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

　　规模较大、范围较广、影响深远、级别较高的公开课被称为学校教研活动中的“奥赛”，通常把教师上校际、大市、跨市的公开课叫“做课”；把运用平时积累的教学经验并集中组员智慧的课以及上公开课前的反复推敲试讲过程叫“磨课”。为了上好一节课，教师要进行大量的课程研读、必要的知识准备……磨课就是其中一个环节，磨课成了我们这个时代学校里的高频词[1]。这些是来自“百度百科”中关于“磨课”词条的解释。
　　磨课似乎已被相当多的教师、教科研人员所认可，并几乎固化为打造各种所谓“精品课”或“优质课”的必经之路，不断被人们添加着溢美之辞。果真如此吗？为了上好最终那堂特定时间、特定班级和特定范围的公开课，教师将之前在多个不同班级就相同主题进行的试教演变成一次“磨课之旅”。担负相同内容的课本身也许会磨合得尽善尽美，但支撑着“磨课之旅”的各个不同班级的学生及教学同行们却可能被“折磨”得筋疲力尽。因此，我们应该反思：到底是磨课，还是磨难？
　　一、教育的本性在磨课中磨灭
　　1．磨课让教学更精致，但却使课堂更虚伪
　　课堂教学是充满遗憾的艺术，教师总能在课后反思中找到不足之处，发现薄弱环节，以使下一次课上得更好。但是对于刚过去的那节课和那个班而言，教学瑕疵和课堂缺憾已成定局，无从改变，而这体现了课堂教学应有的真实性。当然，对于像历史、地理、政治、生物、音乐、美术、体育等科目来说，教师由于客观因素往往担任好几个班的教学工作，这里就存在着同一课题轮番执教数次的情况，显然，后一个班的教学状况好过前一个班的可能性是可以理解的，这属于教师在完成法定教学任务的自然进程中对教学思路及行为的自我调整与完善。
　　磨课则完全不同，它不是在完成正常教学任务过程中对课堂环节和细节的改进，而纯粹是以某次特定的竞赛课或公开课为目标，通过使用多个班级进行多次重复试教，逐一修饰、去除在此过程中出现的教学漏洞，从而使最后展现在人们面前的课堂教学成为几乎完美无暇的产品。然而，这件精致的产品以及衬托其精致的众多副产品已经完全失去了其自身的成色。
　　如果最终是异校借班上课，那么之前就要在自己班上或借用其他同事的班级进行试教；如果最终是在本班或本校上课，那么之前仍然需借用同事的班级甚或就在本班试教。总之，磨课过程中的所有班级都是用以打造精致教学的试验品，这些班级的正常教学秩序、节奏、内容等都可能被打乱，而硬生生插进去的“彩排式”课堂教学则披上了虚伪的外衣。由此可见，“为公开研讨会而上的课，总让人强烈地感觉到是为公开研讨会而做了大量准备的授课，是和平常大不一样的授课。举办公开研讨会，是为了让大家看到日常授课的情况，也是为了改善日常授课，……上公开课时保持平时上课的风格才是最好的”[2]。可见，磨课成为教师的惯常化行为，正是因为平时相当多的课堂教学过于随意、粗糙和低效，或者说与新课程理念不相符，因而只能借助大量的磨课对其进行遮掩和装饰，磨课后的“精致产品”即公开课由此尽显其虚伪性。
　　2．磨课让教师更出彩，但却使学生更无奈
　　教师通过磨课使同一节课的教学流程乃至各个细节熟记于心，并使自身在教学体态、语言衔接、教技操作等方面精益求精，其最终目的就是在公开课执教中“上出亮点”、“大放异彩”。所以，在此过程中，学生的需求并非教学设计的出发点，学生只是借以打磨教师“课堂教学风采”的试验陪衬。
