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在洛阳铲下游荡

2011-12-29 00:00:00刘原
南都周刊 2011年31期


  刘原友魏寒枫,最是附庸风雅沽名钓誉,去年与我同游金陵,他一路念叨他那做过桂系少将的曾外祖父昔年如何英姿勃发地策马巡视紫金山,当时我在山腰上抱着手闲看东吴浮云,说:你曾外公的汗血宝马未必能爬上这台阶,但若说他夜间带两三马弁冶游秦淮画舫,我却是信的。今年今日,魏寒枫从北京来长沙微服私访,又雄赳赳发微博曰:“我来见故人,是拜谒曾侯墓,还是重访洗脚屋?”
  魏寒枫是曾国藩粉丝,暌违长沙多年后,他说当年只进发廊不逛名胜,此番要走走曾国藩的美穴。我前天在电话里说:曾国藩是娄底双峰人,你自己去看坟地吧,我没空陪。今日看小魏微博,又称曾墓在长沙望城镇,我正想狠狠嘲笑他,但忍住了,去查了一下,发现曾国藩墓还确实在长沙郊外,幸亏我藏拙了,否则是一大洋相。
  关于真相,关于史实,国人往往易自以为口含天宪,然后对意见不同者口诛笔伐。我先自以为曾国藩骸骨必葬于故乡,这便是典型的先入为主。其实我早该明白这一道理,譬如黄兴,出生在我住所附近十余里的黄兴镇,曾在广西钦州防城搞搞震,在广州搞过黄花岗起义,在武汉鄂军都督府主过事,在南京坐过衙门—全是我去过的地方,他也没葬在老宅子的后花园,而是葬在岳麓山。人类史上葬得离故乡最远的,本应是阿波罗13号的三名登月宇航员,41年前他们玩3P玩到了太空,嫦娥都洗好澡等他们了,忽然液氧箱爆炸,眼看就要成为诀别故乡、故国乃至故球最远的直立行走动物,后来地球上的领导指示他们学龟息大法,省俭着氧气慢慢回来。他们成功了,当然,也错失了名留青史的机会。
  鉴别人世之真伪,或许是我们最重要的生存能力之一。身畔人的阴沉或磊落,歹毒或祥和,察言观色即可大略判定,但那些湮没在时光隧洞里的旧人旧事,却没那么容易分辨。传说中的金岳霖搬到林徽因隔壁,枯守终生,宛如情圣,但据说他虽鳏居,其实也没闲着,想是每天先拭净了寻常脂粉的口红,再到梁太家畅谈哲学与诗歌,两不耽误。又传说刘文彩的孙子每天拿一高音喇叭,在故居里向游客们为祖父辩诬,售票处的人也不敢收他门票,看起来有点心虚。
  许多年里,我一直以为只有书里说的才是真的。幼时听父母说了些故乡的“文革”往事,只觉是野狐禅,无根无据。成年后看过许多史料,竟与父母说的基本吻合。我遂不敢再轻蔑父母的唠叨,父母晓得我写黄色专栏需要素材,还经常在饭桌上跟我聊故乡人民的淫乱史,活生生把家宴弄成了3D肉蒲团剧组的会议。
  湘江之畔的曾国藩墓,曾被刨多次,不过据说此墓跟朱元璋的那个大坟包一样,是个疑冢。这类真相,专家说的全都不可信,那些手里握洛阳铲的盗墓贼才是权威。
  600多年前,朱元璋要除掉凉国公蓝玉,吏部尚书詹徽主审,刑讯逼供之后,蓝玉大呼“詹徽是我同党”,武士随即把詹徽擒下,其余法官哪敢再问,立即宣布茶歇。其实朱元璋最盼蓝玉高喊“马皇后是我的幕后大脚”,这样就可以欢天喜地换老婆了。做皇帝、换老婆,这才是埋伏在每个男人心底的真相。
  真相不是问出来的,是靠眼珠子看出来的。小时候我常问大人们我从哪来,大人说洪水冲来的、石缝跳出来的、泥巴捏出来的,因我肥白如蛆,他们偶尔也说我是粪坑里捞出来的。我知他们信口雌黄,再也不问,多年后,我第一次在咸片里看到了胯下挂把小洛阳铲的男人不停掘墓,忽然五雷轰顶地,发现了人类的起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