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伦文学之旅

2011-12-29 00:00:00张守仁
十月 2011年2期


  沿着志摩的足迹
  
  徐志摩笔下的康桥,就是英国的剑桥(Cambridge)。2010年初夏,我从伦敦出发,向北驰驱。公路两旁,延伸开平坦、碧绿的原野。细看车窗外,掠过一座座林子,一片片麦田,一块块牧场。牧场上星散着或吃草、或踱步、或躺卧、或站立、或甩尾的牛群。道旁田边到处装饰着五月的鲜花。呈现在眼前的是典型的英格兰风光,有点儿像我国江南,但这儿空旷开阔,民居很少。突然有一群白鸟扑扇着翅膀,驮着阳光从东北方向飞来,越过大片大片金黄色油菜花地,依次遁入不远处青翠的丛林。我想,那不正是一幅色彩浓重的经典油画吗?
  车行一个多小时,就到了剑桥。这里是著名的大学城。乌斯河支流的剑河穿城而过。它像一条蜿蜒爬行的藤蔓,剑桥大学傍河而建的一个个学院,就是结在这条长藤上的瓜。市内建筑尖塔林立。草坪园圃,点缀其间,整个儿是一座花园城。
  我沿着铺砌碎石的老街向前走去,与迎面而来的剑大师生擦肩而过。最先参观的是徐志摩留学的国王学院。三层石头建筑正门上,狭长窗户中间华盖下,塑着一尊站立的国王像。他就是这个学院的创办者。院门前树荫下,整齐排列着一溜自行车。拱形的黑木门半开半闭。门前红色岗亭里有人值班,婉拒游人入内。
  往前走是三一学院。牛顿在这儿上过学,留校当过数学、天文学教授。院门前左侧草坪上,有一株从外地移植过来、正开着白花的苹果树,意指牛顿是受了苹果落地的启发,才发现了万有引力定律。这虽是形象化的传说,但我仍站在苹果树旁照相留念。
  三一学院看门的人比较通融,允许我进去参观。走入学院大门,一溜淡灰色建筑前,静得一枚银针落地,也能清晰听见。宽大的草坪,修理得像足球绿茵场那么平整。这儿真是研究学问的圣地。右侧耸立着一座教堂,上面是钟楼,底层厅堂洁白大理石座上,置放着一尊尊培根、牛顿、弥尔顿、拜伦、达尔文的高大塑像。我绕着大厅,肃穆地瞻仰他们神态自若、各有气质的身姿,细看刻在每个基座上的说明文字,油然而生敬慕、敬拜之心:这里不仅是祭神的教堂,更是褒扬三一学院培育的科学、文艺巨匠的名人堂。从这座剑桥大学里还走出过中国著名数学家华罗庚,作家萧乾、叶君健,还有诗人徐志摩。
  出了三一学院,从两幢石头建筑夹峙的狭弄里往亮处走,面前豁然开朗,流淌着清澈明亮的剑河。我看见了河上的桥,桥旁的柳,柳荫下并排泊着三四条狭长如梭的平底船。河对岸是碧绿的草坪。草坪周围簇拥着蓊蓊郁郁的树林。林边镶嵌着开粉红花的樱树,垂吊着一球球橙黄色、紫罗兰色、玉白色花朵的佳木。众多学院建筑,就掩映于这植物园般的林荫之中。
  在徐志摩的诗文中,剑河称为康河。我走到康河边,倚着桥栏,俯看游人在河上撑篙缓行,听着林子里婉转的鸟鸣,闻着岸边水草散发的芳馨,回想志摩在这儿度过的一个个蜜甜的清晨,一个个悠闲的黄昏。我记得他常斜倚在河边草坪上看书、看霞、看天边出现的第一批星星。这种自由自在的独处,使他获得无限的乐趣。当年他曾冒雨骑自行车沿河前行,浑身落汤鸡似的登上高坡,喜看雨霁后横空弧现的彩虹。有一次在康河上游大道上迎着诗人走来一大群吃饱了肚子蹒跚晚归的羊群,一只只羊背上溅射出落霞的金辉,见此他情不自禁双膝跪地,感恩上苍赐给他天国里才有的美景……
