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出入伊丽莎白一世宫廷的外国使节来说,最可怕的可能是女王的一项特别爱好——站着讲话。这位坚强的女王特别喜欢站立。不止一个倒霉的外国使节,在女王面前站上半天后踉踉跄跄地离去。然而,女王依然面不改色站立着,而且很可能会传诏:“下一位……”
当历史进入21世纪第2个年代,回望“日不落帝国”的崛起之路,伊丽莎白一世自强不息的英格兰精神,和亚当·斯密的《国富论》体现的苏格兰启蒙思想一起,犹如历史的两个车轮,共同推动着英国甚至整个人类的历史进程。
同一时代的欧洲君主,绝大多数已经在历史长河的冲刷中被人们遗忘,而伊丽莎白一世却像一番巨浪,不时翻起,传唤着她的声音,而她所引领的时代,是英国崛起最为辉煌的时代——伊丽莎白时代。
伊丽莎白王国
1558年11月7日,玛丽女王逝世,她的临终遗言是:“我死后,剖开我的胸膛,你会在我的心脏里看到‘加莱’。”因为在不久前,法国军队刚刚夺回加莱港,英格兰失去了在欧洲大陆的最后立足点。在之前超过一百年的时间里,英格兰人不惜一切代价固守的大陆上的这最后一小块领土,费用几乎使英国国会和王室破产,最后还是落到法国人手里。
玛丽女王之后的英国人,记忆中逐渐不再有加莱。这是英国彻头彻尾成为一个岛国的开端。如果说诺曼底征服,使英格兰从斯堪的纳维亚世界转向地中海世界的话,那么加莱港丢失,使英国成为一个真正的“大洋国”。
当同父异母姐姐玛丽女王的死讯传来时,伊丽莎白正在哈特福德庄园一棵橡树下看书。她抬起头的时候,发现身边围满王公贵族,通通向她跪下。甚至玛丽女王还在弥留之际,伦敦街头就已汇集了人群,欢呼“伊丽莎白”。
或许当时最有想象力的人也没有想到,在经历了漫长的社会动荡,无以复加的政治混乱、宗教迫害以及对外挫败之后。正是在这个美丽而孤独的女王统治下,1558年之后英格兰进入一个空前伟大的时代。
伊丽莎白在位期间,英国打败西班牙的“无敌舰队”,英国从留恋大陆转为虎视大洋,为以后在这个星球上横冲直撞铺平了道路。伊丽莎白一世时代,英国开始了长达两个世纪的探险与殖民。
伊丽莎白是一个令人感兴趣而又矛盾的女人。她年轻美丽,喜欢跳舞;精通七种语言,能以拉丁语即兴辩论;擅长音律,喜欢每天弹上一小时琉特琴。在重大事件面前,她擅长以含糊其辞隐藏内心的判断;是调情高手而又终身保持童贞;回避决断然而发动攻击时迅雷不及掩耳;对于人性苦难深有理解,可是砍下对手脑袋时又从不追悔。
在时间面前,万物终将凋谢,可是精神永存。对一个君主时代的最好评判之一,还来自于其时代的思想遗产。伊丽莎白时代,在以“大洋国”、国教等方面确立英格兰民族特性的同时,还是英国思想学术和文化自觉的时代。
莎士比亚、马娄等使英语成为一种真正的艺术语言;培根以其妙趣横生的语言,赋人类思考以新工具;霍布斯被“无敌舰队”的炮声惊出一部《利维坦》,开启了现代政治学的研究。他们都不同程度地受惠并庆幸自己生于伊丽莎白时代。
今日英国并不只是在位的女王名字也叫伊丽莎白——从英国文学艺术到海洋观念,从英国国教到民族特性,伊丽莎白二世代表着的,很大程度上仍然是伊丽莎白一世的英国。
独一无二的宗教改革
