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放旅游并不说明每寸土地都安全
1986年4月26日凌晨以前,切尔诺贝利是苏联乌克兰的一个普通小镇,世界上知道它的人很少。而爆炸那一天,它突然轰动了世界。今天,每一种文明语言中都有了它的名字切尔诺贝利,意为一场核灾难。乌克兰政府宣布,从2011年起切尔诺贝利向普通游客开放。
1986年4月26日当地时间凌晨1:23:44,爆炸摧毁了切尔诺贝利核电站的4号反应堆,根据国际原子能机构的数据,它释放出的放射性沉降物大约是广岛原子弹的400倍。
从基辅出来,我们刚登上车,司机就很热情地向我们表示:“你们有什么问题可以随便问我!咱们在路上还得走三个多小时呢。”于是我们就立刻把最感兴趣的问题问了出来:“都说切尔诺贝利里面有变异后的大老鼠,能吃人,还有巨型鲶鱼,三五米长……”
司机听完后笑了笑,好像这种问题自己已经被问过了无数遍一样:“你们就放心吧!那都是传说,根本就没有的事情,现在里面很安全。”
出了基辅市区之后我就很难再分辨出方向,因为放眼望去四周都是白茫茫的雪和凋零的树木,一成不变,加之当天有着很浓重的雾气,也看不清远处的景观。就这样行进了三个多小时,就在我昏昏欲睡的时候,司机说:“咱们到了。”
爆炸之后周边地区受污染状况不明,因此当局主观确定了一个距离反应堆30千米的禁区,大约11.5万居民从这一地区疏散。这个禁区目前对游客开放。我们到达了无人区的入口哨所。刚一下车,一个全副武装的军人就上来检查我们的证件。在核电站事故后,所有未成年人一律禁止进入切尔诺贝利周边30公里的无人区,成年人则必须在拥有官方许可的情况下才能获准进入。
这边每周都会有车前往切尔诺贝利里采集附近工人的粪便样品,来检测他们是否不小心吸收了钚。世界上一般的辐射水平是比较低的。我在基辅开始旅程的时候,每人每小时大约会受到0.1微西弗的辐射量。在驾车前往禁区的2小时150公里的旅途中,我们检测到的辐射量大约也是这个值,但在汽车越过当年放射性烟云所在位置时,探测器忽然跳到了每小时4.76微西弗。
灾难过后这个地区的安全程度取决于究竟释放了哪些放射性物质,以及它们的移动方向。路两旁已经开始出现了“核辐射-危险”字样的警告牌。但是眼中的景象依然是白茫茫的雪和一株株高耸的树木,我们不约而同地感到一股与基辅市区不同的压抑感,我们也把这个感觉告诉了司机,可是这个乌克兰大汉却依然是一副安慰我们的表情:“你们这就是心理作用,再走十公里才正式进入切尔诺贝利呢。”
灾难之后,在人工和自然力量的作用下,空气中的辐射水平降低了。人们从直升机上喷洒洗涤剂和橡胶状的溶液,用来吸附污染物。道路也重新铺过,将放射尘覆盖起来,而土地也被犁过,将受污染的土壤埋到深处。同时,雨水也将污染物带到了地下更深处。
禁区“在事故发生五年之后就可以进行安全的旅游活动,”同行的乌克兰医学院放射医学研究中心的健康物理学家瓦季姆·丘马克说。然而,仅仅能够进入这个地区并不说明每寸土地都是安全的。有些“热点”地区仍受到高度污染,特别是放射性烟云所经过的路径。游客所能进入的地区以及停留的时间会受到严格控制,以防他们过多暴露在辐射中。
而有些地方对游客来说太危险了,例如“石棺”。
“我这辈子从没这么渴望洗干净点”
在消防队员扑灭切尔诺贝利的熊熊火焰之后,工人们迅速建好了一个钢筋混凝土结构,将毁坏的反应堆埋葬于其中,防止污染物扩散。它叫做遮蔽物,但更多人管它叫“石棺”。石棺是禁区里辐射强度最高的地点之一。