　　一位教师在谈到磨课经历时曾说：“为了模拟陌生的上课情境，本来是五年级的内容拿到了四年级去试教，前前后后试教了6遍……把所有心思都花在琢磨这节课上……当这节课在全市老师面前呈现时，感觉不是在上课，而是一段美妙的心灵旅程。这种酣畅淋漓的感觉，是在一个漫长煎熬之后抵达的。”[3]这应该是一段颇具代表性的磨课体验。然而我们并没有该教师所说的“酣畅淋漓的感觉”，有的只是忧虑中的反思：如果所有心思都用于准备一节公开课，那平时正常的教学怎么办？执教日常原态课能有对待公开课那样的研磨劲头吗？这样做对学生公平公正吗？把超越学生所学层次的内容拿去试教、去模拟所谓陌生的上课情境，这对所借用班级的管理秩序、学习氛围、教学进度等造成干扰的结果，难道是对学生和同事负责任的行为吗？把经过6遍甚或6+N遍试教后的同一内容公开课呈现在全市教师面前而感到“美妙”，已然道出了事情的本质：这当然不是在为学生上课，这根本就是抱着让自己在同行面前“出彩”的目的进行“课堂作秀”。的确，达到这样的效果是经历了“漫长煎熬”，但真正受煎熬的却是无奈的学生，这包括自己任教班级的学生、所借用多个班级的学生以及最终承担公开课任务的班级学生。
　　磨课使教师可以“理所当然”、“正大光明”甚至是无限制地借用他所需要的班级学生，可以无所顾忌地将其各种教学手段运用于各个试教班级，从而得以试验出最终能上出“亮点”的方法。事实上，在磨课过程中学生的真实学习需求被摒弃了，被有意无意地“忽视”了，而代之以教师自我出彩的功利性需求。在达到教师自我出彩的过程中，所有涉及磨课的班级学生都不可避免地顺应着教师的各种要求而无可奈何。
　　3．磨课让评价更有利，但却使课改更浮躁
　　教师的天职就是把学生教好、把课上好，课堂教学效果及执教能力就成为教师专业价值和事业成就的重要外现载体，因此，课堂教学在职称评定、评优评先等与教师自身发展利益息息相关的领域，就逐渐固化为基本而必备的评价指标。同时，课堂教学更是支撑课改持续进行的试验场，课程改革在很大程度上依靠课堂教学的积极评价而展示其成效。
　　在这样的背景下，一堂评价有利的课成为教师和课改的共同希冀，而两者的交集就是公开课。生动活泼的小组合作、目不暇接的课件演示、精彩纷呈的师生互动等都是公开课的构成内容。这一切是怎么得来的？显然是通过磨课做到的。很多教师视公开课为获取好评的机会，他们为了凸显自己对课改的“探求”，想方设法往公开课里植入一些能使观摩听课的专家、同行们表达欣赏或肯定的观念，如“激情”、“情理”、“文化”、“有效建构”等等，然后通过多轮试教，搭建起特意围绕这些关键词的专供人们观看后发表溢美之辞的功利课堂。
　　经磨课产生的公开课也许真如艺术品那般精美，但却是“花架子”艺术品，是一碰就破的中看不中用的产品。公开课原本是通过开放原态本真课堂而发现与解决问题的诊断课，结果却变成经过反复准备和粉饰太平后的展览课。实际上，磨课是倾备课组、学科乃至全校之力而使最终那堂高耗低效的课获取了人们言不由衷的称赞。磨课让教师借课改的名义得到了更有利的评价，并进一步凭此获得更多利益，但课改却在磨课烘托的泡沫繁荣中显得更加浮躁。
　　教育的本性是学生的生命成长与人性发展，它理应通过本真课堂的浸润和人文理念的渗透而在潜滋暗长中实现。然而磨课这一当下时髦而普遍的做法，却掩盖了课堂的真实面貌和学生的真实需求，从而使教育的本性在诚信课堂、人本课堂和理性课堂的缺失中被磨灭。
　　二、教育的本真从磨难中重塑
　　磨课已然变成磨难，这就是尴尬的现实。但只要我们真诚立足教育本源，用心磨砺真实课堂、公正课堂和内涵课堂，教育的本真就能从磨难中重塑。
　　1．磨砺真实，让课堂涌动探知的源泉
　　我们说经过磨课而呈现的课不具备真实性，这并非指知识学习本身的虚假，而是说学生获取知识的过程、方法、效果和教师掌控课堂的手段、形式、进程等方面由于“过度完美”而表现出的非真实性。磨课过程中的各班学生只是教师制造“最终产品”的“原材料”，教师的主观教学思路和预设教学流程是磨课运作的主导因素。学生的真实思想与状态、课堂的真实生成与走向、教学的真实构成与效果，都因服务和服从于展示最终那堂“精品课”的目的而成为游离于教育本真之外的被忽略要素。
