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里的孩子

2011-12-29 00:00:00了一容
当代小说 2011年12期


   鳖晒盖尼的上身时常穿着一件显得特别短,并且异常破烂的三道弦背心,黝黑的肚子瘪瘪地凹进去,背子里的背疙瘩压得他仿佛直喘气似的,扣在当背心里,如一只站立着的丑陋的王八或者怪物。鳖晒盖尼还特别爱流鼻涕,鼻涕时常像两根泡软的粉条从鼻孔里探下来,冰凉地在嘴唇上边甩动着。
   我们就大声喊:“过河了过河了,鳖晒盖儿,鼻过了河沿了!”
   鳖晒盖尼就全身鼓劲,用力深深向上一吸,那鼻就像一条蛇虫子一样忽悠一下收缩了上去。然而,过不了多久,那两根清幽幽的粉条状鼻涕就又悠悠晃晃地试探似的,抑或左顾右盼着慢慢吊下来,悬在空中来回不停地荡着。
   “鳖晒盖儿,你这个垫窝子啊,”我们就又大喊,“(鼻)又过河了又过河了!”
   有一个女娃娃对鳖晒盖尼说:“你不擤鼻是对的,时常擤鼻就把鼻子擤烂了。”她建议说,“你用袖子的袖口这么擦一下,再这么揩一下,左右两下,就会特别干净的,你就永远不会吃上鼻的!”
   何家的斜眼子黑蛋乘机说:“鳖晒盖儿,你这个吃鼻的货!”他还在鳖晒盖尼的背疙瘩上敲敲打打,就像验西瓜一样,并趴下耳朵贴到背疙瘩上去听一听,说是看背子里的那个疙瘩是个什么样的声音。
   这时候,娃娃们这个跑过去揪鳖晒盖尼的头发,那个拿巴掌做的砍刀砍鳖晒盖尼的脖子。
   鳖晒盖尼却一点脾气也没有,忍气吞声地将脖子一缩一缩,鼻孔吸溜吸溜地吸着鼻,那个背子里的背锅就一凸一凸,仿佛是一个受气皮胎,任人宰割。
   何家的斜眼子黑蛋话不多,但特别阴险,眼睛生得不正,往往看右边的时候却真正是在看左边,看左边的时候实际上是在看右边。他的眼盯着你看的时节,往往像是漫无边际地看着别的什么地方。娃娃们都极其畏惧黑蛋。
   黑蛋经常寻机会阴治鳖晒盖尼呢,他双手捏住鳖晒盖尼的脖子,轻而易举地就把他摁倒:他让鳖晒盖尼从他的裤裆里一回又一回地钻过去,还给鳖晒盖尼的嘴里抓着喂屁。他的屁谁都知道,特别臭,简直能把人恶心死,就跟狐狸放的骚似的!于是,大家就猜想黑蛋他妈一定给黑蛋吃了像他的屁那样的一种什么东西。
   黑蛋对鳖晒盖尼的那个背疙瘩显示出十分浓厚的兴趣,反复研究和把玩,把他折磨够了,才把鳖晒盖尼像扔一只猫娃子一样丢开去。
   鳖晒盖尼就一个脑栽子,跌倒在那里,大约得歇缓休息上好几天。多时节,娃娃们在一起玩耍,鳖晒盖尼就成了大家发泄和出毒的对象,以及揪头衔毛的活靶子。
   就拿大家玩的一种藏麻麻活的游戏来说,藏的人一旦被捉住,是要学驴叫的,并且还要被从腿腕子上美美踏几脚,以示惩罚。因而,没有娃娃愿意当“贼”去东躲西藏地让“兵”们去寻,人人却都要争着抢着当“官”和“兵”。就像玩打仗的游戏一样,娃娃们都愿意扮演神兵天将一样的红军,而不愿意扮演像电影里那样日眉怪眼的日本太郎。每一次,只有鳖晒盖尼来充当被捉的“贼”,而其他的娃娃自然就都扮演“官”或者“兵”。
   当然,别的娃娃是轻易不会当“贼”的,即使偶尔当一次半次,依旧是耍奸溜猾的,对于该玩输之后的惩罚从不兑现,当然娃娃们多时节是看人下面,对此不公也没个人监督,只是应付一下就蒙混过去了。
   但是,每次鳖晒盖尼一旦被谁找见和捉住,大家不仅让他学驴叫,叫完了还要美美挨一顿揍。
   鳖晒盖尼却从来没有怨言,即使有时候被人家踢疼了,眼泪清潺潺地和着鼻涕一道流淌下来,但忍耐和阳光般的笑容依然浮在他的脸孔上,等到惩罚结束之后,他就又吸溜着鼻涕一颠一晃奔跑着躲藏去了,那个背子里的背疙瘩就像他把谁家的东西窃取来背在自己的身上奔跑似的。
