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段帝王经历

2011-12-29 00:00:00彭兴凯
当代小说 2011年12期


   我现在早死掉了。
   我说的现在就是公元2011年,也就是我给大家讲我27天皇帝经历的时候。我现在不仅仅是死了,连坟墓也早被岁月的风雨冲刷得无影无踪了。设若掘开我的坟冢,我的骨殖早腐烂成一把黄土了。你若想找到我,那就得到那些卷帙浩繁、发着馊味的史书中去找。不过,史书上的我并不是什么彪炳千古让人传诵的角色,相反,我还十二分的声名狼藉,特别是我27天的帝王生涯,简直成了后人茶余饭后的笑柄。我敢肯定地说,不知有多少后人,曾为我的故事而笑掉他们用以咀嚼食物的大牙。
   我做27天皇帝的时候,当然是我活着的时候,距现在已经过去若干年了。我说的若干年不是十年八年,也不是一百年二百年,而是两千年之前。那当儿还没有纪元,生在耶路撒冷的耶稣那小子,也还没从他妈妈玛利亚女士的肚子里爬出来。说确切一些,是公元前73年。
   公元前73年的天和现在的天其实没有什么差别,太阳同样从东向西走,河水同样从西向东流,地上也同样生长着动物和植物。但是,除此之外就很难觅到相同之处了。那时候没有摩天高楼,没有火车汽车以及飞机,更没有手机和电脑。那时候的人还没掌握这种叫现代化的科学与技术,生活条件还相当落后与原始。不过,这并不妨碍我们这代人的生存和繁殖,否则,也就没有你们这些开着轿车、拿着手机、上着互联网的龟孙子们了。而且值得向你们这些后人炫耀的是,那时候的我非但不是个平民百姓,而是个仅次于皇帝的王爷,用史书上的话说,我每天都过着花天酒地、骄奢淫逸的糜烂生活。
   我姓刘,叫刘贺。我的老爹叫刘博,爷爷叫刘彻。这个刘彻你们可别小看了他,他就是被你们这些后人传诵一时的一代英主汉武大帝。他在执政期间热衷于穷兵黩武,他指挥着几十万铁骑,曾数次踏上匈奴人的圣地封狼居胥山。若再往上推,我的太爷爷便是汉景帝刘启,再向前推,则是我的太太爷爷汉文帝刘恒,史书上说的文景之治就是他们爷俩儿。若再往上推,便是惠帝和那个斩蛇起义的汉高皇帝了。汉高皇帝他老人家的名字你们没准都晓的,叫刘邦。他留传后世的《大风歌》想必你们也会背诵。他老人家把秦二世的政权推翻了之后,又逼项羽那小子辞别他的二奶虞姬自刎于乌江,最后终于坐上皇帝的龙椅,这才有了我们刘姓人家的大汉天下。这么说吧,我刘贺是出身于帝王之家的贵族,我的血管里流着帝王们的血。我每当现身在你们这样的民众面前时,你们是要跪倒在地上高呼千岁的。
   我这个被呼千岁的王爷和别的王爷一样都有封地。我的封地在山东地面,人们叫我昌邑王。我的王位当然也是继承老爹的衣钵得来的,否则,我准就是个混迹于街头的二流子了。我在王爷这个位子上活得很滋润,一点也不像现在的人那样在官位上不知餍足,当了科长还想当局长,当了局长还想当县长,一级一级地向上爬。我不仅心如止水,还经常对皇帝的位置表现出许多不屑来。我不想像我爷爷刘彻那样殚精竭虑,为了那些大大小小的国事夜不成眠。我也不想像我的小叔叔刘弗陵那样八岁就登基,天天让霍光那个狗东西陪伴着打理朝政。我在八岁这个年龄段,最热衷于干的事情是与伙伴们在一起玩,用自己的尿水和泥巴,或者逗爬树的蚂蚁和走草的狗。我觉得刘弗陵真是傻透了气,若是我,打死也不做这个狗屁皇帝的。
