地上奉献着我的一切。
  我有幸为这样一个令人崇敬的人写下一篇文字。
  
  上篇
  
  1
  “我出生在中国科技城绵阳市三台县的一个乡村”。每次介绍自己的家乡时,林大泽总爱强调“科技”二字,似乎出生地与他后来从事的事业有着不解之缘。不过,在三台县偏僻的先锋乡一村,谁都敢说,像林大泽这样一位国家顶尖的科技精英、国有大型企业的副总裁,绝对是前无古人。
  而今,村民的生活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这个被小山丘包裹着的村子看上去还是那样安安静静,几十户人家在这里生息。温温润润的山围裹着一片片水田,鸟儿啁啾,谁家的鸡刚下了蛋,咯咯哒、咯咯哒一叫,村里的鸡都跟着凑起热闹。林大泽幼时的家就在靠北的小山丘下。四合小院的老屋,很矮旧了,堂屋廊柱前的两棵仙人掌一直攀上了屋檐、把花儿开到了屋顶。院里一片浓绿,屋檐上长满青草,无花果树、老菩提,柚子树上缀满青嫩的大柚子,丝瓜藤遮满了院子……村里这样的老屋已经很少了。2008年汶川地震后,住在绵阳市的老母亲说什么也要回到村里来,一回到这个老地方,她说,浑身立刻得劲儿了,什么高血压、头疼好像都好了。老屋现在不住人了,但留着,那里存了几十年的记忆,有一家八口人在一起的身影。林大泽父亲住过的屋子,墙上贴满他父亲和朋友同学往来的书信,没文化的母亲,从来都这样尊敬着文化,她留着这些东西,就是让后人们时时念想着往昔的日子、念想着文化的重要。
  2008年,和村里的别人家一样,儿女们在老屋旁盖了一个三层小楼。屋子很敞亮,老母亲随时可以走到楼上,看看远处的村子。这一次,林大泽站在楼顶上,又一次用一个回乡者的目光眺望了这个安卧在小山丘里的碧绿的村庄。他说,真的很好看啊,可那时候哪里顾得上看风景呢?
  晒台上有个小祠堂,里面摆放着故去亲人的牌位。林大泽的父亲去世好几年了。勤苦了一辈子的父亲,走得有些早了,林大泽的弟弟林洋说。
  林大泽家6个孩子。老大女儿,后面5个全是儿子。男孩子里,林大泽排行第三。
  父亲和母亲,像家里的两盏明灯。两位老人都非常节俭、良善,为人忠厚。父亲毕业于解放前的高等师范学校,算是全村仅有的秀才书生。解放后,做了一辈子小学教师,对工作勤勤恳恳,言谈不多,但凡事以身作则。母亲虽没文化,但省吃俭用,家中诸事料理得井井有条,她内心聪慧,对每个孩子的个性都了如指掌,日常里因势利导、循循善诱。任何时候,她对孩子们都有个明确的要求:无论是贫是富,不管是饥是饱,都要好好念书。她老说的一句话是:只有好好念书,将来才能填饱肚子。
  那时,生活非常贫困,家里孩子多,在队里,林大泽家年年都是超支最多的一家超支户,分粮时,他家永远是最后一户。老是吃不饱,一日三餐红薯南瓜。几个孩子都藏着一个不能说出来的心愿,队里要是死了猪啊牛啊的多好啊,每家一份儿肉,满村子肉香,真是过大节呢。说到这个,两兄弟都笑了。
  村子偏远,大姐出嫁后,林大泽和弟弟有时步行5里地去大姐家,爬上去大姐家的一个山头,累了,两人就坐下来等汽车,好不容易等到远处公路上出现一辆车,两人就兴奋地挥手喊上一阵子。当然,更高兴的是,到大姐家能吃到好吃的东西,一种叫芋儿的植物叶子泡的泡菜。
  分到各家的细粮很少,一年四季,能吃到白面面条的次数屈指可数。面条快起锅了,几个孩子小老鼠一样围着锅台转,满嘴的口水吸溜吸溜的。有一次,老四林大超不小心把锅台上的煤油灯打翻了,再眼疾手快也没用,煤油灯咕噜噜滚到了饭锅里,多亏这时面条已经挑进了碗里,但损失了一锅面汤,多好的一锅面汤啊。吃完面,大家望着那锅面汤,惋惜不已。
  一次,肚子饿极了,趁母亲去地里干活,林大泽和哥哥偷吃了半碗母亲留下做种子的花生,母亲发现了,两个兄弟很惭愧,母亲没有惩罚他们,这使林大泽心里更加难受。直到现在,每次,林大泽吃到家里种的花生,总想起那件事来。
  那时候,村里人经常笑呢,养这么多儿子有什么用?一成婚一分家,光茅坑就得挖五个。
  可是,没人想到,林大泽家是全村第一个脱贫的农家。大哥林大生参军提干,其他几个儿子相继考上大学,其中,两个儿子和一个儿媳还成了博士后。大姐的五朵金花、两个女婿,也成了人民教师。2001年7月2日,《绵阳晚报》登载了一则报道:《文盲母亲和她的博士子女》,讲林大泽家的事,这文章在绵阳引起了不小反响。
  
