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曾小白站在这座小院落前,门开着,他能清晰地听到木木在里面唤花的声音。
木木和她的猫
木木和她的猫一样瘦,站在院中,赤着一双脚,影子斜斜地映在地上,透过雾霭的光,转到曾小白的眼睛里。
彼时,曾小白拖着自己的行李刚刚从上一个房东那里狼狈出逃。
木木不漂亮,脸瘦而长,戴大大的框架眼镜,立在那里像圆规,曾小白好奇地想象,这个高个子的女孩那么瘦,但瘦得不让人爱,她冷冰冰的语气更是让他吃了一惊:每月五百,你有钱了就给,没钱了别拖太久。
曾小白打量着她,恐怕她也是剩女行列里的主力了吧,这么瘦高孤单,还养了一只猫,细长的身体,冷漠的眼神。这个处在城郊的小院,是她仅有的财富。
他没来由地想起了街边那些紫色而平凡的木槿花,那些花开深藏,深绿色的叶子没有衬出紫色的怒放,合二为一,平凡得不能再平凡。
没有合同,点头成交,曾小白拖着行李往角落的一间房子里走,但木木却喊住了他,对他说,那间房子不安静,你别住了。
这个八月,因为一份得不到的相思,曾小白觉得人生无常,所有的事情都无所谓,那个女孩浮云疾风一般掠过他的生活,然后迅速消失在声色犬马的人潮之中,曾小白的箱子里有整整十页她的身体,无一不提醒着他,在那个饥渴的黄昏之后,一切接踵而来的相思。
一个模特,每小时五十元,曾小白最后已经请不起她了。她笑嘻嘻地说,那就拿你的身体抵吧。
曾小白眯着眼睛打量木木,突然笑了笑,她的个子高,但比例不怎么好,腿太细长,胸也扁平,头发随随便便地挽起来,真像是某处随意长出的一棵树。
她的猫却有个很温馨的名字,叫花。
小画家和他的故事
曾小白亲眼看见了木木的固执。她做室内设计,每天,也有三五个搞室内装饰的包工头来找她商议,她话不多,但对那些人而言也是对牛弹琴,她不管牛听得懂听不懂,把琴弹得固执己见。
曾小白坐在院子里的石凳边上笑得把西瓜子吐得到处都是。两个月之后,两个人就非常熟悉了。一起坐在60W的灯泡下吃同一个西瓜,曾小白忍了几忍终于没能忍住,问她,那间向阳的房子怎么就不安静了?
木木突然把吃了一半的西瓜放在桌面上,头也不回地走回了屋里。这个意外,让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受了点小小影响,以至于第二天,曾小白在水龙头那里看到她时,她旁若无人一般看着天空,黑框眼镜遮住她雾气蒙蒙的眼神,像一幅雨后山水。
但很快,两个人就和好了,遇到这么一个不漂亮而且还古怪的女孩,曾小白觉得自己在城市边缘仿佛被真空了,他记得那个模特走的时候,突然说了那么一句,我没必要在你身上浪费自己的时间。
这句话把他所有的雄心壮志都打进了冷宫,他发誓不和她联系,成名之后再好好羞辱她一番,后来想,到底还是年少轻狂,她既然无心,那么你再怎么荣华终究是伤不到她的,最多有一点点遗憾。
木木问过他的职业,他说,我是画家。
想了想,又觉得不妥,补上一句,只是个小画家。
木木微笑一下,我听说每个画家都会有一段故事,画家就是浪子。
曾小白回她一个微笑。
60W的灯泡下面,是明晃晃的石头台面,这个夏天将要过去了,曾小白想,终于可以把自己连同心事藏进厚厚的衣服之中,不再袒露。
猫和木木的过往
木木突然在深夜敲曾小白的门,很急,说是花生病了,吃什么吐什么。
这个夜显得很凉,木木一直守着不停叫的花,眼神焦急,曾小白拍她的肩,对她说没事的,没事的。她往日的冷静矜持却在这一刻荡然无存。木木睡着了,躺在自己的肩上,细细的手脚还一直想缩进他的怀里,很像花这只瘦弱的小猫。
天快亮时,她也像一只猫那样跳起,重新恢复了矜持,然后说了句,对不起。
曾小白就看着她笑,笑着笑着突然心里有悲凉涌上来,他想到了自己在天桥上追上那个女孩,可是她头也不回,剩下自己一个人站在天桥上,莫名悲凉。
木木突然说,不是不想让他住那个房间,而是那个房间里,有她自己的过往。