   我在昌邑王这个位置上一坐就坐到差不多有40岁,由一个小屁孩子坐到了胡子拉茬的壮年。我也在昌邑王这个位置上快活了几十年。我每天所做的事情就是四个字:吃喝玩乐。在这四个字中,我最最喜欢做的事则有两个,就是玩与乐。所谓的玩,就是斗鸡走狗、纵马围猎。我的胯下骑的是一匹卷毛青骢马,肩上背的是一壶九齿狼牙箭,我的膂力相当了得,什么兔子、狍子、獾,统统逃不过我的手掌。所谓乐,就是床笫之乐。我手头掌握着数以百计的女人,她们都是些倾国倾城的美女或艳妇,我可以随时随地和她们风花雪月。在你们后人使用的汉语辞典里“拥红偎翠”这个成语,那就是说的刘贺我。那当儿,除了打猎外,我最喜欢的就是呆在王宫里拥红偎翠了。那种肉体上的快乐,让我不啻做神仙。
   可是,就在这时候,我的快乐而又平静的生活被打破了。远在长安城未央宫的刘弗陵,竟然呜呼哀哉、一命归阴了。
   我这位由钩弋夫人生的小叔叔,是我爷爷刘彻最小的儿子,他从八岁登基到永垂不朽,只当了13年的皇帝,也就是说才只活了2l岁。连个子嗣也没有。这个状况,让辅政大臣霍光这个狗东西,还有上官桀等一班大臣们没了辙儿,一时竟找不到最佳的继承人选。这等事情的发生,也在我们大汉帝国是从来没有过的事。自从我们姓刘的掌权以来,皇位之争可从来都是争夺最激烈的项目,不知有多少人瞪着绿光莹莹的眼睛觊觎着这个职位,谋反的事情更是经常发生。远的不说,单是近些年就有会稽王刘濞、淮南王刘安、还有我的伯父刘据闹过事端,可以说天天血雨腥风。可是现如今,职位空缺下来了,刘弗陵小叔叔竟然没有儿子,皇帝的直系根苗从此断绝。
   正是因为这位小叔叔没有孩子,没人能接他的班,坏事才落到我头上来的。这应该归罪于那个叫霍光的狗东西。他在长安城里有些狗急跳墙,他把我爷爷刘彻所有孝子贤孙的档案资料都翻出来,反复斟酌和比较,最后竟把注意力集中到我的名下来。他先和别的大臣们统一了意见和看法,再请示了上官皇后,在得到这位15岁的小寡妇批准后,一道诏书就这么拟好了。
   我记得时间是公元前73年的四月份,昌邑城里的树木全绿了,刺槐花正在大放,雪也似的一片洁白,到处弥荡着它们施放出的香味儿。诏书从长安城里送来的时候正是深夜,我正搂着一个美艳绝伦的女人进入甜蜜的梦乡。此位美艳的女人是我领略过的第几位女人,我已记不清楚了,但她的美艳却让我至今都不能忘却。她是个村姑,生长在一个风景不错的小山村子里。她有一个与所有村姑差不多的名字,叫翠儿。我发现这个美女的时候,是我去山里打猎的时候,当时我纵马在追逐一只受伤的兔子,拐过一个小山坡,我看见了她。她正在放一群羊。她身上穿的红色长衫把我的眼球吸引了。我呆在了那里。我觉得这个村姑压根不是什么凡人,而是从天上下来的小仙女儿。美艳的小仙女乱了我的方寸。我当机立断丢下了那只肥美的兔子,一把捉到了她。我把她带进了我的王宫里。
   她的美丽,也让王宫里所有的嫔妃黯然失色。
   为了她,有一段时间,我甚至连一向喜欢的猎也不打了,天天与她在床上颠鸾倒凤,效那鱼水之欢。
   可是,在那个春日里的深夜,在浓郁的槐花的幽香里,拥着美女做着美梦的我,却被一阵杂乱无章的敲门声惊醒了。我从被窝里支起耳朵,除了听到一阵阵砰砰的敲门声外,还听到我的嫔妃、随从、官员以及其他人等匆匆忙忙的脚步声、聒噪声。我以为是个梦,打了个大哈欠,搂着那个美人正要重回梦乡,这时候我的一个内侍慌慌张张跑进来,跪倒在我的床榻前。
   内侍说:大王,快,快起来,皇上的诏书送来了!