  2
  母亲说,不好好念书,将来就填不饱肚子,儿时的林大泽对这话的意思似懂非懂。
  1970年,林大泽上了小学。小学叫先锋小学,离村子7里地左右。林大泽贪玩,但机灵。每天走很远的路,林大泽乐在其中,他自制了一个弹弓,一路上练习射击,小学快念完时,打地里为非作歹的田鼠,几乎十中七八。
  初中在石安中学念书,每天来回两趟,十几里路,中午饭基本是干粮就水。1975年,全国上下正“农业学大寨”,“学大寨,赶大寨,社社队队干起来,干部群众一条心,定把山河重安排……”上学路上,喇叭里一路都是这歌。农业学大寨,学校也要学大寨。大寨把七沟八梁都变成了梯田,学生们也有信心整治校园旁边的那座石骨山。石骨山,山上都是白花花骨头一样的顽石,挖不开,铲不动,怎么办?《愚公移山》里的老愚公移的也是土山啊。那就炸!炸山,在男孩子们的心里鼓动起莫名的兴奋。那时,电影《地道战》、《地雷站》,他们百看不厌。要炸山,打仗一样,真是开心得了不得。“轰”,飞沙走石,多么刺激。再倔强的山也会给它炸开、炸碎。初中两年,石骨山在林大泽的眼中彻底变了样。少年林大泽不知道,那是他对爆破最初的体验。
  35年后的这一天,林大泽指着石骨山说,那就是他们炸过的山。如今那里绿树成荫。但是,在这个中学,林大泽对学到的知识记忆很淡漠。那时,天天挖山、量梯田、种草种树。喜欢数学的他,记得在初中两年,似乎只做过两类数学题:一类是应用题,求一块土地的面积;另一类是一元一次方程。两类题的得数好像都和整治过的土地有关。每天身体很累,但脑子一片空白。不知为何,炸山时,他老想起一个英雄来,四川籍的老乡黄继光。《黄继光》的语文课文在脑海里印象很深。“天快亮了,规定的时间马上到了。指导员正在着急,只见黄继光又站起来了!他张开双臂,向喷射着火舌的火力点猛扑上去,用自己的胸膛堵住了敌人的枪口……”每每背诵起这一段,林大泽心潮澎湃。课文里有一张插图,黄继光大义凛然地冲向枪眼,林大泽用蜡笔把枪眼涂成了红色。林大泽自己也说不清,那份儿激动和他后来的爆破研究是否有着冥冥中的关联。
  两年初中很快结束了。遗憾的是,林大泽没能被推荐进高中。13岁的少年,何去何从?他很想当一个厨师,做饭、炒菜、舀饭,这样就饿不了肚子。但他太小了,谁肯把这样的美差交给这么小的一个男孩?当时,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正如火如荼。“知识青年到农村大有作为”,农村少年林大泽上完初中再来建设农村,虽然叫回乡,但也感到一样光荣。和其他上山下乡的青年一样,林大泽头戴草帽开始参加农业劳动,草帽上有八个醒目红字:“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林大泽年岁小、个子小、体力差,被分配到附带劳动组,和妇女们一起做附带劳动,舀粪、拔草、打农药、拾狗粪。可别小看小小的林大泽。单说拾狗粪,他每天的成果比成人劳力能多出两倍,什么诀窍?林大泽能吃苦,肯翻山越岭,另外,他认真地动了脑筋,他知道什么时间能错过大批拾粪的人,知道狗喜欢跑到哪些地段拉粪。
  林大泽卖力地劳动着。但母亲的话他一直没忘,不好好念书,将来就填不饱肚子。这话的含义他虽然还是不太明白,但自小培养起来的读书习惯一直没变。他最爱读和科学有关的书。工间休息,他一个人躺到地边、水沟边捧着书看;那段时间,他自己发明了天气预报仪,把一根小针坠在头发丝上,依据针尖儿在测量仪盘上摆动的度数来确定天气的变化。他还按书本上讲的古人张衡发明的地动仪的原理,制作了简易的地动仪。没事儿时,他最喜欢自个儿鼓捣这些东西。
  1976年9月的一天,林大泽拾粪回来,满脸是泪,母亲问他咋啦?他抽泣着说,工地上的广播刚才播了,毛主席逝世了。13岁的林大泽,已经能感受到个体命运和国家的联系。国家昌盛,则人民幸福,林大泽对此感受真切,几十年后,他时常说,他能有今天这样的成绩,特别得益于国家给知识分子提供的两次机遇:一次是高考制度的恢复,一次是时隔8年后国家博士后制度的建立。
  不读高中,跳出农村的机会就很渺茫,就得延续老一辈的苦日子。父亲看到林大泽整日没头没脑地忙东忙西,又着急又生气。有一次,一家人吃饭时,父亲拿筷头点着林大泽的额头,说:“你娃娃长大了不想吃香东西啊?”父亲平时话少,很少责备孩子。父亲的话令林大泽十分难过,他明白,父亲的责备是攒了很久的,是怪罪他不好好学习没能继续到高中学习。眼泪疙瘩和着清汤寡水进了肚子,那天,林大泽发誓,一定好好自学。那年,正赶上国家恢复高考的第一年,林大泽抱着试一试的愿望,匆忙找来课本复习,离考试仅剩两个月了,一看数学题,傻了眼,这些题哪里学过呢?1/2加1/3,得数是2/5,给大同学看,人家一直笑呢。考试时,有一道20分的数学应用题,林大泽记得很清:已知物体的面积、周长,求物体的长和宽,考场上,他绞尽脑汁也没能做出来。考试成绩不理想,但当年,几个同乡顺利考上了中专,这鼓励了林大泽。考上中专,一样能继续学业,他有了动力。成绩不好,他不气馁,他知道自己基础差,知道该从哪里起步。
  林大泽就有这个劲儿,认准的事儿,不达目的绝不罢休。工间休息的半小时,他抓紧一分一秒认真啃课本。一天的活儿干完了,看书看到半夜三点,也不觉得累。他憋着一口气,别人能做到的,自己也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自己也能做到。1978年,林大泽报了乡上的补习班,刚去时,几门课都赶不上,看到他拼了命的样子,老师心疼地说,林大泽肯定没希望。但几次考试成绩下来,所有人吃了一惊,林大泽的成绩飞速赶了上去,而且超过了很多人。
  从家到学校,七里路,林大泽一边赶路一边看书背书。下雨了,找个避雨的地方,一坐下来就忘了时间。有时走着走着,突然想起一道题,蹲在地上就用石头子儿算起来。遇到实在做不出来的难题,林大泽一溜烟跑到村小办的一个初中班的朱利华老师那里去请教。
  晚上,家里人都睡了,林大泽在蚊帐里放个小凳子,凳子上放个煤油灯,每天看书看到深夜,一次,母亲清洗蚊帐,洗出来的竟是黑水。
  1978年,中专考试,林大泽考了全乡第一名,一个几乎没有正规听过一节课的孩子,取得了这样不可思议的成绩,这在四邻八乡传为美谈。全家欣喜,但阴差阳错地,林大泽又被录取到了三台中学去读高中。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另一扇命运的大门为林大泽打开了。
  
  3
  1978年8月的一天,15岁的林大泽第一次离家远行。他要去读高中,这一次,林大泽的目标很明确,一定要考上大学。
  临走时,林大泽对母亲说:“妈,我没有上成中专,又要你们辛苦两年。你放心,我一定考个重点大学。”母亲特意给林大泽做了一条新布裤,没腰带,林大泽用湿稻谷草搓成细绳做了根腰带。这是他第一次进县城,县城离家50里地,父亲带着他,一早出门。赶巧,那天,涪江发起了大水,江水暴涨,过不了江,傍晚,又下起了雨,父亲和林大泽露宿江边,天未亮时,雨把被子浸透了。
  林大泽要去的这所学校是三台县三台中学。
  三台中学历史悠久,至今已有百年校史,诗人杜甫曾寓居于此。1938年,国立东北大学曾迁校到这里,194|6年,川北大学在这里建校。林大泽满怀憧憬走进了这个远近闻名的中学。这一年是全国恢复高考的第二年,三台中学光高中就有11个班,11个班分农村班和城市班。农村班和城市班又按照进校的成绩各分出两个快班。林大泽被分到农村班的快班。城市快班的学生基础好,脑子灵,但刻苦劲儿不如农村班。农村班的孩子基础薄弱,但肯吃苦,能拼命。
  农村班和城市班风格迥异,大部分孩子互不往来。但林大泽除外,一下课,林大泽鸟儿一样飞到城市快班的教室里去,打听他们做了什么难题,老师讲了什么重点,然后又飞回自己班里,和同学一起做题,讨论他们的学习重点。
  学生们都愿意和林大泽往来,林大泽何以这样招人喜欢呢?他没有农村孩子的自卑,心里十分干净,待人热诚又很有礼貌,他一心就想着学习。32年后的一天,他们班的学习委员回忆到:当时,城市快班有个学生翻车轮翻得特别好,但在全校,只给两个人看,其中一个就是林大泽。林大泽和任何人都交往得来,他眼睛里看见的都是人家的优点,从小,他就会集百家之长,这一禀赋也是后来促成他成功的因素之一。
  林大泽是班上的数学课代表,天生一个数学脑瓜,真是不服不行,没有他做不出来的题。他不但自己学得好,还带动了全班的数学成绩。他想尽办法搜罗题给大家。一旦发现了某个新的题型,兴致勃勃地非得和同学们做出来才罢休。
  林大泽自谦语文不好,不过刚进校时写了一篇得分挺高的作文,内容是写人学报到时的感想。林大泽怎能没感想呢?那天,在江水翻滚的涪江边,在绵绵的夜雨中,在父亲身边,林大泽几乎一宿没睡,他百感交集,想了很多很多。那天,他一口气写了一篇很长的作文,他还记得描写自己心情的一个比喻句:“在来学校的路上,我的心情像车轮一样翻滚。”他还记得作文的结尾:“我决心好好学习,考上大学,将来当一名科学家。”
  
