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酒人生

2011-12-29 00:00:00
南方人物周刊 2011年5期


  人无论做什么都是有定数的。如果早年喝酒太多,在喝酒这方面他就可以提前退休了。爷爷早年毫无节制地滥饮,一不留神喝光了自己的定数,现在,哪怕来杯葡萄汁,他都会觉得天旋地转。
  在我们这座城市,酗酒仿佛是一件值得夸耀的美德,很多人把酒后无行挂在嘴边炫耀,爷爷也未能免俗。他非常得意自己9岁就开始喝酒的壮举。而我9岁的时候,只希望他能夹两筷子下酒菜给我吃,还有喝醉了不要凶我。
  爷爷20郎当的时候,赶上三年困难时期,别说喝酒,饭都吃不饱。酒瘾发作,他智慧大开,以给牛清洗皮肤为名,领到半桶医用酒精。“你直接喝了?”我问。“还要兑水。”那个年头人心单纯,做出来的东西质量过硬,医用酒精也喝不坏人。
  五十多岁是爷爷的黄金时代,智力体力精神力达到一个巅峰,还被任命为分厂厂长。给爷爷送酒的人络绎不绝,送的酒外面摆不下,就统统塞到洗衣机里。爷爷每日早出晚归,白天忙工作,晚上忙喝酒。在我的印象中,他有时深夜一两点才蹬着自行车回来,对着痰盂哗啦啦乱呕一阵,早上6点多又去上班。一众酒友里,爷爷地位最高、收入也睥睨众人,隐约有带头大哥之势,他不好意思输给一帮小兄弟,所以每次喝酒,都拼个你死我活才喊停。
  1992年,爷爷退休了。没多久国企改革,爷爷领到几万块钱,算是买断工龄,从此没有退休工资。后来勉强申请到低保,除了亲戚儿女,再也没有人给他送酒。从洗衣机里挑酒喝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爷爷只得在市场批发低档白酒,一批一箱,依稀记得有沱牌大曲,还有杜康王,62度,一点就着。情况最糟的时候,下酒菜就是蘸了盐的生辣椒。
  我参加高考前几天,爷爷险些中风,体重160多斤的他,居然没人能背得动。爷爷是自己扶着楼梯,慢慢爬到急诊室的。从那时起,他再也喝不得任何酒精饮料,即便喝口醪糟,都会头晕得不行,得赶紧去吸氧。
  再次拿到退休工资,已是2009年的事了,这时的爷爷已经非常爱惜自己,少食多餐,每日锻炼,饭前测一次血糖,饭后再测一次。“不行,我得睡一会,”他常这样喃喃自语,“最小的堂弟还没上大学呢,还需要经济支持,退休工资年年都在涨,生命可以用金钱来衡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