13世纪以来,宗教问题成为英国社会变革的枢纽。因而,从现在来看,与其说当年的英国革命是所谓“资产阶革命”,不如说是一场宗教革命更来得确切。因为宗教问题从根本上涉及英国对欧洲大陆的独立性,并在英格兰与苏格兰、爱尔兰关系问题上生死攸关。500年来,英格兰与苏格兰至少能够维持“貌合”,而爱尔兰则成为一根致命的肉中刺,这无不与英国宗教改革得失成败有关。
伊丽莎白以其左右逢源又坚持原则的政治手腕,顺应民心而又不走极端,确立了英国国教制度,使外圆内方、兼收并蓄的圣公会信仰,成为英国人区别于欧洲其他国家的特有标志之一。
应予强调的是,英格兰宗教改革从来都不是亨利八世闹离婚的即兴作品。它既为欧洲大陆宗教改革所波及,也是欧洲宗教改革的风暴源之一。英国宗教改革的本质与英格兰民族独立性密切相关。牛津大学神学教授威克利夫谴责教皇贪欲,主张王权高于教权,支持英国国王没收教会财产,是布拉格大学校长胡斯以及更晚的马丁·路德宗教改革的先声。
伊丽莎白即位时,由于“血腥玛丽”的偏执,以欧洲大陆为核心的天主教与英国新教之间,争斗十分激烈。英国宗教改革问题与不列颠内战、欧洲宗教战争暗礁交错,一旦失手,英国不仅会卷入欧洲大陆的混战,还有可能陷入与信仰新教的苏格兰、信仰天主教的爱尔兰之间的“全面内战”。难以想象的是,她竟然选择并且巩固了中间道路,使新教内核与天主教外表取得平衡,从而确立了独出心裁的英国国教体系。
伊丽莎白操纵议会通过法令,称其为英格兰教会“最高管理者”。1571年,她主持定稿《39信条》,沿用至今。《39信条》采取中间立场,持守“广涵”原则,宽容而中庸:与天主教一刀两断,又保留其基本形式;坚守新教要义的“因信称义”,又与加尔文的严酷无情保持距离;对马丁·路德的一些看法保持沉默,对激进的再洗礼派进行批评。这确实是典型的英格兰性格。伊丽莎白以从小在夹缝中求生存的特有敏感和智慧,拆除了英国宗教战争或内战的导火索。
英国由此摆脱了宗教战争的阴影。而在同一时代,欧洲各国因宗教信仰问题大打出手。德意志宗教战争中,大约有1/4到1/3人口丧生;圣巴特罗缪大屠杀引发9年内战,法兰西元气大伤;西班牙对新教徒迫害引发荷兰起义,使帝国最终走向衰落。伊丽莎白女王大获成功,到女王统治后期,新一代成长起来的英国人已习惯于国教制度。英国式的新教,成为英国人区别于欧洲其他国家人民的特有标志。
真正的海洋强国
在都铎王朝时期,英国的海外拓展受制于两个领先的海上强国——西班牙和葡萄牙。伊丽莎白与西班牙的战争,首先是新教对天主教战争的一部分,其次也是英国代表的现代海权观念,对伊比利亚国家传统海洋观念的战争。
其实,1588年“无敌舰队”的毁灭,大半毁于海上风暴,其次才是被英国船舰重创,而且在此后,英国海上力量与西班牙“无敌舰队”又打了20多年。因此,说一役摧毁西班牙“无敌舰队”,有失偏颇,说它让西班牙一蹶不振更是夸大其词。但此役的确宣告了“西班牙时代”的终结。
在伊丽莎白时代,西班牙作为海洋霸主的海洋观念是典型的罗马式陆权观念,也就是对海洋的“地主式”垄断。而英国人的海洋观念则是希腊式的,海洋意味着开放,不再是封闭的、虚有的“领地”,而是商业、贸易的自由通道。“陆地是封闭的,海洋是自由的”,大海并不能为任何国家所独占,现在这已成为不言而喻的国际法准则,然而在伊丽莎白时代,这一原则只能通过战争确立。