  4
  林大泽真的想当一名科学家,他志存高远。他相信自己能考上大学,之后呢,他暗下决心,要做一个陈景润、华罗庚、童第周那样的人。
  至今,林大泽清楚地记得那节课外辅导课,那是他第一次离科学那么近。同学们到涪江边,听一位工程师讲涪江大桥的设计原理。急流滚滚的涪江之上,原来都是一些老旧简易的桥,新建不久的涪江大桥是林大泽见过的一座最漂亮的大桥。这座桥是一座钢筋混凝土预应力斜拉桥,工程师讲道,这样的桥,只需建很少的桥墩,就可以实现最大的跨度,在施工过程中又不影响船只的通行。林大泽听得如醉如痴,是科学用优美的斜拉钢索将庞大坚固的大桥神奇地矗立在人们面前。那天,林大泽还第一次听到“计算机”这个词,工程师讲道,一个小小的计算机可以替代数百人的劳力,科学如此神秘,又如此近在眼前,这令林大泽心动不已。
  林大泽很小就崇拜陈景润、童第周、华罗庚,景仰他们为国家为人类作出的贡献,现在,他更敬佩他们不怕吃苦的精神。童第周在国外,刚上学的时候成绩很差,他硬是凭着自己顽强的毅力赶上了功课,给中国人争了一口气。林大泽也这样,争分夺秒,同学们还没打上饭,林大泽已经吃完饭看书去了。晚上,同学们睡了,林大泽还在路灯下看书。陈景润为演算试题,用了一麻袋一麻袋草纸,林大泽暗想,自己就算是用了几天几夜破解了一个小小的算术题,又算得了什么?
  高中期间,林大泽年年被评为学校三好学生。1980年高考,林大泽各科成绩优秀,数学成绩只差一分满分,是四川省当年的数学状元。
  上大学的理想就要实现了,一家人欣喜不已。可是,该填报哪所大学,什么专业呢?林大泽有些矛盾,他最喜欢数学,但对物理和化学又割舍不下。将来,他该在哪个领域发展呢?
  就在林大泽犹豫不决时,一位陌生的军人,步行四十里地来到了林大泽家,他是解放军工程兵工程学院(前身为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五系,现为解放军理工大学)负责招生的老师,他想说服林大泽和家人,期望林大泽这位成绩优秀又不怕吃苦的农村青年去部队院校学习、发展。林大泽从没想过上部队院校,他有些迟疑。几天后,那位老师又一次顶着烈日,长途步行到林大泽家。林大泽动心了,他暂时放下了自己的喜好,他动心的主要原因是考虑到家里的经济状况,弟弟大超正在大学读书,一家人就靠父亲的一点点工资,月月青黄不接。在军事院校,吃饭穿衣都不要父母花钱,而且,每月还有几元津贴。于是,林大泽郑重地填报了志愿:解放军工程兵工程学院,地雷爆破专业。地雷爆破,这个专业很亲切,勾起了他的很多回忆。之外,还有个让他动心的小细节,学院的招生图上,有个一飞冲天的火箭,那是个神秘的领域,他喜欢研究这样的事情。
  
  中篇
  
  1
  1980年夏天。林大泽离开家乡,奔赴遥远的南京。第一次坐火车,他买的是站票。车厢像沙丁鱼罐头,他站在烧开水的锅炉旁,很闷热,但人少一些,可以看书,只要有书看,再热再累也能忍受。40多个小时,他坚持不喝水,站了一路,硬是没上一次厕所。
  终于进到了大学,这个穿着就要露出脚趾的球鞋的农家孩子,换上了皮鞋和四个口袋的军装。第一次穿皮鞋,林大泽感慨万分,他记起高中班主任鲁老师对学生们常说的一句话:“你们愿意穿草鞋,还是穿皮鞋呢?”穿草鞋,就意味着做一辈子贫苦的农民。现在,林大泽穿上了皮鞋,黑油油的大头皮鞋,父亲一辈子也没穿过的皮鞋。
  林大泽又想起了母亲那些精美的嫁妆,金子银子的小蝉子,鲜活活的,那么漂亮,还有手镯、耳环。前一年,为供老四上大学,母亲卖掉了这些首饰,满满一大包,只卖了40元。每每想到这些,林大泽心里很疼。他想,他一定要不遗余力地好好学习,用最好的成绩报答亲人。
  大学生活开始了。先是三个月军训,生活机械重复,每天都是看报、背报、练队列、练正步……林大泽心里隐隐生出些失落来,不学习、不看书,这是林大泽最不能接受的事情,三个月之后,他发现,学院教授的依旧不是他想学的东西,那个一飞冲天的火箭只是纸上的图画,大学生活似乎离他的理想越来越远了。
  第二年暑假,回到家,林大泽思考了许久,他暗下决心,必须考研究生,必须继续求学、深造,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林大泽很快调整了自己,新的学年,在课余、所有节假日,他找来课本自学,准备继续读研,向他向往的科学领域发展。
  在学院,林大泽专业成绩一直很优秀,除了老师教授的知识,他还搜集所有能搜集到的国内外有关地雷爆破方面的书籍和信息充实自己。四年军事院校的生活,林大泽比任何人都紧张忙碌,上课之余,除了有时能在乒乓球台旁看见他活动的身影之外,很难见到他。林大泽舍不得浪费一点儿时间。
  大学毕业后,林大泽被分配到北京军区某部队工作了两年。1986年,林大泽结束了六年的军旅生涯,这一年,他考取了在武汉的冶金部安全环保研究院爆破研究所安全工程专业硕士研究生。这个研究所的爆破研究水平代表着当时国内的最高水平。包括林大泽后来留任该院的几年,在这里,他展开了真正意义上的创造性的学习和研究,这是林大泽最梦寐以求的事情:走出书斋,进入实战。此后的20多年,林大泽不断朝这个方向调整着自己的生活。学以致用、学海无涯,在他主持完成了一系列在国内外产生重大影响的爆破工程后,他觉得所学的知识还是远远不够。1994年到1996年,他完成了北京理工大学工程力学系爆炸理论及应用专业的博士研究生的学习;1997年,又进入了北京科技大学矿业工程博士后流动站。
  从一个农家子弟到卓有成就的爆破专家、博士后,从爆破研究到矿业工程研究,从南京到武汉到北京,再到西部到青海,几十年来,他的研究一步步走向精微深刻,他的实践领域越来越宽广。2010年,在一次采访中,林大泽用他浓厚的乡音和一贯的快节奏,对自己47年的人生作了这样一番言简意赅的总结:
  有效的人生是短暂的,一定要珍惜时间。一个人要敢于挑战自己,不能满足现状。胸怀远大理想,从现实出发,永远满怀激情,学会不断调整人生的坐标,就一定能成就一番事业。
  在学院和书斋中的研究是充实的,但走出书斋进入社会、将所学的知识付诸实践是最有价值的,惟其有价值,而让林大泽感到幸福,林大泽体会着科学知识应用于工程实践后带给他的巨大满足。年少时在涪江大桥边所感受到的科学的神妙,现在他正在切身体会。他总是对身边的人说:“一定要让科学落地、生根、开花,科学就是要让人类的生活更幸福。”他很喜欢袁隆平说过的一句话:“计算机上是不可能种出水稻来的。”
  大学毕业后的十几年中,对林大泽来说,最高兴的事情是听到一次次成功的爆破声。
  