   有一次,鳖晒盖尼被斜眼子黑蛋从打麦场的麦摞空里揪了出来,他悲凉地吸着鼻涕,三道弦背心被撑起来,背子里的肉疙瘩裸露在外面,那背疙瘩在那一刻就像一个逝去的孩子的坟丘。
   斜眼子黑蛋却自鸣得意地说:“把你个鳖晒盖尼,我把你个碎狗日的有个啥逮捕头哇,你不管藏到哪达,就是钻到老鼠洞里去,我也能把你随便寻见,依法逮捕你。好了,你现在就乖乖地学驴叫吧!”黑蛋经常把“寻”见说成是“形”见,把猫啊狗啊做爱,说成是:“狗形(寻)儿子着呢。”遇上这一类事情,他的兴趣大得很,就会显示出前所未有的强烈兴趣,说:“大家们,走,看走!”引上一伙小孩子跟上他去看欢欢。那是黑蛋一群最爱看的欢欢。
   这一次斜眼子黑蛋一边命令鳖晒盖尼学驴叫,一边还在鳖晒盖尼裸露的背疙瘩上用手摸来摸去,说是要看看这个东西最近长了没有,看痒痒还是不痒痒。
   如果换成别个孩子,碰上这样的欺辱肯定是会反抗和生气的,要没就会哭泣起来。但是,鳖晒盖尼的脸上没有愤愤不平的表情,始终洋溢着愉快和欢乐的微笑。
   鳖晒盖尼吱昂、吱昂地学毛驴叫起来。
   他的叫声划开刚刚昏暗下来的夜空,在村子的头顶上一圈圈地萦绕开来。
   哈哈哈,大家发出会心的笑声。娃娃们都争着说,“鳖晒盖尼学驴的叫声那是最像驴的叫声的,别人的却都不怎么像。”
   “不像就没有个啥意思!”有一个斜眼子黑蛋的忠实追随者这样说。
   听了鳖晒盖尼此起彼伏的驴叫,斜眼子黑蛋看上去特别满意,就跟吃了一颗洋糖似的,但他依旧装扮得很严肃,脸上浮现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鳖晒盖尼在学驴叫的时候,显得一本正经和正儿八经的样子,用大拇指头压住一边的鼻孔,皱紧眉头,缩短鼻子,像毛驴那样面向着天空张开嘴,鼻涕在嘴巴上自然地搭出一座颤颤悠悠的桥梁,才开始叫唤起来。他完全像是在干一件被人们认为很有意义的事情或者进行一场别出心裁的演出工作似的。
   就这样,鳖晒盖尼便在斜眼子黑蛋的命令下一遍又一遍地放声大叫:“昂——吱昂——吱昂!”
   声音听上去不像是鳖晒盖尼那个年龄的娃娃发出来的,音量拔得特别高,凄凄惨惨的,就像一只找不见妈妈的小毛驴,在荒漠的山沟里孤凉地号叫着,声音翻山越岭传得遥远,引得山背后谁家的驴也“吱昂、吱昂”呼应起来。
   “果然是碎叫驴的声音!”黑蛋兴奋极了。
   “这会儿再学学草驴(草驴就是母驴)!”斜眼子黑蛋这个大娃娃头儿,命令鳖晒盖尼说。
   “吱杠——吱杠、吱杠!”第一声拖得长,紧接着的两声紧紧张张的,有些局促和慌乱,且带着一丝淡淡的幽怨般的沙哑。
   大家说,“就是这么个、就是这么个的,一模一样(跟草驴叫的)的啊!”
   娃娃们让鳖晒盖尼周而复始发出不同驴的叫声,没完没了,后来鳖晒盖尼的声气几乎都快要断了,嗓子都涩了。
   可是那些身体健康的孩子们却依旧不依不饶,不让鳖晒盖尼停下来。
   大家伙被逗得大笑,笑得连肚皮都疼起来,因为鳖晒盖尼有时发出“吱杠”声的时候,不小心连鼻涕都吸进嘴里去,呛得眼泪都出来了。
   可是,斜眼子黑蛋却永远没有个限度,且还要在鳖晒盖尼的腿腕子上用脚踏。一踏,鳖晒盖尼就自不而然一个马趴步跌倒在地上。
   斜眼子黑蛋一声不响,微微欠下身子重新把鳖晒盖尼拉起来,刚拉起来,却猛然又抬脚踏下去。这突然的袭击总是令鳖晒盖尼猝不及防,一个跟头便栽倒在地上。鳖晒盖尼的狼狈相以及在一瞬间出现的诙谐与滑稽,使得大家无比开心和快活,简直把娃娃们都欢死了,拍着巴掌,身子前仰后合,仿佛鳖晒盖尼的缺陷成为他们快乐的源泉,他们觉不到鳖晒盖尼会有疼痛。
   有一次,鳖晒盖尼叫出一声:“疼死了!”