就像是曾小白心里藏的过往一样,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棵大树,树上结满了不被人品尝的果实,这些东西,只能自己一个人品尝。
木木做了粥,喊曾小白来吃,谢谢他夜半陪着自己和花。曾小白的电话突然就响了,那个激动人心的号码如许久没有造访的故人那样,突然间就出现在了屏幕上。
他接起电话,往院落边缘走去,一回头,看到木木正忙乱地吹着粥,然后倒进小碟子里喂给花。这个秋天真奇异,他的人生一段段沦陷,又一段段开始,像是明艳的秋阳,在树叶的间隙里一点点,明明暗暗地掠过。
木木说,他们两个都是相信一见钟情的人,等不到一份情,就宁愿在等待中消磨人生时光,这种性格,有一个别致的名称,叫彼岸花开。
恋爱和生活的影子
曾小白匆匆忙忙又要去赶赴约会,灯光下,他看到木木一个人站在石桌前,形容落拓。她又做了一锅粥,海鲜味隐隐从空气中传来,香而诱人。
他走过了一条条窄窄的街道,明亮的路灯,然后在站牌那里等待夜班车。但车来了,匆匆又开走了,曾小白没有上车,他突然想,夜半那个女孩想喝酒,找了几个朋友喊他出来买单,这种感觉并不比那日在天桥上更高尚,那个让他心动的容颜,说到底还是一见钟情留下的祸根。
曾小白突然很怀念60W的灯光和咸淡适口的海鲜粥。
可是生活就是生活,没有那么多的想象。他回到小院,木木房间里的灯已经暗了,黑暗中,她窗前的那一株月季花枝微微摇晃着,像是曾小白不甘心的心事。曾小白有些沮丧,拿出手机,给那女孩发了一条短信:我很寂寞,所以就此别过。
半个小时之后,她的电话打了过来:你什么意思?拿我开涮啊,我朋友都到齐了,就等你到来,酒都点好了,你放我鸽子啊,告诉你,别跟我玩这套,你这种人我见得多了,不就是花两个钱儿吗?有什么了不起,你装,再装……
曾小白淡淡地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恋爱和生活,真如一对孪生兄弟,此起彼伏,此端平淡,彼端惊喜,但平淡中能次第开出小花,惊喜里却隐藏着玫瑰的刺。
木木说,最后深藏一切,要不然,面对别人的漠视,受伤的还是自己。
时光和匆匆而去的飞鸟
曾小白进入了那间充满阳光的房间,里面是木木的画像。她呓语一样说着一个男人,在这里住过半年的一个男人,给她画的像,她在笑,她在洗头发,她在阳光里穿起男人的衬衣舞起水袖。
听别人的感情故事,像是看一部非常无趣的电影。曾小白看着她细长的手指一点点漫过那些画作。她说,那只猫在他离开的冬天,突然出现在她的门前,很乖巧地就跟着她进来了,和自己一样,无家可归。
木木的眼神发亮,曾小白突然觉得,一见钟情是那么不可靠。
他终于要发迹了,他只告诉了木木,说自己的一幅画被人看上,有人来捧,然后就有人炒作,价格直线攀升。木木微笑着祝福他,伸出瘦瘦的手来与他握,她的手比较凉,带着秋末冬初的样子。
他只告诉了她表象,可这背后的那个炒作的缘由,他没有说。那个富婆的样子不算太恶心,至少能在吃饭时灵巧地给曾小白夹菜,每当这个时候,他总是会想,是不是所有的资源都会这样搭配起来,年轻的画家会被有钱的女人看上,而漂亮的女人往往会依靠在大款的身边,这是谁的悲伤?是时光的还是社会的?
曾小白突然想起了木木,那么瘦,那么需要人怜爱,她不美丽,尽管她会做家务,会理性地分析人生,会调皮地在设计的间隙摘一朵花别在花猫的头上,可是,谁来疼她?
时光就如飞鸟一样,匆匆而去,连痕迹也没有在天空留下。
走的时候,木木对他说了句,不知道咱们会不会再相见。
曾小白想说一句话,她就像是60W的灯泡,没有100W的热烈,也没有节能灯的冷漠,可正是这样平凡的一个女子,自己在很多个平淡的时光里想起,竟是不愿错过。他想起,自己刚来的第三天,她像圆规那样,不小心跌倒在院子里,那个瞬间,他真的就想伸出手去,扶她一把。
好在今天,他回来了。
他想说,他们都固执地相信一见钟情,却忽略了世间最敦厚长久的是相濡以沫。
编辑 / 孙鲁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