  2
  1992年11月28日,这个斯文儒雅、有时甚而有些羞怯的南方书生,主持完成了震惊中外的大爆破——珠海炮台山大爆破之中的关键技术。这次大爆破的总装药量达1.2万吨,相当于1/4个原子弹的当量,爆破总方量1085.2万立方米,是迄今为止世界爆破史上最大规模的一次非核爆破,被誉为“天下第一爆”。
  17年前,毛头少年林大泽在石安中学目睹了石骨山山石飞溅的一次次爆炸,每一次炸山都激起他莫名的兴奋,1992年,29岁的林大泽,意气风发、血气方刚,炮台山大爆破是前无古人的一次巨型爆破,接到任务,他信心百倍。和年少时一样,他热爱挑战,每次被逼至困境,他觉得身上总能被激发出超乎寻常的能量。动物里,他喜欢豹子,他喜欢豹子遇袭或者看到猎物时那种奔跑的姿态,精神集中、不顾一切、全力以赴,四蹄伸展、飒飒有声。
  和往常一样,每接受一个任务,林大泽都先告诉父母。远方的老人很为他们的三儿子高兴,一村子的人也都知道了,林家三小子又要搞一次大爆破了。
  炮台山长80米、宽500米、高107米,是一座海中小山。当时,珠海经济飞速发展,为适应形势,要扩建一个国际机场,需要“摧毁”这个海里的小山。通过论证,专家们认为,最科学最有效最快捷的“摧毁”方式就是爆破。林大泽的毕业院校解放军工程兵工程学院接受了这一艰巨任务。受相关部门委托,林大泽作为新型起爆系统器材专家组负责人进入了“作战”队伍。林大泽带领一群年轻人成立了一个课题小组,课题小组研究的正是这次大爆破中最关键也是难度最大的一项技术——新型起爆系统。如此大型的爆破,在国内外都属首次,没有任何成功经验可以借鉴,如果起爆不科学,巨大的冲击波、地震、飞沙走石等,将对周边造成巨大破坏。而且,珠海地理位置十分特殊,澳门和香港与它隔海相望。
  林大泽是爆破团队中最年轻的专家之一。之前,他在全国很多地方主持完成了多次爆破,在爆破界已经很有名气了。这次爆破不同平常,任务重、时间紧、地点特殊、国内外瞩目。10个月后,林大泽带领的课题小组研究出了一个十分重要的起爆系统:“DD-1型大爆破专用电延期雷管”起爆系统。
  作为关键技术,“DD-1型大爆破专用电延期雷管”起爆系统,促成了珠海炮台山的成功爆破。
  “DD-1型大爆破专用电延期雷管”在延期药配方、压药工艺、点火药配方面都有很大创新,在爆破中,延期60段,延时准确、性能稳定。不仅能保证准确起爆,而且能严格控制爆破振动和飞石。11月28日,一声巨响后,所有人的担心和疑虑都烟消云散了,炮台山被成功“摧毁”,同时,令人惊异的是,附近600米处的200多户人家的房屋竟然都没有受到破坏。
  这次万众瞩目的大爆破也震撼了国际爆破界,许多国家相继报道了这一大型爆破。时任国家总理李鹏视察后指出:“这次爆破很成功,是我国爆破技术上的一次突破。”
  第二年10月,在全国第五届爆破学术年会总结报告中,爆破界的元老们一致给予林大泽很高的评价:“60段高精度毫秒电雷管,可以大大增加起爆段数扩大爆破规模,减少振动影响,满足工程需要,这对于毫秒爆破技术的发展起了重要的推动作用。”
  这时,林大泽倒平静得很,他做事雷厉风行,但关键时刻,波澜不惊,这是他的风格。起初,所里很多研究人员都不愿意接受这个任务,而且珠海地理位置特殊,关乎诸多影响。众人望而却步,林大泽却欣然接受。人们在想,这个年轻人,凭什么敢有如此大的魄力冲锋陷阵?
  凭着丰富的理论知识,凭着点点滴滴积累起来的经验,凭着他身上一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凭着他从小就有的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信念,林大泽硬是啃下了这块难啃的大骨头。有人问他,你不怕失败吗?他说,我没想过失败。有人问,成功之后你激动吗?他说不。
  在世人眼里,这仅是一次爆破,但他们不知道这次爆破之前课题组所做的无以数计的实验、他们的夜以继日、他们的失败再失败,以及无数个失败换取的一丝一毫的进展。况且,又是异地实验,所有珠海当地的和爆破相关的各种细小因素都不能忽视,他们的研究必须事无巨细。从初春到深秋,十个月过去了,他们的心里终于踏实了。
  后来,林大泽每次途经珠海三灶机场,都觉得十分亲切。有一次,全家人出行,他对妻儿说,这个机场的建成,还有我的一份功劳呢。女儿说:“爸爸,你成天飞来飞去,你到那么多地方工作,那些地方都有你的功劳吗?”林大泽说:“有啊,有我小小的一份功劳。”
  的确,从事爆破研究至今,二十几年里,林大泽主持完成了上百次爆破,爆破声响遍东西南北。作为公安部首批颁发的具有最高级别(高A)资格的爆破设计专家,他主持的大型爆破也多达二十余次。继珠海大爆破后,他的“DD一1型大爆破专用电延期雷管”起爆技术相继成功地应用到多次重大工程中。
  想起年少时,立志做科学家的理想,林大泽感慨得很。俯瞰三灶机场,他对女儿说:“一个人一辈子立志要做成一件事情,如果一直在坚持不懈地努力着,总能慢慢地向他的理想靠近。”那一刻,飞机像一只巨鸟一般升向空中,平整开阔的珠海三灶机场在林大泽的视野里正渐渐变小,隐入云朵密布的天空之下。
  
  3
  1987年3月15日,亚洲最大的亚麻厂——哈尔滨亚麻厂发生了一起特大亚麻粉尘爆炸事故,爆炸中,厂房、设备遭受严重破坏,死亡58人,受伤177人,直接经济损失达880多万元,这场粉尘爆炸,是新中国成立后纺织行业发生的一起最大的爆炸事故,至今,很多东北人对这场事故记忆犹新。
  这次爆炸事故对正在冶金部安全环保研究院爆破研究所安全工程专业攻读硕士研究生的林大泽触动很大。他查找到了国外的一些相关资料:美国从建国到1956年,粉尘爆炸共发生814次,损失5亿多美元;日本1952年至1975年,共发生粉尘爆炸177次,损失巨大。在我国,粉尘爆炸也时有发生。
  林大泽开始认真研究起粉尘爆炸来,师从国内著名科学家、爆炸力学专家徐天瑞教授。
  多年以来,他一直想追究到粉尘爆炸的内部核心中去,想以此为突破口,找到有效的防爆方法。与国内外专家不同,他另辟蹊径,着力于粉尘云最小点火能方面的研究。在国际上,他创造性地把粉尘的辐射能等热力学参数与粉尘云最小点火能联系起来,这样,就为深入分析粉尘爆炸机制找到了一个重要途径。在世界范围内,对于粉尘云最小点火能,从前只囿于实验,没有任何理论性的计算方法,林大泽通过深入细致的研究后,做出了计算模型。
  在外人眼里,这完全抽象的事物在林大泽的眼中变得具体可感,可以尽可能地被掌控。与众多科学家一样,他沉浸在探究事物神秘原理的美妙的体验之中。几十年不懈的探究,林大泽体会着很多人难以体会到的充实和富足。这也是他认为科学家们之所以能抛却诸多世人眼中的幸福和快乐,深陷无边际的单调枯燥的工作却能独享其乐的重要原因。
  1993年4月的一天,波兰华沙,第五届国际粉尘爆炸大会上,林大泽宣读了自己的论文《粉尘云最小点火能计算模型》。论文引起了国外很多专家的关注,大会主席Eckhoff R.K.在总结报告中对林大泽的研究给予了高度评价。
  林大泽认为,看似轰轰烈烈的爆破其实是万分精微、万分科学的事情,研究爆破与研究如何防爆一样重要,爆破与防爆背靠着背,对人类一样重要,爆破专家就是在爆破与防爆这个双刃剑的剑锋上小心翼翼行走的人。
  爆炸与爆破带来的摧毁性力量,常常让人们对这个生长在南方的清秀斯文的爆破专家产生好奇和疑问。你的工作危险吗?主持那么大型的爆破,你害怕吗?
  这时,林大泽就会讲起他心目中的一位科学英雄——来自瑞典的炸药之父诺贝尔。他说:“我是在诺贝尔这个巨人的肩膀上进行研究的。诺贝尔毕生致力于炸药研究,置生死于不顾,他是我的榜样。”
  说起诺贝尔的事迹,林大泽如数家珍,他说:“在爆炸实验中,诺贝尔多次幸免于难,但是,他的弟弟最终没有逃过一劫,死于诺贝尔的一次实验中。但诺贝尔没被吓倒,通过长期研究,他发明了我们今天使用的雷管,又开发了硝化甘油炸药,这种炸药安全系数低,在反复研究的基础上,他又发明了性能较稳定的以硅藻土为吸收剂的安全炸药,之后,通过对旧炸药的改良和新炸药的生产研究,研制了一种以火棉和硝化甘油混合的新型胶质炸药,炸药的安全性能有了保障,很快,他又研制出了新型的无烟火药。”
  林大泽这样谈他的感想:“诺贝尔的一生都在探索如何爆炸、如何安全爆炸,诺贝尔视自己的科学研究如生命,他说:‘我的理想是为人类过上更幸福的生活而发挥自己的作用。’我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我没有别的选择,只有不断地向更高处成长。我没有诺贝尔伟大,但诺贝尔的理想也是我的理想。”
  说起爆炸带来的危险,林大泽至今对发生在二十多年前的那一幕记忆犹新。
  那是在林大泽研究生毕业后不久,是他第一次独立接受爆破任务,他很兴奋。他的课题组的任务是炸毁一个矗立在武钢的混凝土雕塑。课题组很快进入现场,展开了细致周密的研究。爆破计划确定,各项工作安排就绪,一切看起来万无一失了,林大泽摁响了爆破器,“轰”的一声巨响,硝烟弥漫中,人们吃惊地看到一个五六百斤重的混凝土石块,擦着地面飞出去二三百米。在场所有的人出了一身冷汗,原来,由于施工队炸药分布不均,雕塑体有一部分未被爆破,而且被强大的气流冲了出去。想起这件事,林大泽心有余悸,多亏石块飞过的地面恰好是一条空道,没有人也没有建筑物。这次不成功的爆破给了林大泽一个极大的教训,搞爆破,远远近近,任何一个环节里都潜藏着危险,任何一个环节都不能遗漏。
  还有一次,林大泽主持爆破汉口新火车站废弃的地基桩,地基桩高出地面两米多,地基坑深约10米。说来也怪,那天,林大泽老觉得心里不踏实,起爆前一刻,他突然举旗示意停止起爆,他想再去看看是否还有人没撤离现场,果然,课题组一个成员正在地基坑里作最后的检查。“真是万幸啊,”林大泽说,“爆破是一个没有任何退路的事情,它不允许失败,稍有粗疏,就要付出代价。曾经就有一位爆破专家,因为大意忽略了一个很小的细节,起爆时炸掉了手指。”
  因为危险,林大泽带的许多学生,第一次爆破时,手抖得摁不到起爆器上。
  林大泽告诉他们,心无旁骛、剔除一切杂念。就如古人视每件重大的事情如有神性一样,用单纯安静的心、单纯安静的手、单纯安静的眼睛,完成每一次轰轰烈烈的爆破。
  