   我一下子就吓呆了。我从床上跳起来,但又一下子软下去。我的身体像得了疟疾似的打起了摆子。紧接着脑门上的汗水就像豆粒儿,吧嗒吧嗒掉下来。我知道我刘贺完蛋了,皇上刘弗陵这是收拾我来了。否则,他不会半夜三更发诏书的。更何况此之前,已经有好几个像我这样不务正业、骄奢淫逸的王被割脑袋了。我的摆子打得越发强烈起来,苏苏地,像秋风吹动的树叶。就在我这么打着摆子慌慌如丧家之犬的时候,来自长安城里的颁诏人已经走到我的床榻前。那家伙显然是个割了鸡巴的太监,一张女人似的大白脸,说话一副难听的娘娘腔。
   他说,昌邑王刘贺,还不快接诏!
  
   我这才在内侍的服侍下,慌慌张张地更了衣,出门接诏。
   那时候的王宫里还漆黑一团,我的仆从们便燃起了灯烛,让那太监借着灯火拆封颁诏。诏书从那个木匣里一取出来,我的腿就又打起了软,一下子便跪倒在地上。而这时,那个娘娘腔也跟着响起来。诏书里到底写了些什么,我一点也没听到,我的大脑里成了一团什么也没有的空白。我再次打起摆子来。什么时候念完的诏书,我并不清楚,等我有了意识有了知觉的时候,我只听到王宫里一片欢腾和喧闹。大家都在兴高采烈、弹冠相庆,仿佛发生了一件天大的喜事。我不知道这是发生了一件什么事,我仍是怔在那里瑟瑟发抖。
   这时,我的禁卫官龚遂一个箭步抢上来,跪倒在我面前。他说,大王,天大的喜事呢!上官皇后发来了诏书,让大王快快赶赴长安继承大位呢!
   我的耳朵这时候似乎发生了问题,说,什么什么?你说什么?寡人没听见。
   我的另一个禁卫官王吉便跪倒在我面前,说,大王,诏书下来了,让您进宫当皇上呢!
   这一次我听到了,我在打了个怔之后,心也跟着镇定了下来。我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从那宦官手里接过那诏书,拿了眼睛去看。灯火照耀下,我看见那黄缎子上写着的文字,正是霍光那狗东西让我当皇帝的事。一场虚惊结束了,我却又犯起难为来。去长安城里当皇帝,这无疑是天上掉下的馅饼儿,可我似乎并没有什么胃口吃。我拿着诏书正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候王宫里的所有官员、所有嫔妃、所有随从,也包括那个来自京城的宦官,纷纷地跪倒在我面前。接着便是异口同声的欢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这个场面又是我没有料到的,我立在那里又蒙了。过了差不多有十分钟,我才回过神。我清了清嗓子开了腔,我说你们都起来、起来,都回去睡觉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说过之后我打了个比天还要大的哈欠,就要向寝室里返。我还惦记着那个美艳的村姑,此时此刻,她香喷喷的身体还横陈在被窝里等着我受用呢。只是我刚转过身,就让龚遂王吉这两个王八蛋给拦住了。
   两人说,大王,万万不能违诏啊。诏书上说,接诏后要立刻启程呢!
   我又打了个哈欠说,急什么急?去不去我还没拿定主意呢!
   两个家伙听我这一说,像个呆瓜半天没说出话。
   我说,好了,好了,回去睡觉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两个狗东西竟然双膝一弯,又跪倒在我面前。
   我极不耐烦地皱起眉道,怎么,你们要怎么?寡人难道连睡觉的权利也没有吗?
   两个家伙说,大王,可不能这样啊!这是非常时候呢,一刻也不能耽搁啊!
   其他的官员嫔妃和侍从也纷纷地给我跪下来。
   望着此情此景,我只好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我想,当个皇帝真他妈的麻烦,繁文缛节也太他妈的多了,连点自由也没有、连个觉也睡不囫囵。唉!有道是皇命难违,看来我只好自认倒霉、依着他们了。我烦躁地挥挥手说,好了好了,寡人就听你们的,就准备准备上路吧。
   众人这才纷纷站起来,一片欢呼雀跃着去收拾车马去了。
   后来,等我乘坐的马车驶出昌邑城,天才刚刚破晓,东边的天上现出一线鱼肚白。我揉揉眼睛伸伸懒腰,又打了个比天还要大的哈欠。
   从昌邑到长安,距离可不近,虽然没有用尺子实地丈量过,但少说也有几千里。况且那时候没有公路,没有汽车,更没有飞机之类的现代化交通工具,从甲地到乙地,只有靠徒步或者车马,其速度之慢也就可想而知了。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因此,坐在马车里去赴任的我,显得不急不躁一派平静。一面随着马车向前行进着,我还掀开车厢的布帘子看路边的风景。春天来了,路边的树木全绿着,绿中还有一些野花儿,姹紫嫣红、五彩缤纷,十分悦人的眼目。偶尔看见一只野兔或别的野物,我就想让车停下来去猎杀,但都让龚遂王吉这两个王八蛋阻止了。两个王八蛋着急的样子,仿佛前去赶任当皇帝的不是我刘贺,而是他龚遂和王吉。我还注意到,似乎一出昌邑城,这两个家伙就把全部精力放在赶路上来,不时甩动着手中的鞭子。嘴里发出的声音就是一个字:驾!驾!像两个马车夫。
   我说,急什么急?别把马子累死了!