如今,这里的工作人员还在维护石棺免受腐蚀,监控内部物质的放射性,并尽他们所能净化污染。为了与他们一起进入石棺,我在“净室”中脱到只剩内衣,然后穿着病号长袍和拖鞋走进“温室”,穿上和工作人员一样的纯白装备——手术服、夹克衫、裤子、手术帽、袜子、手套,以及带有最高级防尘过滤器的面具。在这些衣服之上还要套一件大衣、一顶安全帽,以及靴子。此外,我还戴着我进入隔离区时所戴的辐射徽章,另外还有一个进入电站区域时拿到的徽章,还有一台个人放射测定仪,随时告诉我自己正在受到多大的辐射。工作人员平时不会穿铅衣,我也没穿。尽管铅能减少人们受到的辐射,但它会减缓行动速度,从而增加总辐射剂量。
“这里的工作人员每日所允许受到的最大辐射量大约是0.1毫西弗,相当于一次90分钟跨越大西洋的飞行,或者相当于看四小时等离子电视”,切尔诺贝利核电站首席安全官弗拉基米尔·马雷舍夫说。当我站在石棺正前方时,放射仪读数飙升到每小时0.12毫西弗,相当于基辅辐射水平的1200倍。
经过一个电子检查点(路上有很多这样的检查点),我就站在了黑暗而破败的4号反应堆控制室内。就在这里,工程师犯下了毒害地球的致命错误。
离开石棺之后,我将所有衣物留在“温室”的衣柜中,强制性地洗了个澡,洗掉所有可能的污染。我这辈子从没这么渴望洗干净点。
到底有没有变异生物
切尔诺贝利一日游也许是安全的,但在这里生活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乌克兰政府允许最初居住在隔离区的居民以个人形式回迁。例如,一些30公里隔离区内的地点相对“干净”,而“老人们在余下的岁月里遭受的辐射量不会累积到影响健康的水平”,丘马克说。
然而,一些地点仍旧太危险,不适于居住。“人们也许能生活在30公里隔离区,但我认为任何人都不应该住在10公里的区域,”丘马克说,“那里仍旧有残存的钚。”
数百平方公里的土地上,罕见人迹,白桦树、白杨树和松树组成的树林中,包围着一些居民点。在阳光下远远看去,楼房整齐地排列着,但是凑近了,却发现只剩空荡荡的街道,路面缝隙中长着野草,楼房窗户没有玻璃,像个黑洞吞噬着外面的光线。爬上楼房的藤蔓类植物散发着绿意,却在空气的寂寥中愈发显得阴郁。
那里的官员告诉我要小心隔离区内的野生动物。“一只疯狼最近袭击了六个人。”马雷舍夫说。
灾难对野生动物的影响还在热烈讨论中。例如,德克萨斯理工大学(卢伯克)的放射生物学家罗恩·切瑟及同事提出,这个地区在人类离开后保持着勃勃生机,野猪的总数增加到灾难前的10~15倍,而另外一些物种也变得常见起来,例如狼、兔子、马鹿、黑鹳,和驼鹿。它们的遗传学功能表明,辐射的影响十分小,不足以引起可遗传变异,动物自身的基因修复功能就能解决问题。“与辐射相比,人类对环境的影响可能更为恶劣”,切瑟总结说。
另一方面,南卡罗来纳大学哥伦比亚分校的生物学家蒂姆·穆索与同事发现,与正常辐射水平的地点相比,辐射水平最高的地点中,森林鸟类物种多样性要低了一半以上,而熊蜂、蝗虫、蝴蝶、蜻蜓和蜘蛛的多样性也有降低。对切尔诺贝利和乌克兰、欧洲其它地区的7700余只家燕的分析表明,在隔离区附近的家燕更有可能出现畸形,例如变性的脚趾、喙和眼睛,或者颜色异常。而且最近的研究表明在切尔诺贝利附近高辐射地区生活的鸟类,大脑要更小一些。
两个团队都坚信自己的结论,并怀疑对方在空间变异性上犯了错误。那么游客在切尔诺贝利究竟能看到什么呢?在22平方公里的核电站冷却池中,你常常可以看到一条大鲶鱼,当然也可以喂鱼。而在冬季,水池会结冰,被白雪覆盖。远处可以遥望到大约150米高的巨大雷达格栅(比吉萨金字塔还要高),它曾经用来追踪美国可能发射的核弹。“它需要大量电力,因此建在切尔诺贝利附近。” 丘马克解释道。