  4
  林大泽珍藏的一本影集里,有一位老人的相片,老人温厚和善,坐在一张宽大的书桌前。他是林大泽的恩师,丁儆先生。
  丁儆先生是林大泽在北京理工大学攻读博士研究生时的导师。当时,先生已是古稀老人。跟随先生学习期间,先生的爱国精神、严谨的治学风格和面向世界的开阔胸襟,对林大泽影响很大。
  丁先生是我国爆炸理论及应用学科的倡导者和主要奠基人,对发展我国兵器科学与技术学科,促进我国在该领域的对外学术交流与合作都作出过重要贡献。
  先生浓厚的爱国情感曾深深感动了林大泽。
  1980年,丁儆先生在美国参加国际烟火技术学术会议时,注意到国外许多烟火专家,对火药是中国发明的这一事实感到非常惊讶,他们一直肯定地认为火药是13世纪英国人罗吉‘培根(Roger Bacon)发明的。这件事对先生震动很大,他查阅了美国大中小学教科书和一些西方国家的百科全书,发现竟没有一处肯定火药是由中国人最早发明的。通过潜心考证,先生找出了大量确凿的事实,写了一篇学术论文《火药和冲击波在中国的发现》,1990年在美国召开的第十七届国际烟火技术学术会议上,这篇论文被宣读,立刻引起了轰动。与会学者不仅接受了先生的研究成果,而且对中国古代科学家和军事家在火药理论研究及技术发展等方面的贡献表示了深深的敬意。先生认为,科学精神作为人类文明的崇高精神,要有敢于坚持科学思想的勇气和不断探求真理的意识。他说,科学来不得一点儿马虎,而这个混淆历史的讹误,是对杰出的中国古代科学家的不公。
  林大泽用自己的行动向先生的爱国精神表示了深深的敬意。当时,几个国外很有名的公司用十分优厚的条件邀请林大泽加盟,林大泽都婉言谢绝了。他记得先生常说的话:“科学虽然没有国界,但科学工作者是有国家的,首先应该报效自己的祖国和人民。”林大泽不但谢绝了待遇优厚的国外知名大公司的邀请,后来又选择去条件十分艰苦的西部工作,他说,先生的精神已经融入了我的血脉。
  先生一心爱国报国,又始终教育学生,要“立足国内,放眼世界”。他教诲学生,看问题时,要跳出问题看问题,比如搞爆破,必须跳出爆破看爆破;在中国,必须跳出中国看中国。先生的这种大眼界和大胸襟,也对林大泽启发至深。
  按照先生的思维,林大泽想到,当代科技,风云际会,若要使科学价值充分体现,必须选择学科交叉领域,重大的科技创新和突破往往产生于这个领域。之后,林大泽对研究学科的转换,直到他不断向最需要科技的西部的靠近,都深受了先生思想的影响。
  林大泽还深记科学家钱伟长说过的一句话:“国家需要的学科就是我的学科。”林大泽对自己说,国家需要我的地方就是我要去的地方。
  珠海炮台山“天下第一爆”震响中外后,林大泽在青藏高原,在江孜和南山口,又分别炸响了世界上海拔最高的一炮和昆仑山上的第一炮。这两炮都响在西部,自那时起,林大泽与西部有 了割不断的渊源。
  
  5
  1998年10月,林大泽初上青藏高原。
  这一天,林大泽和国内数名知名爆破专家在拉萨集结,之后向海拔4000多米高的江孜开拔。一路瓢泼大雨,车吃力地在狂风和大雨中缓缓爬行。第一次上青藏高原,透过雨水,林大泽看到了高原之上的雄阔和奇丽,这是他喜欢的景象,尽管他成长在温润秀丽的南方,可每每看到这样一种西部特有景致,总兴奋不已。粗粝雄壮,甚而荒疏悲凉的西部景象,激起了他在都市中被蛰伏的万丈豪情,他总觉得,在这样的地方,一个人的心胸会豁然开朗。
  此次,林大泽率领的专家队伍,要赶赴西藏满拉水利枢纽工程搞大型爆破。满拉水利枢纽工程位于西藏自治区日喀则地区江孜县境内的年楚河上,海拔4200米左右,是西藏自治区成立30周年大庆中央援藏的62个项目中最大的一个工程。
  严重的高原反应,让林大泽和众多专家身体极为不适,他说:“脑袋疼、恶心、吐,成宿成宿睡不着觉,上了工地,进了山洞,更缺氧,连说话的气力都没了。”设备奇缺,仅有的设备又很简陋,加上高海拔地带特殊的地理条件,林大泽负责的研究课题“条形药包最佳空腔比和端头效应”遇到了很大困难。压力巨大,面色青黑,身体消瘦,林大泽不言不语,硬是扛着。三个多月艰苦的探索和实验后,项目组找到了解决方法,“条形药包最佳空腔比和端头效应”终于成功地运用于爆破。所有在场的专家喜笑颜开,林大泽舔着干裂的嘴唇,也笑了。
  这项爆破技术,科学地解决了高原多破碎带地层实施大爆破的参数选择和爆破块度级配问题,更重要的是,为高原条件下的大量岩石的高效率的开挖提供了十分宝贵的经验。
  这次大爆破,使得35岁的林大泽对中国西部,特别是青藏高原有了一次切身的感受。他说:“中国的大西部幅员辽阔,但自然条件差、经济落后,西部需要建设,非常需要科技,需要高科技人才。对于搞爆破、研究矿业工程的科技工作者来说,广阔的西部,有着极大的发展空间。”
  2001年7月,林大泽再上青藏高原。
  这一年,是中央实施西部大开发的第二年。是青藏铁路的建设,再一次把林大泽带到了青藏高原。
  格尔木以南、海拔3081米的南山口,是中国铁路建设的一块“圣地”——青藏铁路格尔木至拉萨段1142公里,其中1110公里新建线路就是从这里发端,这里是青藏线二期工程的起点。
  南山口是个风口,四野荒芜,大风吹起,沙石遮天蔽日。林大泽的课题小组到了这里,先前有过的高原反应再度袭来。虽是夏日,但天气瞬息万变,一会儿烈日当头,一会儿大雪纷飞,风像石头一样硬,打得人皮肤生疼。和上一次一样,林大泽硬是把身体上的一切不适扛了过去。他和专家们住工棚,往来于周边,四处考察、实验,三个多月又过去了,林大泽成功地进行了昆仑山上这次50吨级的大爆破,这也是昆仑山响起的第一次巨大的炮声。
  那天傍晚,林大泽独自爬到一座小山上,暮色四合,他陷入了沉思。即将铺设的青藏铁路,把他的思绪拉到很远。他想,青藏铁路的建成,势必给西部带来前所未有的发展机遇。但是,如同自己的研究课题每次在这里都要不断修正不断改进一样,任何科研技术,到了青藏高原这个自然条件极为复杂多变的地方,都会遇到新的问题,比如医学、冻土、矿山开采等等。更大的机遇和挑战等待着有志向的人们。对于一个最期盼科技创新、最期盼将科技知识转化为生产力、最期盼将基础理论研究与工程应用紧密结合的科技工作者来说,还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富吸引力呢?
  山风猎猎。苍天大野,一望无际,林大泽心理涌动着一种激情。
  