因此,这场海战,改变了世界历史,是人类历史从陆上向海上、从陆权时代向海权时代的分水岭。伊丽莎白亲自登上的“海盗船”,是未来海军的萌芽,设计及战术与西班牙战船完全不同。西班牙战船基本上还是陆战思想的延续:以火炮为辅,以船头“撞角”撞击为主,以横队突袭、冲锋,水兵攀登敌船;英国船只则以两舷火炮为主,接近敌船时,侧对敌船,这种纵队阵形对西班牙人而言具有极大杀伤力。英国船队与“无敌舰队”一经交手,输赢自明,自此,英国人引领了一个新时代,并一直持续至航空母舰时代。
伊丽莎白驾崩后第二年,现代“国际法之父”、荷兰人格劳秀斯撰写了《海洋自由论》。这部法学名著将西班牙以陆地观念统治海洋的合法性颠覆殆尽:“海洋应向所有国家和所有人民开放,供其自由使用”。“如果它被阻碍进行贸易,由此爆发战争是正当的”。公海是自由的,不属任何国家之主权,不适用先占先得,不得征收通航税或禁止渔业——“公海自由”原则最初就是由“海盗船”产生的。
我只可能有一个丈夫,那就是英格兰
人类历史上,很少有统治者特别是女性统治者,像伊丽莎白一世这样,从小经历过如此之多的忧患,一个小小的家庭单元,承受了如此之多的祸起萧墙、血雨腥风。
当母亲安娜王后被父亲处死时,伊丽莎白还不到3岁。不久,英国国会又宣布伊丽莎白是非法生养的私生女。亨利八世死后,其幼子爱德华继承王位,是为爱德华六世。不久,爱德华痨病而死。爱德华的姐姐玛丽继承大统,她就是世人所称的“血腥玛丽”。伊丽莎白又被姐姐关进“地狱前厅”的伦敦塔。自幼在心灵深处种下这么多的恐惧、无助、悲苦与凄凉,然而它既没有摧毁她的精神,也没有在她人格中埋下暴戾的种子。
与玛丽女王不同,伊丽莎白的母亲是个地道的英格兰女子,所以伊丽莎白视英格兰为她的一切,并最终比其他任何统治者都更好地代表了英格兰,实质上成为英格兰民族自我意识觉醒的象征。从某种程度上讲,伊丽莎白对自己婚姻的处理堪称其“英格兰主义”的最好体现。
伊丽莎白即位后,姐夫、西班牙国王菲利浦二世以及瑞典国王、奥地利大公、法国国王、萨伏依公爵、安茹公爵等王公贵胄纷纷求婚。但伊丽莎白明白,自己的婚姻牵扯到太多的派系之争。嫁给国内的贵族,也许会引起派系之间的冲突和宗教矛盾;选择国外的君王与贵族,则会使英国人担心外国干政。在两难抉择中,伊丽莎白选择了独身,在很大程度上是出于政治考虑,她将自己的婚姻大事当作英国最大的筹码和一部分外交政策。登基后的20多年中,她始终吸引着一个个求婚者,甚至到她53岁还在上演着这种戏码。美国历史学教授威尔·杜兰对此曾经说:“伊丽莎白一世在外交上最大的秘密武器就是她一直未嫁。”
伊丽莎白虽然热衷于这种游戏,但是枢密院却一直催促她尽快结婚,从速生一个王位继承人。在伊丽莎白执政期间,英国议员先生们不止一次要求女王陛下交代自己对婚姻的想法及打算。在她33岁这年,英国议会居然通过了一项法案,把这个质询案与女王的年金挂钩。
面对大臣们提出的结婚请求,伊丽莎白把弄着手中的戒指,嘲讽地反问:“你们认为我该嫁给谁?”大臣们一时哑口无言。伊丽莎白将戒指戴在无名指上:“我只可能有一个丈夫,那就是英格兰。”伊丽莎白这句话,在英国人心中造成了空前的震撼,他们更加热情地把女王奉为神明,从此之后,伊丽莎白一世成了英国历史上最夺目的一朵玫瑰。
不过,伊丽莎白却甘心情愿做英格兰人的“公共情人”。所以温斯顿·丘吉尔认为,“她和臣民的关系是长期调情的关系。”女王对待英国及其臣民的这种令人寻味的温情,这种个人与祖国的白首之盟,使伊丽莎白赢得英国人深深的怜惜和爱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