   两人说,累死了也不能停下来。这可是一刻也不能耽搁的事。万一有个什么变故,可就玩完了。
   我说,有这么严重吗?
   两个家伙便引经据典,搬出春秋时候齐国的小白和他的哥哥公子纠争夺王位的事情给我听。两人说,那齐襄公死了后,有两个儿子争王位,一个在莒国一个在鲁国。正是在莒国的小白比公子纠早赶到临淄,才继承王位、最后成为春秋霸主的。
   我说,寡人才不稀罕什么皇位帝位呢!能让我自由自在就成了。
   两个家伙听了又一次张口结舌,最后来了个滚鞍下马,又一下跪倒在我面前。
   两人说,大王,这话您千万不要再说了。千万千万,切记切记啊!
   我看他们都流下忠诚的泪水来,方才点了头。
   我说,好罢。寡人听你们的。
   两人这才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拍马赶路,嘴里发出的声音,还是那一个“驾”字。
   公元前73年,我们大汉帝国还没有什么工业,像模像样的小作坊也不多,环境也就没有被污染和破坏,到处青山绿水、白云蓝天。可我们的赴京马队,却让龚王二人的鞭子激起了漫天的尘土。远看去一派甚嚣尘上,不啻于现如今从罗布泊刮来的沙尘暴。
   不知颠簸了多少天,不知累死了多少马,我刘贺还是赶到长安来。
   那长安城到底是皇都,真个好一派雄伟气象,那厚厚的城墙、繁闹的街市,还有来来往往的行人,与那昌邑小城比,算是小巫见了大巫。一面向着宫内走,我就一面发出不少感叹来。现在想起来,就是在这时候,走在长安街头的我刘贺,在潜意识里也没想到自己真的会做皇帝,而且马上就要君临天下了。我一直以为这次不远万里来皇都,只不过是一次旅游观光罢了。然而,事实并不是以自己的潜意识为转移的,我莫名其妙地就成皇帝了。
   公元前73年的6月1日,千里迢迢赶来的我,从上官皇后,也就是那个15岁的小寡妇手里接过皇帝玉玺,登基做了大汉国的第九任皇帝。坐了帝位的我,先是尊那个15岁就丧夫的上官氏为皇太后,接着拜狗日的霍光上官桀们为重臣,然后在6月7日,也就是我登基的第6天,把那个早已死去的刘弗陵安葬在墓穴中。我这位小叔叔从死到下葬,在宫里停尸整整50天,臭味儿引来的苍蝇,乌云一样覆盖了未央宫。
   让这个才21岁就夭折的前任皇帝入土为安,我才正式当起皇帝来。
   我发现到长安城里当这个小皇帝,和我在昌邑当那个大王也没多少差别,我刘贺还是我刘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不同的是那些臣子们不再喊我大王了,而是称我为陛下;我自己称自己的时候也不再称寡人,而是称朕。大家对我寿命的祝愿也增加了数量,不像从前那样喊千岁了,而是万岁万万岁。但是,我对这个祝愿却十二分地不以为然。我知道人不可能活一万年,也不可能活一千年,甚至一百年也稀罕。那汉武大帝刘彻爷爷够英明的吧?不也才活了70年?而刚刚死了的刘弗陵,才只有21岁。你就是怎么祝愿,人到死的时候就得死,这是没办法的事。我是十分尊重这个自然规律的。不过,当了天上掉下馅饼似的皇帝后,也还是有让我得意的地方。那就是我不再惧怕有一天,被哪个皇帝下诏惩处了。我成了大汉帝国最高的首脑,我手里握着的大权已是登峰造极!