  放眼康河两岸,阳光明丽,茂林耸翠,百花争艳,风光旖旎。如果在我先后拜访过的北大、清华、哈佛、耶鲁、牛津、剑桥等世界名校之间选美,剑桥的校园得天独厚,肯定荣获冠军。
  我在康河上划了一回船,看两只白天鹅悠然漂浮,亲密地相依相偎。上岸后在几个学院后门外东瞅西瞧,迷恋于脱离尘世的优美环境,流连忘返,一直徘徊至傍晚。
  西下的夕阳,照耀着河边一株老柳,把它燃烧得熠熠放光。这正如志摩在《再别康桥》中描写的情景:“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波光里的艳影/在我的心头荡漾……”黄昏来临,野鸟回归橡树林,桨声人声逐渐消停。康河边异常安静。河对岸三一学院教堂里的晚钟,当当当响起。钟声低沉而悠扬。余音荡到草坪上,我似乎觉得身边玫瑰花丛的艳瓣轻轻地摇曳,连康河的水面也震颤起微微的波纹……
  我走累了,坐在徐志摩多次躺卧过、十年前拍摄过记述他和三个女人情感纠葛的影片《人间四月天》的那块草坪上,一边喝着矿泉水休息,一边回忆他短促的一生——
  1920年冬,志摩在伦敦结识了民国司法部部长林长民的女儿林徽因。徽因风华绝代,聪慧俏丽,徐很快坠入爱河;而他的风流潇洒,才气过人,也在林心中掀起情感的涟漪。两人在伦敦街头、康河两岸散步谈心,畅聊人生,共享美丽的青春。自从志摩心中有了徽因的倩影,顿觉来剑桥与他团聚的妻子张幼仪言行粗俗,看不顺眼,说她是“土包子”,嫌弃她。徐与张感情逐渐疏远,最终签字离婚。摆脱了羁绊,诗人专心追求他的美神。可那时徽因已随父离开了伦敦。这位窈窕淑女,年轻胆怯,不敢贸然接受有过离婚经历、且有年龄差异的男士作为终身伴侣。她离英前留诗告别:“忘掉曾有这个世界,有你……你也要忘了我,曾经在这个世界里活过……”1924年徐志摩回国后在北京创办新月社,主编《晨报副刊》,自任翻译接待自印度来华的泰戈尔。在这期间,他认识了参与接待工作的倾城名媛陆小曼。徐陆两人互相恋慕,亲密交往。小曼乃有夫之妇。绯闻传出,世俗不容,闹得北京满城风雨。志摩迫于舆论压力,辞去北大教职,赴欧暂避。1925年5月,他来到意大利佛罗伦萨。诗人把佛罗伦萨(Florence)称为翡冷翠。这一神译,在听觉上有音韵的清脆,视觉上闪烁着珠宝的光辉,触觉上更具碧玉般凉润依偎。志摩在这富有诗意的地方,沉醉于欧洲文艺复兴之城里达·芬奇的绘画,米开朗琪罗的雕塑《大卫》,乔托设计的教堂钟楼,但丁的史诗《神曲》,南欧的橄榄林和葡萄园。在翡冷翠,他写下了著名的《翡冷翠的一夜》、《爱眉小札》献给朝思暮想的远方恋人陆小曼陆眉。他宣称:“主的面前,爱是唯一的荣光。”那年秋回北京后,徐志摩和陆小曼冲破重重阻挠,蒙受种种艰窘,始获双方家长认可,正式结为夫妻。结婚之后,他们移居上海。陆小曼本质上是朵交际花。进入十里洋场,她如鱼得水,跳舞,看戏,设家宴,打麻将,甚至因治病吸食鸦片成瘾。志摩则疲于奔命,在沪宁两地大学里身兼数职,挣钱供妻子奢靡消费。诗人爱静,他劝小曼改掉这种纸醉金迷的热闹生活,重画丹青。小曼不听,志摩心有烦怨,闷闷不乐。1931年11月19日,徐志摩为了听一直藕断丝连地暗恋着的林微因在协和医院小礼堂的演讲,由南京乘机赶往北平,不幸于济南党家庄一带遇空难身亡……
  这样一位才华横溢的人,新月派的诗魂,梁启超的学生,郁达夫的同学,金庸的表兄,胡适的至交,在《晨报副刊》来稿中发现沈从文的伯乐,与闻一多先生切磋诗艺的文友,竟一辈子如此为爱所累,如此为爱牺牲!
