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期回顾:经过紧张的选拔,“拎着夏壳壳的脑壳回来见我”突击队正式成立,成员是一只名叫死人骷髅头的怪鸟、吸魂兽和一个秘密潜伏的队员。
第二天是星期六,不上学。
因为袖珍长鼻子巨人走的时候天都快亮了,所以这天我没睡几个小时。
我也睡不着。
我又不是一个没心没肺的木头人,你说,看了那样一张恐怖的追杀令,我是说袖珍长鼻子巨人偷偷给我送来的《悬赏通缉夏壳壳》布告,我能不害怕吗?
我不是惯盗,是初犯,是一个才十岁的小男孩。
唉,本来昨天下午在那片小树林的前面给跳蚤一世、海妖三颗牙一劝,我已经不那么害怕了,可是这张通缉令又让我坐立不安起来。
这件事在别人看来,可能挺荒唐、挺滑稽。是,这看上去简直就像是幻想小说中的一个情节——一群青面獠牙的食人妖居然要冲进这个世界来抓我了,不会有人相信。可是我相信,因为我知道他们就住在与我们一墙之隔的另外一个世界。这堵墙一定有许多豁口和大窟窿,他们要钻出来太容易了,何况他们还有别的暗门可以走。说不定,他们已经把一条时空隧道挖到我家楼下了呢。
一想到食人妖会像我才送走的那个小巨人一样,随时随地都可能冒出来,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
要是冒出来满屋子的食人妖,那可怎么办啊?
我开始像筛糠一样地哆嗦起来。
真的,这是一种你没有办法讲给别人听的恐怖,你做噩梦了,可以讲给妈妈听;学校里有人欺负你了,可以讲给老师听。可是你说住在另外一个世界的食人妖悬赏通缉你了,你说你能讲给谁听?
我决定去找我爸爸说说看。
在卫生间里,我碰到了正在刷牙的爸爸,于是,我也挤在爸爸的身边刷起牙来。再于是,便有了下面这一段我们父子二人的对话:
“爸爸,有怪物来追杀过你吗?”
“在梦里有过。”
“是小时候的梦里吗?”
“不是。爸爸昨天晚上还做了一个噩梦,梦见爸爸被一个小女妖变成了一只星天牛,从窗口飞走了,你还在后边边追边喊:‘爸爸,等等我,我去拿捕虫网——’”
“是真的吗?怎么会这么巧,昨天晚上我也做了一个同样的梦,不过,我梦见的不是小女妖,而是一个食人妖把爸爸变成了星天牛。”
“哇,食人妖!你这个梦可太可怕了。”
“爸爸,你梦见的那个小女妖长得什么样子?看上去可怕吗?”
“不但不可怕,还挺可爱的,长得和人类的小女孩差不多。嗯,我记得,她左边的脸蛋上还有一块浅浅的胎记。”
“哟,我们班上上个星期转来一个女生,她的左脸也有一块胎记呢。”
“怎么会这么巧?”
“哈哈,等下个星期一上学的时候,我来问问她是不是一个小女妖。对了,爸爸,她还有一个绰号呢,我们背后叫她‘霉人鱼’。”
“哦,美人鱼。那她长得一定很漂亮了?”
“不是美人鱼,是霉人鱼。不是美丽的美,是发霉的霉。”
“这个绰号可太难听了。”
“爸爸,你梦见自己被变成了一只星天牛从窗口飞走,你害怕了吗?”
“不害怕。”
“为什么不害怕?”
“因为爸爸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啊。我不会飞远,我会落在我们楼下的那棵法国梧桐树上,等你把我抓回家。你可以把我养在饲养箱里,喂我树叶和果冻……”
“爸爸,要是食人妖真的来追杀我怎么办?”
“那我就会变成一只专吃食人妖的怪兽,把他一口吃掉!”
“可能不止一只……”
“来者不拒,来几只我就吃几只。”
“爸爸,我说的是真的,食人妖王国还对我发出了悬赏通缉令呢!你要看吗?写在一张像电影海报一样大的纸上,就在我的房间里。是昨天晚上那只长嘴大毒蚊子,不是蚊子,是一个小矮人,不是小矮人,是一个长鼻子巨人,不是长鼻子巨人,是一个袖珍长鼻子巨人冒死给我送来的。你差一点就用驱蚊剂把他给喷死……”
“壳壳,连爸爸也成了杀手,你的想象力可真丰富!呵呵,你说的那张通缉令,不是你们班上哪个淘气包的恶作剧吧?”
……
唉,你看我语无伦次的!可你说怎么办,没办法,除了我奶奶,我和任何一个大人只要一说到怪物,就心虚(不是大人心虚,是我心虚),就张口结舌,就好像我是一个撒谎的孩子似的。他们看你那眼光,说话那腔调,挺温柔,不严厉,一点点都没有责备你的意思,可就是让你浑身上下像扎了一百根针似的不自在。大人是人,小孩也是人,可为什么几乎所有的大人都不相信有怪物存在呢?