　　
　　课堂教学在任何情况下都必须保持真实性，这是回归教育本源的重要基础。所以，教师不应出于私心杂念或周遭环境的惯性要求，去打造那些看上去精美实际上虚伪的公开课，而应尊重教育规律，始终以学生的真实需要和长远发展作为推进教学的出发点，通过人本理念的渗透去磨砺真实课堂，从而导引学生的思维，让探知的源泉涌动于课堂。
　　课堂价值贵在真实，真实性能激发学生课堂探究的欲望和动力。试想，在语文教学中，如果以教师的文本解读思路和方式贯穿始终，并由此安排和设定好学生的相关活动却不顾学生的实际需求，那么无论“磨”出来的课有多精彩，学生的语文学习热情也高不到哪儿去。又如，在政治（思想品德）课教学中，教师如果为了向众人展示品德教育的成功，在磨课过程中如装配零件般布置好各个环节活动，而不管学生面对现实生活与社会的实际思考，那么学生是无论怎样也提不起学习该课程的兴致的。事实上，各门课程的情况大抵如此。
　　磨课之旅中教学环节和内容一遍遍精益求精的打磨，理应转变为真实课堂在学生探知之旅中一次次真诚的磨砺。我们应该有这样的共识：公开课、评优课等无需磨课，它必须是日常原态课的随机展示；正常教学进程中的任何一课都可以成为公开课，但公开课绝不应通过牺牲日常课的真实性和秩序性而呈现；课堂教学总会有缺憾，但只要坚持回归学生学习需求的的本原，真实课堂便会在真诚的氛围中带来真实的进步。由此，学生探知的源泉才能在磨砺真实中涌动于课堂。
　　2．磨砺公正，让课堂充盈理性的风帆
　　人们总是喜欢带着势利的眼光心照不宣地去夸赞公开课、观摩课的执教者，尤其是各级名师们的公开课。但应注意到的事实是，这些历经磨课而展现出来的课缺乏公正性，在各个方面都有违公平原则。这主要表现在：（1）执教公开课的教师是在精心准备下将自己最好的一面以及所谓“体现课改理念”的教学方法向听课同行们予以展示，并因此而博得广泛好评；可是这些教师在执教日常课时又有多少人能保持良好状态，或者又能在多少课上坚持运用课改理念去教学呢？此时，又有谁去真正评价在平时非磨课状态下那些教师的真实教学情况呢？（2）在各种优质课评比和观摩展示活动中，经过反复试教和磨课而上出来的课总能被人们想方设法找出“亮点”，其执教者总能因此而得到好评并据此获取进一步的荣誉或利益；与此同时，却有少数教师敢于自信地不经磨课就去执教正常教学状态下的公开课，他们是勇敢且真诚的，但也正因为这样，他们的真实公开课却被想当然地认为“平淡无奇”，被认为“拿不出手”或者“没有亮点”，难道他们质朴无华的本真课就不如那些华而不实的表演课吗？这时候又有谁来为这些教师作出公正评价呢？（3）磨课是试验和修饰同一节课的过程，这就牵涉到借班及多班上课的问题，承担磨课任务班级的学生实际上接受的是“残缺的教育”，最终展现磨课效果班级的学生进行的则是“浮华的学习”，所有这些班级的相关教师基本上会将教学内容“重新来过”，这消磨的何止是时间和效率，更有教学的诚信和公平。而这时又有谁去为“陪练”的学生呼吁教学的公正，为无奈的学生维护正常学习的权利呢？
　　视学生的学习需求为课堂教学的出发点和落脚点，以学生的成长需要为教育公正的前提和基石，残缺而浮躁的课堂才能重归理性，低效而庸碌的教学才能重塑本真。所以，教师不应在磨课过程中有意无意地制造不公正现象，而应通过每一次执教磨砺公正课堂，为每一个学生的发展和每一个班级的进步培养公正教育思维，实践公正教学行为，从而带领学生远离泡沫式学习的虚假繁荣，在平和沉稳的公正学习之旅中让课堂充盈理性的风帆。