   有了大权的我,就更可以肆无忌惮地寻欢作乐了。
   我又骑上那匹青骢马,四处打猎了。
   我又可以与那些异性性别的人,去从事那种风花雪月的勾当了。
   我有点熙熙而乐。我觉得我刘贺真他妈的有福气,一不小心,竟坐到天子的位置上来了。我不知道那些谋过反,又被诛死的王们,诸如刘濞刘安刘据什么的在地下有知否?如果他们地下有知,不对我嫉妒得诈尸才怪呢!
  
   地处长安城西北部的上林苑,是个皇家苑林,上几辈的皇帝都喜欢来这里打猎。这里不同于我当大王时的昌邑,那儿没有什么像样的野物,只有一些兔子和獾,而这里就不同了,有虎,有狍,有豹,有熊。猎杀这种大野物,更让我着迷、也更让我来情绪。埋了刘弗陵那短命鬼的第二天,我就将朝政丢给霍光那狗东西,起驾去上林苑打猎去了。那天我的运气也特别好,我用背上的九齿狼牙箭,射杀了两只狍子一匹鹿,还跟一头黑熊狭路相逢,我们在树林子里搏斗起来。它抓伤了我的臂,我砍去了它的一只熊掌,战到最后,我将一把锋利的青铜宝剑,捅进了它的腹部,一股腥臭的熊血喷出来,弄脏了我的战袍。
   打猎的时候通常是白天,夜里我就住在行宫里与女人周旋。
   我随身携带的女人叫李玉环,是个30来岁的年轻寡妇,她生得胖乎乎的,肌肤白得似雪,一笑腮上俩酒窝儿,那样子很像与她姓氏不一样的杨玉环。当然,那时候还没有杨玉环。她是过了几百年之后才出生的美人儿,消受那个美人的不是我刘贺,而是一个叫李隆基的皇帝。他们的风流故事,现代的人也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但我和这位叫李玉环的妇人的风流故事,却没多少人知道。史书上也没动用过多的笔墨进行记载。但这并不妨碍我们的风流与快活。如果时空发生倒转,或者你们果如成为时下盛行的穿越小说中的那些人物,你如果走进公元前73年的上林苑,在夜里,在我的行宫窗外偷听,你准会听到我和李玉环狎昵时快活的笑声。
   说起李玉环,还是接到邀我做皇帝的诏书时,在赶往长安城接任的路上得到的。当时我们才赶到济南地面,在一个乡绅家留宿。李玉环就是那乡绅儿子的遗孀。当时的她死了老公还没半年,身上穿着白色的孝服,我在前来朝拜的众男女中,一眼就发现了她。尽管她穿着一身孝服,低着脑袋顺着眉眼,但我还是看出她不同寻常的迷人姿色。我是个花心男人,在这方面我是有着特异的功能和敏锐嗅觉的。发现了这么一个美妇人,我的心自然也就极不争气地乱了。我这才想起来,自从接到诏书赴任后,我还没有亲近半个女色呢!于是,欲望的翅膀便开始在我胸中呼啸和飞翔。我正琢磨着如何把这个美妇人搞掂呢,没想到她竟自己送上门来了。她在借故给我来上茶时,送给我一个充满柔情的秋波儿,我还没有反应出是怎么回事呢,她又抿起小嘴向我微微地送过一个妩媚的笑。她这一笑,我的心更是乱套了,但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我跳将起来,一下就捉住了她的手。她根本就没作挣扎,只是冲我呻吟了一声,就投进了我的怀,随即还用她的手把自己吊在了我的脖子上。
   那一晚上,我不顾旅途的劳顿,与这个叫李玉环的小寡妇发生了那事情。
   第二天开拔,我就带上了她。我把她藏匿在马车内。我在肚子里也早做好了打算,等我当上皇帝后,就册封她为皇后,让她像窦太后王太后卫太后上官太后似的母仪天下。当然,前提是她要先给我生个小皇子,以便将来接我的班。否则,我可能就得再物色别的女人了。这当儿的我刘贺,早把丢在昌邑城里的那个叫翠儿的村姑忘却了。我说过,我是个花心男人,花心男人一般也负心。这是没办法的事。
   携带着李玉环去赶任,也并不是一帆风顺的事情,不知怎么这事就让龚遂王吉这两个王八蛋知道了。还没出济南地面呢,他们就拦下了我,双双跪倒在我面前。
   两人说,大王,使不得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呀!