  下篇
  
  1
  有一次,林大泽的女儿问他:“爸爸,青海有什么?”林大泽对女儿说:“青海有一个很大的湖,叫青海湖;青海有很多事,需要爸爸这样的人去做。”
  2003年7月,不惑之年的林大泽只身奔赴西部。
  这是2003年上半年,林大泽的履历:
  2003年,任北京科技大学土木系副主任,研究生导师。
  2003年,兼任西南科技大学安全工程科学研究所所长、硕士研究生导师、安全工程专业学科带头人、教授。
  2003年7月,林大泽到西部,将自己的一切关系正式转入青海省西宁市的西部矿业集团有限公司。在公司,任技术顾问。
  是什么让林大泽毅然决然作出了这样的选择?林大泽在北京工作顺利,待遇优厚,一家人其乐融融,为什么他要只身奔赴条件艰苦的西部?况且,之前,西南科技大学为引进林大泽,给了他十分优越的条件:聘请他为A1教授,年薪院内最高,住房面积300多平方米,科研经费数百万。国内诸多企业家也挖空心思想得到林大泽,有的甚至提出只要为其公司挂个“技术顾问”的头衔,就付他可观的报酬。然而,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这位正值年富力强的国宝级科研尖端人才,把发展平台选到了西部。
  林大泽的母亲这样说:“我家老三要做的事,一定有他的道理,从小到大,只要他认准的事情,任什么也把他赶不回来。他自小很听父母的话,但脾气拗得很,他要去哪个地方,哪怕天山下刀子,他也不顾。”
  林大泽的妻子这样说:“当年,我想,同往常一样,只要有利于他事业的发展,只要他工作得开心,他去哪里都好。今天,我的想法依然没变。”
  面对这个被人们再三追问的问题,林大泽在自己的一篇文章中,表达了这样的想法:
  “去西部是我人生的一个重要决定,早在多年前我第一次到青藏高原搞建设时,已经为西部所打动。我觉得,一个科技人员最幸福的事情就是将自己所学的知识运用到国家最需要的地方去。西部大开发,使青藏高原拥有了前所未有的发展空间,人才、技术、创新等方面都出现了许多空白点。这给所有有理想、有激情的人,提供了极好的发展机遇,这个机遇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平等的,就看你是否能把握。相对东部来说,这儿是一块未被开发的处女地,特别是对我这样一个搞工程的人来说,辽阔的西部,地势复杂,蕴含着丰富的天然矿产,资源得天独厚。经过几十年的挖掘,中东部的矿产资源已经相对贫乏,矿产开发的潜力较西部来说也显得较小。我选择了西部,就是选择了前景更为开阔的人生。况且,西部矿业为我提供了一个这么好的用武之地。用自己有限的才能,去促进西部的发展,对我来说,是人生价值的最大体现。把自己的知识和经验用到国家最需要的地方,在西部,我感到充实和幸福!每个人都是一粒微小的种子,把你放在合适的地方,你就要耐得住寂寞,不浮躁、不为名利所动。”
  当然,促成林大泽2003年赴青的直接原因,是他与时任西部矿业集团董事长毛小兵的一次偶然性会晤。2002年全国“两会”期间,两人相遇,一见如故,一个踌躇满志、一个求贤若渴。毛小兵向早就心仪的林大泽介绍了企业的基本情况,一再向他传递了西部矿业诚聘国内外英才的热切愿望,还对他讲了西部矿业的美好前景。
  林大泽动心了。
  