你看,这不,我好不容易要说到问题的关键了,可爸爸一句话就把我给噎了回去。我爸爸样样都好,心好、脾气好,不管忙与不忙,都乐意和我讨论一些关于怪物的话题,可就是在“是不是真正存在怪物”这个原则性的问题上和我没有共同语言,从不让步。有时候我挺困惑的,我奶奶说我身上流淌着四分之一怪物的血,那我爸爸的身上就应该流淌着二分之一怪物的血了,可为什么我那么相信有怪物存在(而且我还真正遭遇了),爸爸却不相信呢?难道爸爸不是奶奶亲生的?偶尔我会冒出这样一个念头来。可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立刻就会遭到我的否定,不对,如果爸爸是领养的,那我身上怎么还会流淌着我怪物王子爷爷的血呢?
不过,今天早上我还是挺有收获的。
收获之一,虽然和爸爸没有讨论出一个结果来,但我心里好像感觉安全多了。爸爸表过态了,他说如果食人妖真的来追杀我,他会变成一只吃食人妖的怪兽……对于我来说,这当然是一种心理安慰。爸爸没有见过食人妖,要是他见过,估计他就不敢夸这样的海口了。
收获之二,我想到了我奶奶(我可不是每天早上都能想到我奶奶的)。我知道今天该去哪里了。
今天爸爸妈妈要出门,我可不想一个人关在屋子里胡思乱想,我会得忧郁症的!
上午9点钟临出门之前,我给奶奶打了一个电话。
可是接电话的不是我奶奶。
是一个听上去怪怪的、十分苍老的声音:“喂,你找谁?”
这是一个我从没听到过的陌生的声音。
我以为我打错了,说了声“对不起”,连忙把电话挂断,然后又重打了一遍。
“喂,你找谁?”
还是那个又怪又老的声音。
说他怪,是因为这声音听上去不像是一个人在说话,发音不正常,就像是一只没有声带的甲壳虫在勒着脖子跟你讲话。说他老,是因为这个声音颤颤巍巍的,让人感觉缩在电话另一头的是一个几百岁的小老头。
“你是谁?”我反问他。
我当然理直气壮了,因为这是我奶奶的家。
“我是谁?我还没有问你是谁呢。”
他开始反守为攻。
哎呀,奶奶家的这个不速之客还挺嚣张。
这人究竟是谁呢?奶奶一个人住在乡下,虽说不过五百米隔着一条小河就有一个村庄,可我奶奶从来不和村民来往。倒不是奶奶性格孤僻,不想和人来往,正好相反,是村民们一个个全都远远地躲着我奶奶(说是像躲瘟病一样地躲着我奶奶,有辱我奶奶的形象,但至少是像躲马蜂一样地躲着我奶奶)。唉,怪就怪我奶奶太热情,热情得过了头,只要一有人从我奶奶家的门前经过,她就会蹿出来,一把扯住那个人的胳膊,跟人家滔滔不绝地大谈她那英俊无比的怪物王子,不把人说得口吐白沫,她绝对不会撒手。久而久之,就再也没有村民敢从我奶奶家的门前经过了,我奶奶家成了“百慕大”,就连村民吓唬小孩都会说:“记住,可不要跑进那个老女巫的家里去啊,当心被她当甜点吃掉!”
从小到大,我不知道去过奶奶家多少次了,从来就没有见过有一个邻居来串门。
据我所知,奶奶也没有什么亲威。
可现在奶奶家怎么会冒出来一个怪老头呢?
哟,奶奶不是有外遇……不对,是黄昏恋了吧?
不可能。像奶奶这样整天把我那个怪物王子的爷爷挂在嘴边的女人,怎么会爱上另外一个人?
这时,电话里的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
太逗乐了,他在催我说话:“喂喂,夏壳壳!你睡着了吗?你怎么不说话?”
我惊奇地攥紧了话筒,唾沫星子都飞出来了:“你怎么知道我叫夏壳壳?”
对面那个声音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壳壳,壳壳,你奶奶天天把你挂在嘴边,我耳朵都快要磨出茧子了,还能不知道!再说了,你不光有一个亲奶奶,你还有一个亲……”
他的话说到这儿,突然中断了。从听筒里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音,像是有人冲进门,在夺他手中的电话,他紧握着不肯放手。我虽然看不见,但那场面一定相当混乱,不知为什么,给我的感觉仿佛是我奶奶在从一个任性撒野的小男孩手中夺电话。果然,我猜对了,是我奶奶,我听到了奶奶的声音,尽管她用一只手捂住听筒,压低声音在训斥那个人,但我还是断断续续地听到了:“……不是跟你说过一百遍了吗?不要接电话,不要接陌生人的电话……什么,不是陌生人的电话?你还强词夺理,你还狡辩,电话铃响的时候,你怎么知道不是陌生人……你要是暴露了……”再后面,我就听不清楚了。我听到“咣当”一声,电话被撂到了桌子上,奶奶好像是连拉带扯地把那个人给拽走了。
真是奇怪,奶奶那口气,也不像是在跟一个大人说话啊,责备里还带着一丝爱怜,就好像是在训斥我。
可是不对呀,奶奶只有我一个孙子,而且那声音也不是一个孩子的声音。
难道说世界上有这样的怪胎——小孩的身体、老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