   我不解地说,什么使不得?什么万万使不得?
   两人说,大王,你不能带那个妇人进长安啊!
   我说,有什么不能的?你们管得着吗?
   两人说,祖宗有规定,在大丧期间,是不能与女人寻欢作乐的。何况大王您是接到诏命继承大统的啊!
   我说,啐!什么狗屁规矩,本王就是不听!我说着一拍马屁股,纵马向前驰去。
   那两个王八蛋跪在那里竟半天不起来。
   后来在赶往长安的路上,这两个王八蛋还不死心,时不时地就寻机会向我聒噪,烦得我差点挥起马刀将两人斩了。当然,我没有这么做。我不喜欢杀人。何况我知道他们也是为了我。再后来,我们就到了长安城,再再后来,我就坐到皇帝的龙椅上来,再再再的后来呢,我就来到上林苑,开始了当上皇帝之后的寻欢作乐。
   随我来上林苑的,自然还有龚遂王吉这两个王八蛋。他们是不离我左右的耿耿忠臣。这两个王八蛋看来是属狗的,无论如何也改不了吃屎的习惯,他们见我当了皇帝之后不理朝政,还是醉心于打猎与玩女人,又开始了喋喋不休的进谏。我的耳朵早被他们的聒噪磨出了茧子,这个耳朵听进去,又从那个耳朵冒出来,全不以为然。我在肚子里想:我是皇帝老子呢!天下就我说了算,谁敢把我怎么样!至于朝政,就让霍光那狗日的去打理吧。想当年他接受刘彻老爷子之托,辅佐才年仅8岁的刘弗陵登基,那朝政不全是他打理的?不也打理得头头是道?还用得着烦劳朕?何况朕对那些所谓的政治一点也不感兴趣!
   我依旧呆在上林苑乐不思蜀。
   然而,就在这时候,在那长安城里的未央宫,一个废黜我的阴谋开始酝酿了。
   这个阴谋的始作俑者,就是那个狗日的霍光。我之所以称霍光为狗日的,缘由有两个,其一,就是他物色我当上这个破皇帝的,其二,也是他在我当了几天皇帝后,又主张着把我从金銮殿上撵下台,来个扫地出门的。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我对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好印象吗?回答显然是否定的!说他是狗日的,似乎还过于文明、过于温文尔雅了些。自从我当上皇帝后,霍光这个狗东西对我的所作所为就极是吃惊和反感,他为自己对于我的选择后悔得肠子都青了。他就找到大司农田延年密谋,在得到这位类似于现在农林部长角色的家伙支持后,两人就颠颠地去找上官皇后汇报去了。那个上官小皇太后才15岁,若是在现在,还是个扎着豆角辫的初中生,她懂得什么呀?不用问,这个年轻寡妇点了头。于是乎,一道诏书就把我刘贺从上林苑召了回来。
   我记得那天是公元前73年的6月27日,也就是我当皇帝的第27天,那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我从上林苑赶到未央宫。当时的我压根儿不知道自己被废黜,我还以为国家又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霍光那狗东西不敢决策,等着我回来拍板呢。因此,当我拾级而上进入宫内时,还是昂首挺胸,一派踌躇满志的天子气概。可是,我一走进宫墙内,就发现苗头有些不对了。我看见上官皇后那个小寡妇端坐在平时该我坐的龙椅旁,一脸的冷漠;霍光等一班文臣武将分列两边,也是一脸的冷漠。更让我不解的是,大汉朝至尊至上的皇帝到来了,他们竟然没有像往常那样跪倒在地,先呼万岁万万岁,而是派出一个禁卫兵士把我拦住了。
   我说,大胆!怎么回事?你们要干什么?
   没一个人回答我。
   我说,反了,你们反了,为什么不给朕跪下?