  林徽因闯此噩耗,痛不欲生。林的先生梁思成和徐的学生沈从文赶到出事地点,捡回一片飞机残骸,送给徽因。她一直把它悬挂在卧室墙上,朝夕相处,泪眼相伴,直至1955年4月1日去世……
  上世纪30年代末,美国米高梅公司在徐、林谈过恋爱的伦敦滑铁卢桥上,拍摄了一部由费雯·丽主演的悲剧片《魂断蓝桥》(英文片名Water-loo Bridge,滑铁卢桥),其感人肺腑的主题曲《友谊地久天长》深情、忧伤地吟唱:“我们往日情意相投……友谊地久天长……”林徽因与徐志摩的爱情故事,岂不正像影片中主人公玛拉和罗伊的恋情那样,缠绵悱恻,荡气回肠,至死不渝!
  翡冷翠和康桥,是徐志摩一生所到之地的最爱。这次我沿着他生前的足迹一路走来,由北京飞往翡冷翠,再从意大利渡海赴英伦,今又自伦敦赶到这里亲眼目睹、实地体验志摩在《我所知道的康桥》中所描绘的种种精彩。我在剑桥大学整整逗留了一天。天色已晚,河那边国王学院、三一学院一扇扇窗户里逐渐亮起了灯。我从草坪上站起,准备赶回伦敦。我独自悄悄地走来,也将悄悄地离开,心中无限感慨:不顾一切的痴爱,必是毁己的灾;生命如闪电般烁亮,霎时间就不再存在。人之命运由性格所安排。诗人啊,你是被你苦苦追求的浪漫爱情所害!
  
  牛津之夜的美梦
  
  这一天,是我早就向往、盼望多年的日子。我终于来到了距伦敦一小时车程的牛津大学城。在五月美好的阳光下,漫步于散发暗香的校园小道上,瞻仰、观赏这儿尖顶的教堂、圆形的剧场、坚固的城堡、碧绿的草坪、古老的书店、爬满青藤的石墙、纪念殉教者的碑亭以及风格不同、雕刻精美的众多学院的建筑群。鹅卵石铺砌的道路、路边置放的黑靠背长椅、带有花饰的铁杆上吊着的方形玻璃灯,一切均保持历史悠久的风貌,以实物的方式让人怀想起往昔发生在这儿的那些科学的、文学的、宗教的故事。
  陪游的孙君是我的文友。《十月》初创时,我编发过他写的几篇文学评论。后在留学潮裹挟下,他到英国深造,毕业后就留在这儿东方学学部做研究。屈指算来,他待在英伦岛国已有1/4个世纪,算得上是个老牛津了。
  我俩从皇后街出发,沿高街前行,在圣玛丽大教堂前停下来欣赏玛丽怀抱婴孩的精美雕像;往北走,经过博德利大学图书馆、每年举办校庆的谢东宁剧院、带有四个华美方庭的三一学院、秘藏着爱因斯坦黑板的科学史博物馆,往回折返。
  迎面走来两个金发、高鼻的姑娘,修长的身材、洁白的肌肤、黑上衣、黑短裙、黑袜子、黑皮鞋,各在胸前佩戴一朵红花,臂弯里夹着几本书,相互谈笑着阔步前行。擦身而过之后,我回望俩女生的背影,情不自禁轻叹:“优雅,靓丽,青春朝气!”孙君说:“校内男生也大都英俊,气质高贵。”
  牛津大学有39个学院,12000名学生,师资雄厚,汇聚着83位皇家学会会员、125位英国科学院院士在此执教。800多年来,已培养出爱德华七世、爱德华八世等5位英国国王,撒切尔夫人、布莱尔等26位英国首相,美国前总统克林顿、印度前总理英迪拉·甘地等28位外国元首和领导人,还有56位诺贝尔科学奖、文学奖得主,以及3位奥斯卡金像奖荣获者。这世界级名校,堪称智慧的圣殿、领袖的摇篮。