时间仿佛冻结了
普里皮亚特市在这场灾难中被彻底遗弃,这个城市的时间仿佛冻结了,街灯上仍旧有共产党的镰刀斧头标志。自然正在收回这片地区,白桦和松树遮盖了板砖一样的苏联建筑,在三月的第一周,雪上还有动物的新鲜足迹。
在普里皮亚特河岸咖啡馆附近的码头上,和我一起的科学家们开始采集褪色柳。这种花开在白雪之下,他们想把花带回去庆祝三八妇女节。“这些花意味着春天来了。”基辅放射医学研究中心的物理学家维塔利·沃洛斯基说。
尽管现在才有官方声明,但切尔诺贝利一日游可不是新鲜事,这种旅游差不多已经进行了十年了。最近的旅游宣传可能是由于切尔诺贝利的经济影响,根据切尔诺贝利论坛2005年由联合国八家机构以及乌克兰、白俄罗斯、俄罗斯政府发表的一则报告,即便灾难已经过去了二十年,乌克兰和白俄罗斯的国家预算里仍有 6%用于有关切尔诺贝利的项目。“发展旅游的动机让这片土地恢复一些生产力。”穆索说。
对于那些灾难幸存者来说,切尔诺尔利旅游会引发强烈的情感共鸣,就像纽约人对9·11的感情那样。“如果我们够聪明,就能把切尔诺贝利变成广岛和长崎那样的人类博物馆。”丘马克说。
基辅的年轻人对这种旅游充满兴趣。“我儿子非常想来,另外有一对年轻学生也很想来。”丘马克说。
然而对于其他人来说,切尔诺贝利旅游业没什么吸引力。“个人认为,每次去那里都不是什么愉快的事。”基辅放射医学研究中心的埃琳娜·巴卡诺娃说,“这是人类的错误,是人类愚蠢的标志。”
在返回基辅的路上,通过fSvIF+AQoM6BNK7vKO4VrjUjHP37eyhYIyxXfwTadBg=与司机的聊天,我似乎明白了乌克兰开放切尔诺贝利背后的真正原因。
1986年事故发生后,苏联政府为建造现在这座水泥石棺花费了180亿卢布。而在当时卢布和美元的价值相当。如今将近25年过去了,经过最新的考察,石棺已经出现了多条裂缝,并且整体结构已经不那么坚固,甚至随时都有倒塌的可能。而现在的乌克兰政府似乎也没有财力和技术实力来解决这一问题,因此乌克兰政府决定在2011年的夏天,趁切尔诺贝利事故25周年之际召开一个专门的论坛,邀请世界各国代表参加,共商修建新的石棺,以继续维持切尔诺贝利,乃至整个欧洲、整个世界的安全。
而在论坛即将召开之际,乌克兰又突然宣布切尔诺贝利向游人开放,这仅仅是一个巧合还是乌克兰政府为吸引全球舆论关注所做的一场秀?仅仅通过我们的行程似乎很难给出一个合理的答案。但是可以确定的是,现在的切尔诺贝利就是一座警钟,时时在告诫世人要合理、安全地利用核能,否则,切尔诺贝利或许就会变为一块墓碑,而埋葬在它之下的可能是整个人类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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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尔诺贝利”这个名词象征了灾难,乌克兰游戏商以切尔诺贝利为背景设计了一款游戏——《潜行者:切尔诺贝利的阴影》,背景设定于曾发生核灾难的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废墟上,变种生物和神秘力量开始屠杀幸存者。——据说一位前切尔诺贝利的保安在游戏中找到了他当年的办公室,可见逼真到什么程度。
可以说,“切尔诺贝利”在某种意义上更是“毁灭”的同义词,由于非一般真实,它的悲剧性在人类历史上显得格外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