   还是没一个人回答我,也没一个人跪下。
   就在这时候,我看见尚书令翘着一撮山羊胡子从幕后走出来,在我面前一站,哗地打开一把烂竹简,高声地宣读起奏本来。那尚书令说话也像个太监,女腔女调,像公鸭追着母鸭要配对。
   我现在已经死掉了,烂成泥巴了,没有了肉身、没有了灵魂,也没有了思维了。不过我的记忆还多少残存了些,我还模糊地记得那奏本中的内容。那里面洋洋洒洒有近千言,全是历数我种种劣迹的。什么在守丧期间没有一点悲哀啦,什么在来长安途中拒绝素食啦,什么掠夺民女搞不正当男女关系啦,什么不问朝政只知道寻欢作乐啦,等等等等。桩桩件件,可谓罄竹难书。最后的结果大家早已知道了,我这个皇帝就这么被废黜了,给人扫地出门了。
   我这人打猎有水平,玩女人也挺出色,但在数学方面却极低能,连阿拉伯数字都不会写,什么加减乘除,什么代数函数更是一窍不通,但在我被逐出长安城的那一天,我还是算了一道数学题。这道数学题计算的就是我在皇帝这个职位上究竟做了多少天。其实,那时候阿拉伯数字还没有传过来,我是利用自己的手指头计算的,而且计算得还挺准确无误:整整27天。这跟史书上的记载是完全一致的。27天,这是个比较短的时间,回想起来有点像一场梦。我甚至还真以为是场梦,可我掐掐自己的大腿根,显然并不是。我就有点无可奈何地笑了。我对龚遂王吉还有其他的随从说,开路,我们回昌邑去。说着一纵缰绳,就骑马向前驰去了。
  
   记得回昌邑的那一天,天气很不错,两千多年前的那颗太阳明媚无比、金光灿烂,那天好像刚下过一场透地雨,树木的叶子在光合作用以及氢二氧的洗涤下,绿得简直要滴翠。看着风景,想起就要回到阔别好几个月的故地,想起还待在宫中的翠儿,我竟有一种归心似箭的感觉。我不时地甩起鞭子,催一下胯下的坐骑。我的精神也很不错,一边奔驰着,我还哼起一些俚曲来。只是龚遂王吉这般仆臣们有些萎靡不振,打不起精神。他们低着头,苦着脸走着,如丧考妣一般。我理解他们的心情。他们都是些志向远大的人。有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们实指望追随着我这个皇帝,也能拜个相、封个侯什么的,可是,这一切的一切全都化为泡影了,这能让他们高兴得起来吗?
   我为他们叹了一口气。
   后来人们所说的“扶不上去的天子”这句话,不是说三国时候的刘阿斗的,实际上是说我刘贺的。我没当天子的命,我只能局促在那个叫昌邑的小城里,做那种从老爹那里世袭的王。
   回到昌邑的我,又做起那种世袭的王,又开始我自由自在的王爷生活。而这当儿,在万里之外的长安城里,一个新的君王在霍光那个老东西的物色下,也正儿八经地粉墨登基了。他就是后来的汉宣帝刘询,他还有一个名字叫刘病己。他的爷爷则是我爹同父异母的哥哥刘据。当年刘据被逼无奈谋反后,一家人被抄斩了,只留下这根独苗苗,是在监狱里长大的。霍光这小子真有本事,不知怎么把他觅到了,扶上了大位。显然,我这个小难侄在皇帝的职位上也活得不怎么顺心,才43岁就一命呜呼了。当然,这是以后的事,在这里我就不多啰嗦了。
   “人总是要死的”。这是写史书的司马迁先生说过的。后来的我就也死掉了,给人埋在了坟子里,到现在,也有两千多年的时间了。我现在在坟子里睡得很好、很安详,一点留在人间的遗憾也没有。惟一让我有些愤怒的是一个叫司马光的家伙,我不知道这小子与司马迁是什么关系,但我知道他也是个写史书的。这小子在他的著作《资治通鉴》里,竟把我这27天的皇帝生涯记录了下来,而且字里行间洋溢着对我的冷嘲和挖苦,也充满着许多的不实之辞。特别是让后人们读了,无不对我做皇帝的故事给予嘲笑,有人甚至还笑掉了大牙,这十分让我恼火和气不顺。我想,你司马光算什么玩意儿,也敢嘲笑寡人我?你那为救孩子打缸的事,也不是什么聪明的行为。你如果有智慧,应该在把孩子救出来的同时别把那缸打破,可你却愚蠢地把缸打破了。要知道,那时候的器皿是相当珍贵的,设若流传到现在,那就成文物了,那可是价值连城的!哼!
  
  责任编辑:刘照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