  往前走看到了耶稣学院。它对面就是埃克塞特学院(Exeter College)。孙君指指淡黄色学院门面,告诉我:“清华高材生钱钟书,考上了英国退回庚子赔款留学名额,就在这个Exeter学院英语系深造。他的毕业论文《十七、十八世纪英国文学里的中国》,就是整日钻在刚才我们经过的大学图书馆里写成的。”
  我走近院门,心生好奇,想进去仔细探看,不巧院门关闭,无法入内。
  走累了,我们来到金十字小广场的咖啡店里休息。孙君兴奋地说:“16世纪90年代初,莎士比亚从家乡斯特拉特福镇出发,渡过埃文河南下到伦敦寻找工作,途中曾在这小广场边的车马店里留宿过。”
  文友的话激发了我的谈兴:“那这儿是个值得纪念的地方。钱钟书对莎士比亚的剧本很熟悉。我记得他在散文和随笔中多次引用过莎翁剧本里的精彩台词。”
  “这儿离莎士比亚家乡仅几十公里,至今牛津大学里还有几位终生研究他作品的教授呢。”孙君补充道。
  侍者给我们送来一壶红茶,我俩且饮且聊。
  我说:“这里没有校门,街道从校园里穿过,我仿佛来到了英格兰的一座古镇。”
  孙君说:“牛津的建筑外表古色古香、古朴典雅,内部设备很现代,藏书极丰富,它为历史贡献了一批杰出人物,如古典政治经济学家亚当·斯密、发现了彗星的天文学家哈雷,还有诗人雪莱、艾略特,剧作家萧伯纳等文学巨星。就是校内编辑、出版的20卷《牛津英语词典》,也已传播到五洲四海,为世界各地的英语院校奉为学习、研究的圭臬。”
  我问:“钱钟书在这儿留学时还有其他中国人吗?”
  孙君如数家珍地说:“钱先生在埃克塞特学院留学是在1935年至1937年夏。当时这儿的中国留学生才十来个,其中就有后来英译《红楼梦》的杨宪益——钱先生称他为小杨,当时杨先生最热衷的是古希腊、古罗马文学。还有历史学家向达。向达经常钻在伦敦大英博物馆图书馆里研究、抄写与敦煌有关的经卷、资料。”
  坐在咖啡店临窗一角,我和孙君回顾了钱先生漫长的学者生涯。
  1937年夏,钱钟书在牛津毕业后越过海峡到法国巴黎大学进修了一年法兰西文学。1938年秋从里昂回国。先后在西南联大、湖南师范学院、上海暨南大学任教。抗战期间撰写了打通中西诗论的《谈艺录》。1947年出版了描绘知识分子众生相的《围城》。解放后被郑振铎聘到文学研究所编《宋诗选注》。在“文革”的困境中编撰了一部雄冠古今的《管锥编》,里面采摘了中外4000多位作家写的上万种图书的引文。为了逃避当时严密的监管,他故意用文言写成,并在注释中用了英、法、德、意、西、希腊文的原文,犹如天书般艰深。1979年《管锥编》出版后,有文化修养的读者,对钱先生照相机式、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均表惊讶。早在1929年至1933年清华大学时期,钱钟书就发过“横扫清华图书馆”的宏愿。有一次,吴组缃在曹禺鼓动下请小他两岁的学弟钟书开几本外国类似《金瓶梅》那样的“黄”书。钱拿过手边一张纸,立即在正反面一气列出40多部英文书目,令曹、吴两位同学看了瞠目结舌,佩服之至。
  孙君指出:“自从祖国大陆在上世纪90年代初由中央电视台播放了根据《围城》改编的电视剧之后,钱先生声名鹊起,几乎家喻户晓。”