  2
  初到西部矿业,正面临机构调整,公司人手紧张,只给林大泽配备了一个副手。一切要重新开始,什么都要白手起家。生活上没有特殊照顾,天天到食堂吃大锅饭。看到这个整天匆匆忙忙、操着一口南方口音的大专家,公司的人们私下里议论:林博士是受不了这个苦的,干不了多久,他就会卷铺盖走人了。
  那边,西南科技大学一直把300多平方米的住房给他留着,时刻等着他的回归。但林大泽一头扎进工作,对这些全然不顾了。白天,他到基层调研,晚上写调研报告、课题报告。经过一段时间调查摸底,确立了科技兴公司的思路。他说,首先要建立科技平台,把公司的科研项目和省上的科研项目结合起来。公司的人们悄悄说呢,林博士的裤腿上都是带着风声的。白天,他到政府主管科技的各部门汇报确立好的科研项目,期望得到政府的支持。他反反复复向主管领导强调科研项目对企业的重要性,一次不行,去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不停地跑、不停地修改报告。终于,青海省科技主管部门答应将他的科研项目列入省上的项目,但暂且不提供经费支持。
  林大泽的副手张永德说,得知消息的那一天,林大泽像孩子一样,高兴得心花怒放。林大泽说:“我们不在乎政府给不给我们经费,我们在乎的是,我们的项目能否列入省级项目、能否引起政府的重视。现在,通过这些项目,我们就可以继续迈开步子,引进科技人才,把西部矿业的科技抓起来了!”
  林大泽给西部矿业带来了新鲜和活力。
  到西部矿业后,具体受惠于林大泽所确立的科研项目的企业,首先是锡铁山矿山。
  锡铁山位处柴达木盆地,是西部矿业的发祥地。海拔3400米,山高沟深,崖峭壁陡,岩石裸露,四周是茫茫的戈壁和荒原,高寒、缺氧、风大、沙多,自然条件如此恶劣,但这里是一座矿产人喜爱的富矿。锡铁山矿山是青海省最大的有色金属铅锌矿矿山、全国大型有色金属采选联合企业之一,也是西部矿业集团有限公司的骨干企业。
  经过反复实地考察,林大泽认为,王淀佐院士发明的“电位调控浮选理论和技术”可以在锡铁山矿山应用,而且有望在技术上取得突破,还会取得很好的经济效益。很快,林大泽确定了“电位调控浮选新技术在锡铁山铅锌矿的应用”这一科研项目。接着,由于此项目对西部开发意义重大,被确定为国家攻关项目。
  林大泽面临着到西部矿业后的一次大考验。
  2004年,林大泽和王淀佐院士的团队一起深入到锡铁山矿。因为海拔高,一位教授刚到矿山就得了严重的肺水肿,被送回去抢救。林大泽虽已接受过两次青藏高原高海拔地段工作的考验,但老毛病又犯了,脑袋疼,睡不着觉,恶心,吃不下饭。新技术从实验室试验完,到了锡铁山,马上遇到了问题。原来,在平原做好的工艺参数,到高原后,无法对应。接二连三的失败,很多人打退堂鼓了。林大泽说:“这个项目,无论如何也要做下去,再大的困难也得想办法克服。”这是林大泽到西部矿业后的第一个付诸实施的大项目,放弃就意味着开局的失败。技术人员再度撤回实验室,重新试验,通过反复对比,终于找出了原因。他们重回锡铁山,根据现场状况,反复改变工艺参数,半年多后,“电位调控浮选新技术”在锡铁山铅锌矿中终于成功应用。技改过程中,工人师傅们也被深深感动了,专家们和他们打成一片,昼夜倒班,手把手教他们新的操作技术。起初,很多工人不适应,但很快他们就爱上了简捷易行的新的操作方法,工人师傅们高兴地说:“这个技术好,操作简单,工程指标提高,我们个人的指标也提高了,可以多挣奖金了。”
  锡铁山矿区充满了多年不见的活力。“电位调控浮选新技术”的运用,大大减少了药剂消耗,降低了生产成本,提高了选别指标,每年给公司创造了良好的经济效益。
  林大泽在锡铁山技术改造中初尝了成功的喜悦。紧接着,他在锡铁山又完成了两项重要的科技创新:
  2005年,他主持完成了“锡铁山铅锌矿浮选新工艺新药剂的研究”项目,这个技术不改变现有的生产流程结构,但使铅、锌、金、银回收率分别得到提高。对工人师傅来说,工艺技术也易于控制和实施,且技术指标达到了先进。同年,他又主持完成了“锡铁山铅锌矿深部矿石及各采点矿石配比试验研究”。
  对锡铁山取得的一系列成绩,林大泽用他一贯朴素、富有激情的话作了如下总结:
  用最先进的科学技术、最尖端的专家团队,和最优秀的一线工人,在青藏高原这样世界上最艰苦的地方,照样能够创造出奇迹。
  锡铁山的科研创新,在西部、在青海产生了很大影响,得到了很多院士的肯定。
  2005年10月21日,林大泽被授予“全国优秀博士后”称号,在人民大会堂,和来自全国的127位优秀博士后受到了国务院总理温家宝等中央领导的接见。林大泽是实施博士后制度以来,矿业工程一级学科唯一一个获得“全国优秀博士后”称号的博士后。同一年,他成为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还被评为青海省“首批自然科学与工程技术学科带头人”。
  收获来之不易。到青海后,严重的高原反应,加上工作繁重,林大泽长期失眠。从来没怕过吃苦,身体没有过大毛病的林大泽,终于积劳成疾。一次,在云南一个矿业论坛会议上,一天夜里三点多钟,林大泽心脏剧痛,他悄悄叫来副手,副手见他脸色苍白,赶紧要叫救护车,怕影响与会人员休息,林大泽叫副手打车把他送到救护中心,经过紧急医治,疼痛终于减轻。医生说,这完全是由于长期疲劳所致。心脏不痛了,天快亮时,林大泽安安稳稳地睡着了。可是,刚睡不久,林大泽突然爬了起来,拔下点滴,对副手说,快回!马上要开会了,无论如何也不能耽误开会。
  因为劳累过度,林大泽两次被送进医院抢救。他说:“如果那两次过不来,那就牺牲得太早了啊,我才40多岁呢。”“那两次病说来奇怪,一次是心跳过缓,心疼得喘不上气来;一次心跳过速,心疼得喘不上气来。现在,心是不疼了,但还是睡不着觉,吃两片安定也不管事。”
  西部矿业的副总裁睡不着觉,很多人都知道,但是,人们看到的林大泽,永远精神抖擞,风风火火。一位职员说,林总的做事风格用一个字就可以概括:快。吃饭快、说话快、走路快、脑子转得快。别人只能一心专用,他能一心多用,平时,你很难搞清楚他到底同时在做着几件事情。
  但林大泽再忙,每天必须要做一件事,晚上一定要给远在家乡的母亲打个电话。报个平安,说说近况,听老母亲扯扯家长里短。老母亲每天都牵挂着远处的孩子呢,随时随处,胳膊上挂着手机。还有,林大泽在全国各地飞,飞机一落地,第一件事是给妻子在电话里说一声,“我到了哦,放心。”这么多年了,林大泽觉得对家里实在亏欠得太多,好不容易到家住上几天,女儿会奇怪地问:“爸爸,你怎么不出差了?”林大泽很心疼女儿,可从小到大,没和她待过几天,对女儿的学习,没过问过几次。现在,女儿已经上到大二,每次在电话里听到女儿咯咯咯的笑声,林大泽总觉得歉疚得很。
  