　　3．磨砺内涵，让课堂熔铸生命的活力
　　为什么人人疲惫不堪，还要倾尽教师、学科、学校甚至区域之力去展开“磨课之旅”呢？原因在于通过磨课打造出来的“精品课”不仅代表执教者，更代表一个学科、一所学校乃至一个区域的教学水准和形象。所有人关注的是最终那堂“精品课”能怎样最大限度地展现其光彩，无论是教材解读、流程设计、格局编排，还是学生分组、师生互动、课件制作乃至课桌排列等等方面，集体智慧所及的都是令展示课“出彩”的种种意见和举措，而如何让学生学得“出彩”的方法则很少涉及。这样的磨课有价值吗？由此而“磨”出来的“精品课”具有内涵吗？
　　一次次大规模的观摩研讨活动结束后，有多少课能真正给人们留下深刻印象乃至引领教改呢？从类似于大量公开课一结束不少听课教师向执教者拷课件等现象中，我们已能看出：更多的教师所热衷的只是包装课堂的种种奢华形式，更多的“优质课”所具有的只是浅薄内涵上的“闪亮外衣”。无论是听课还是评课，专家、同行们几乎千篇一律地关注教师的执教过程，评说教师的教学得失，极少关注代表课堂质量的学生的学习过程和学习得失。事实上，历经磨课而制造出的外表奢华的课堂教学，最终往往在很大程度上转化为程式化的活动总结和冷冰冰的荣誉证书。因而，磨课基本上是在打造“形象工程”，而非提升课堂蕴涵，这种缺失人文积淀的课堂没有生命的内在活力，无助于学生的人生成长。
　　作为教师，每个学生在人性层面和精神涵养上的生命成长，应成为自己从事教育教学的永恒追求。在每一个课堂里，在每一次教学中，每一名教师都应反思：我的每一个问题都能帮助学生启悟吗？我的每一个教学手段都能引导学生思维吗？我的每一个教学设计都能推动学生创新吗？通过人本教育理念潜移默化的影响，学生的学习情绪与情感、学习方法与技能、学习行为与习惯、学习思维与观念、学习素养与成效等基本要素在生成学生人文精神和引领学生生命成长的过程中，在相互渗透与互动中逐渐达至和谐交融下的形成和拓展。基于这一良性循环的课堂氛围，教材解读、师生对话、问题探究、课程实施等方面能力与层次的潜滋暗长在教学进程中的积淀，就成为承载厚重绵远的课堂蕴涵并使之可持续发展的源泉。在课堂内涵的磨砺中，课堂内在的生命活力由此而熔铸并焕发。
　　三、从磨课中的磨难走向教育本性的磨砺
　　法国哲学家马斯卡曾说，美德不应由一个人的特殊行动来衡量，而应由他的日常行动来衡量。同理，课堂的质量不该由经过反复磨课后展示出来的特殊教学形态去评价，而应通过正常教学秩序下的本真课堂去评价。如果磨课成为替教师博取自身利益和声誉的功利化武器，或者成为用以掩饰自身平时陈旧教学行为的工具，那么磨课中的磨难在此起彼伏中就日益成为实现和弘扬教育本性的桎梏。
　　我们不应该再心安理得地把磨课视作向众人进行“课堂作秀”的经验方法去运作、宣传和肯定，应该认识到，这绝不是推动教师专业发展和学生生命成长的必由之路，教师对学生的学习需求与发展需要予以真诚关注和真切落实，才能在务实教学的轨道上发现真问题、研究真问题、解决真问题，同时摒弃空内容、去除假包装、抛却伪模式，由此铸就真实课堂、公正课堂和内涵课堂，实现人的培养与成长的教育本性的磨砺，从而引领教育本源的回归与重塑。
　　参考文献
　　[1] 磨课.http://baike.baidu.com/view/2086132.htm
　　[2] [日]佐藤学.静悄悄的革命——创造活动、合作、反思的综合学习课程.李季湄译.长春：长春出版社，2003.
　　[3] 施久铭.放心去飞.人民教育，2010（21）.
　　（责任编辑 关燕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