  据我了解,钱老为人谦和,对《围城》并不满意。他认为如果另一部长篇《百合心》能写成,会好一些。可惜已写的两三万字开头,于1949年夏由沪迁京途中丢失了,从此再也鼓不起重写的兴致。钱先生说过,他过去的作品好比狗拉的屎尿,不值得珍惜,顶多算作木屑、竹头罢了。就是黄蜀芹要拍《围城》,他原是不乐意的。可是在上海40年代后期,金圆券猛涨,物价腾飞。蜀芹父亲黄佐临导演过钱夫人杨绛的剧本《称心如意》和《弄假成真》,所得稿费解决了他夫妻俩的燃眉之急。钱先生勉强同意改编,我个人猜想,怀有某种感恩的成分。
  钱钟书字默存,意即默默存在,过一种宁静的书斋生活。他惜时如金,潜心研读,讨厌开会,极少拜客访友,尤怕记者来采访、拍摄。即使一些外国著名学者慕名而来朝“圣”,他也尽量婉拒,闭门谢客。因此有人说他孤傲、狷介。特立独行之士,要被常人理解,也难。
  1937年1月,寒风吹送着牛津校园里头年没有落尽的树叶,飘旋着、拍打着钱钟书书房的小窗。他因久居海外而感到寂寥,想起了清华大学里的几位恩师以及通过西伯利亚长途写信给他的友人,便作《谈交友》的长文。他在文中谈及鸿儒的学问,跟他整个个性已陶融在一起,记忆里每一个细节,都在他的心血里沉浸滋养,长出了神经和脉络,浑然一体,一般人是学不会、学不到的。诚哉斯言。钱钟书就是这样的大儒,他是耸立在学林里的参天巨木,他的枝繁叶茂、根深蒂固,渗透着他那无锡国学、书香门第之家以及清华大学、牛津大学膏腴土壤的培植和熏陶,岂是我等林间小草所能望其项背?!
  是夜睡在离莎士比亚住宿过的车马店不远的小栈里,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有幸和钱钟书一家成了邻居。钱先生平时深居简出,很少见到他的身影。傍晚时分,偶见他和杨绛出来到一溜绿树下散步。俩人伉俪情深,像初恋情人那样相亲相爱,携手低语,构成住宅小区里一道浪漫的黄昏风景。望着这对儒雅的学者夫妇,我心生怯想,愿把自己庭院中一盆盛开的玉兰送给他俩分享。几次想搬过去,几次怕打扰他们的清静。有一个晚上,我呼哧呼哧把盆中玉兰端出栅栏门,搬到钱家门口,但始终没有勇气敲门惊动他们,又无奈地把它抱回到我庭院里。一天深夜,大风猛刮我院中的杨树,还淅淅沥沥下起了春雨。听见风声雨声,我心想糟了:“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凌晨,拉开窗帘一看,院里那株玉兰,张开的花瓣,全都凋落尽净。大瓷盆里只剩光秃的枝干。我懊恼至极:一株花朵凋净的光杆树,怎么赠给我所敬仰的邻居呢?打开门,穿上雨鞋,拿了脸盆,到小院里把萎落泥地的玉瓣,小心翼翼地一一捡起。正当我走出庭院,想把留有余香的盆中落英,铺撒在邻居钱钟书夫妇阶前绿篱夹峙的小径上时,突然响起了洪亮的钟声。大学城中基督大教堂悠远的晨钟把我惊醒。梦醒何处?睁眼一看,窗外林梢上一片晴空,我正躺在异域的小客栈里呢。伸展四肢慵懒躺着,那一下一下绵延不断的、悦耳的钟声,轻轻洗涤着我的心灵。哦,日有所议,夜有所梦啊。
  像放电影那样,我在脑子里从头至尾过了一遍“仲夏夜之梦”的情景,不觉莞尔,心想应该把这梦境记录下来,留作英伦之旅的一个纪念。
  
  责任编辑 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