  3
  转眼几年过去了,林大泽不仅没卷铺盖走人,而且在西部矿业深深地扎了根、结出了果实。
  不过,一向开朗乐观的林大泽,一度也很苦闷。
  林大泽给公司带来了很多变化,他的新锐观念冲荡了很多人的旧思想。有些人表示怀疑和不解,觉得林大泽搭建的科技创新平台,是要名头、摆花架子,是虚头巴脑的东西,不会给公司的发展起到任何实质性的作用。
  林大泽可是牛脾气,面对很多人腐旧的想法,他很气恼,也很失落。一气之下,他决定撂挑子不干了,向公司提交了辞呈。那天,公司董事长毛小兵正在医院打点滴,得知这个消息后,很是着急,一边打着点滴、一边叫来林大泽,恳切地和他交流、商量,给他做思想工作,答应全力以赴地配合他开展科研创新。林大泽又满脸笑容了。他就是这样简单,喜怒形于色,那天,他开心地喝了几杯青稞酒。他说:“只要领导支持,我就有主心骨了。”
  青稞酒、羊肉加大蒜,真乃西部美食。林大泽已经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西部人了。
  有一天,林大泽去了青海湖,那是他第一次去那里。澄澈无垠的大湖深深震撼了他。他没想到,在这样荒凉干涸的西部高原,竟有如此美丽的一面大湖。湖水深不可测,湖面风平浪静,水天相接之处,是他视野的边际。他想,人生何尝不是如此?时空无涯,但生而有限。如此一想,所有的烦恼苦闷,都在这面巨大的湖水前,烟消云散了。
  一次,国内黄金龙头企业——山东黄金集团董事长王建华先生邀请林大泽去给他们的员工做一次企业科技创新的经验介绍,但因工作实在太忙,未能成行。后来,在山东黄金集团科技大会上,王建华董事长说:“西部矿业有一位从北京科技大学去的博士,是他把西部矿业提升成了一个国际知名的科技导向很强的企业,这人叫林大泽,你们应该把他请来,叫他传授一下经验。”
  林大泽在西部矿业搞的科技创新,在同行中得到了认可。
  后来,国家科技部党组书记、常务副部长李学勇先生,在视察青海的科技工作时,三次点名表彰了西部矿业科技工作取得的成绩,他指出:“西部矿业科技创新为西部企业做出榜样,即使在全国比较,西部矿业科技创新工作也是一流的。”其间,中国工程院常务副院长王淀佐院士、中国科协党组书记冯长根教授,也对林大泽在西部的科技创新工作给予了高度评价。
  这一切,极大地鼓舞了林大泽。他甩开膀子,又大干了起来。
  2008年2月23日,林大泽与2007年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获得者闵恩泽院士以及嫦娥工程卫星系统总指挥、总设计师叶培建院士等10位科技人才一同被评为“2007年中国十大科技英才”。由于他在青海作出的杰出贡献,还相继荣获“青海省重大科技贡献奖”、“第四届中国科协西部开发突出贡献奖”等重奖,被评为2007-2008年全国“讲理想、比贡献”活动科技标兵、全国杰出专业技术人才、新世纪百千万人才工程国家级人选。
  《科学中国人》杂志“2007年度人物”给了林大泽这样的颁奖词:
  一腔报国激情,尽撒西部大地。他以旺盛的生命力,真正实现了生产力与科技研发的“无缝链接”。他向世人雄辩地证明,在青藏高原这样世界上最艰苦的地方,照样能够创造出奇迹。
  “真正实现了生产力与科技研发的‘无缝链接”’——这评价的确确凿得很。
  在青海,短短七年,林大泽开辟了很多个“唯一”:
  负责创建了目前青海省唯一的西部矿业博士后科研工作站;
  负责创建了目前青海省唯一的省级高层次人才创业园暨留学回国人员科技创业园;
  负责创建的西部矿业企业研发中心,被批准为目前青海省唯一的进入118家国家级的企业研发中心;
  负责创建了目前青海省唯一的西部矿业国家级企业技术中心;
  西部矿业公司2008被正式批准为目前青海省唯一的首批91家国家创新型企业;
  林大泽看似文弱,但内力强大,他用科技这把利剑,披荆斩棘,在西部开辟了一片崭新的天地。
  这些“唯一”,为西部矿业带来了可观的经济效益,为西部矿业的科技工作,打下了良好的基础。这些“唯一”,还为青藏高原引进高层次的人才工作作出了重要贡献。仅西部矿业国家级企业技术中心一个部门,目前,已承担30多项国家、省部级科研课题,成为青海省承担和开展科技攻关的重要平台。
  在西部矿业,职员们共同的看法是,以前,西矿人没有“科技”这个概念,林大泽到了西部矿业后,把科技带给了西部矿业,现在,西矿人都知道了“科技”的含金量。职员们说,林大泽的加盟,让他们变化很大:眼界宽了,思路广了,节奏快了,效率高了,压力也更大了。
  2005年以前,西部矿业没有一项省级科研项目,没有一个科技发明,没有一个发明专利,没获过一个省部级、国家级的科技奖项。林大泽到西部矿业之后,先后主持完成了20多项国家和省部级科研课题;承担完成了30多项重要工程项目的技术设计和应用研究工作;公开发表学术论文85篇;正式出版著作及教材7部;获得各种科技奖励和荣誉40次,其中,国家和省部级科技进步奖18次;申请专利成果20项。
  这些开创性的工作,大大缩小了青海省国家级科技创新平台建设、国家级引进高层次人才平台建设与发达地区的差距,为青海省自主创新能力的建设作出了突出贡献。
  林大泽还运用他灵活开放的思维,注重内引外联。重视学会工作,积极组织学术活动。组建了西部矿业集团公司科学技术协会,2004年、2006年成功组织了青海省两届博士后学术报告会和西部矿业科技年会。他还对公司科研体制进行了全面创新,相继成立了研究发展中心、省级工程技术研究中心、省级企业孵化器和两个省级重点实验室等科研平台,使企业形成了较为完整的研发体系,推动形成以企业为主体、以市场为导向、产学研结合的技术创新体系工作,先后与多所大学和科研单位建立了合作关系。
  林大泽给西部矿业带来了全新的科技创新理念。
  作为一个成就卓著的科技人员,林大泽实在太看重科技人才的巨大力量,太看重科学技术的巨大力量了。他说:“人才资源是第一资源。对企业而言,未来企业的竞争,其实就是人才之争;谁拥有了人才,谁就会赢得新技术、新产品,甚至赢得市场。几年来,西部矿业的实践告诉我们,如何留住并用好人才和引进人才一样重要。要吸引高层次人才,用好高层次人才,留住高层次人才,必须有高层次科研平台,这是一项十分艰巨的任务。”
  西南科技大学副校长罗学刚被林大泽全新的科技理念打动,他说:“林大泽改变了高等院校对人才的看法。”
  阿基米德曾言:“给我一个立足点和一根足够长的杠杆,我就可以撬动地球。”林大泽说:“当今社会,各学科纵横交错,必须选择卓越的合作伙伴和研究团队!给我一个优秀的团队,我就可以做很多事情。”在西部矿业,林大泽对自己主要工作内容,总结得十分简单:一是搞科研,一是抓团队。自他步入社会、开始科技实践之后,他就深深认识到了团队的力量。珠海炮台山大爆破、西藏满拉水利枢纽工程大爆破、青藏铁路南山口大爆破、锡铁山矿山的一次次科研创新、西部矿业的一个个科技研发,每一次成功都没有离开过团队。
  和科技人才一样重要的是科学技术,林大泽说,科学技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在经济社会中发挥着决定性的作用。技术,尤其是不断发展高新技术的创造能力,已经成为产业、行业和企业竞争的核心要素,决定行业和企业的综合竞争力,成为经济发展的推动力,成为企业可持续发展的基础。谁掌握了先进的科学技术,谁就掌握了优势,谁就掌握了企业发展的未来。
  2010年,在林大泽眼里是特殊的一年。西部大开发迎来了第二个十年,作为一个来西部搞发展的科技工作者,他一直非常关注西部大开发的进程。对西部大开发的成果和将要面临的问题,他的感受真切而且珍贵。他说:“西部大开发第一个十年,一定程度上拉近了西部落后地区和东部发达地区经济上的距离,但是,头脑里的距离,在我看来,还是很远。西部大开发第二个十年,如果教育跟不上,那就是最大的问题,特别是在甘肃、青海、宁夏、西藏、新疆等地区。其实,我们企业即将遇到的困难和整个西部大开发遇到的困难都一样。”
  今天,林大泽还有他的苦恼,他苦恼科技工作者仍不被很多人理解。在西部,很多人不理解文化软实力的作用,不理解不懈地进行科技研究和科技创新才是企业持久的经济增长点。他说:“西部很多企业步子迈不开,就是缺乏长远的考虑,没有科技观念、创新观念,这是最大的制约。”
  现在,在承担西部矿业繁重事务的同时,林大泽从未停止过学术工作。他是贵州大学客座教授,西南科技大学特聘教授、研究生导师,还担任青海省科协副主席、中国创作学会副理事长、中国非金属矿工业协会副理事长、青海省青年科技工作者协会副会长、创新方法研究会常务理事、中国有色金属学会常务理事、中国职业安全健康协会常务理事、中国工程爆破协会理事,以及喀斯特环境与地质灾害防治教育部重点实验室和固体废物处理与资源化教育部重点实验室两个学术委员会委员。
  2010年10月,林大泽在中国科协“十佳全国优秀科技工作者”评选中被提名。2010年,他又获得“全国优秀科技工作者”和2009-2010年全国“讲理想、比贡献”活动科技标兵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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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起搞团队,谁都认为,林大泽身上有一种天然的优质禀赋。上学时,他和同学们打成一片,工作后,朋友满天下。他身边的朋友对他的评说诸多:说他知识丰富,和谁都能沟通和交流;说他心地纯净,对谁都能以诚相待;说他温和善良,从不以势压人;说他有光亮的人格,看到的都是别人的长处;说他技艺高超,令人敬佩;说他黄牛般吃苦耐劳,叫人尊敬。新朋老友,与他相处,轻松愉快、心无芥蒂。所以,他总像一块磁石。
  林大泽是一个念旧的人,在他搞工程爆破期间,他没有忘记自己生活过的那个偏僻的小村子,他召集村民进入他的工程队,帮他们脱贫致富。在他学术著作的前言中,他这样记挂着往昔:“我要感谢四川省三台县先锋小学、四川省三台县石安中学、四川省三台中学、中国人民解放军理工大学、北京理工大学和北京科技大学教育过我的所有老师……”
  在同事们眼里,这个不苟言笑、根本不会任何娱乐活动、闲时只知道读书写论文的博士,每次回到家里,都要亲自下厨,为妻子和女儿做好吃的饭菜。在家人眼里,他是个幽默可爱的男人,是一个悉心关照家人的好儿子、好父亲、好丈夫。他会和妻儿一边吃着零食、一边兴致勃勃地收看体育比赛。
  有一天,我看到他妻子写他的两句话:“林大泽喜欢美好的一切。他喜欢春天和秋天。”这是非常温暖的两句话。几十年,他们夫妻各自忙碌着自己的事业,有时相距千里,但一直心心相印。也许是因为长期搞爆破,和枯燥坚硬的工程打交道的缘故,林大泽才喜欢温和的春天和秋天。春天生机勃发、秋天硕果丰盈,多么美好的季节。
  20lo年9月,在绵阳,47岁的林大泽,乡音未改鬓毛衰。一席晚餐,在座的有他十几岁时朝夕相处的同窗,还有他的大学校友、现在的工作伙伴。他说,不能喝酒,不喝不喝,说着说着,就把自己喝多了,这时的林大泽孩子般欣喜和快乐。有人问他,你到底是什么人才?是科学家、企业家、企业管理者,还是大学教授?
  林大泽风趣地说,我是一个来自西部的饮者。
  那一刻,我又想起了夸父逐日的故事。
  西有大泽,林大泽逐大泽而栖。
  用林大泽的话说:“那里天地开阔好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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