   他们不相信似的看着鳖晒盖尼,说,“那就再来一下,你就不觉得疼了!”就又从他的罗锅上面一拳砸下去,疼得鳖晒盖尼跌坐在地上。
  
   将孩子们的兴奋推向了高潮!
   终于,鳖晒盖尼再也翻不起来了,展展地伏在地上,于是斜眼子黑蛋让娃娃们排着队从一动不动的鳖晒盖尼的头上叉着腿耀武扬威地跨过去,然后丢下鳖晒盖尼扬长而去。
   每一次,当我走远,就想:鳖晒盖尼一定非常伤心,见着大家一定会躲得远远的。可是,等到下次见着大家时,鳖晒盖尼却仿佛早已忘记了上一次发生的事情,就跟什么事也没有似的,自己又高高兴兴地加入进来,凑到这一伙娃娃们跟前任人捉弄和摆布。因为他不跟大家玩,一个人也挺可怜的。
  
   记得马五子家房背后的园子里种了一园子向日葵。鳖晒盖尼特别喜欢看向日葵开出的花,黄黄的,温暖而热烈。鳖晒盖尼每次坐在一个高的地方,望着那些火焰一样的花朵,一看就是半天。等到向日葵花落籽实的时节,斜眼子黑蛋就逼迫大家去偷向日葵。
   黑蛋说:“我们去掰马五子家的向日葵,不管谁倒霉被人家抓住了,就不准当叛徒,如果供出我的话,我就平谁的背锅子(就是罗锅)哩!”
   我们说:“马五子那人狠得不得了,我们害怕呢!”
   斜眼子黑蛋就把眼一瞪道:“怕啥哩?想吃向日葵就跟我走!”
   鳖晒盖尼被斜眼子支使在最前头,其他的娃娃随在后头。大家猫着腰,就跟串联革命的特务似的。大家在向日葵的丛中轻轻地穿行,阳光洒在娃娃们的脸孔上,跟向日葵的花朵一样金黄金黄的。
   突然,我顺着芭蕉扇一样大的向日葵叶子的空隙间,发现遗漏下来的阳光洒在鳖晒盖尼的脸上,鳖晒盖尼的脸孔顿时变得犹如魔幻中的向日葵。
   我有些吃惊,第一次暗暗地从侧面打量和观察鳖晒盖尼的脸,发现他的头发像零乱的向日葵的叶子,脸像向日葵的盘子,耳朵像是向日葵的花瓣闪烁着金黄色的光。
   我揉揉眼睛重新看,依然发现鳖晒盖尼的脸就是一只向日葵的脸,俊黄俊黄的。我万分惊讶,尽管娃娃们都知道,鳖晒盖尼是一个被大家公认的缺心眼的有智障的孩子,而且他的背子后面还锅盖一样扣着一个背疙瘩,成为大家戏谑的目标。此刻,他的那个罗锅却被向日葵叶子盖住了。
   我又回头看了看别的娃娃的脸,他们的脸孔也很美,但就是没有鳖晒盖尼的那么金黄。我又回过头来看溜在后面,阴着面孔监督大家的黑蛋的那张脸,在向日葵叶子间竟显得有些黑。
   此刻,鳖晒盖尼完全是平静的、坦然的样子,他仿佛不是来这里偷东西的,反倒像是来真主的园子里游玩似的。我想,在鳖晒盖尼的眼里,天一定特别蓝,云一定特别白,小鸟的虫子的叫声肯定是特别动听的,就像唱歌的一样。在他的心里,所有的一切只是为了和大家在一起玩,世界上的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和格外美好!
   别的那些娃娃,他们一个个心事重重,脸上布满忐忑而不安的表情。
   就在这一刻,我第一次觉得鳖晒盖尼和我们原来是不一样的。他的脸面是平静的、神圣的。他的样子,让人觉得他可以和向日葵、小草、地上芬芳的泥土以及蚂蚁等等进行交流和对话,乃至悄悄地秘语。
   我第一次对鳖晒盖尼背子里的背锅子产生了一丝说不清楚的敬畏感。
   那天,鳖晒盖尼只眼睁睁看着别人一个个把向日葵的头颅拧断,可是他的力气小,半天也不能得手。斜眼子黑蛋的办法大,他一边催促责备,一边教鳖晒盖尼怎么从向日葵头的下面塞进去一根木棍,向两边劈开,然后就轻而易举地掰下向日葵头来。
   我们一群已经掰了两三个向日葵坨坨了,有些用手掌蹭过覆在向日葵坨坨表面的那一层绒毛,用指甲叼出向日葵,发现瓤子都不是特别饱满。
   黑蛋就呲眉瞪眼地责怪:“去,再掰去。都他娘的把籽儿饱的掰上!”还扑上来把鳖晒盖尼和我分别自后面踢了一脚尖子,剜得人烧辣辣地疼。
   鳖晒盖尼就又跳跑到向日葵丛中去了。
   黄了的向日葵一般秆子都有些干枯。
   我奔到前面刚刚摁倒一个向日葵正准备往断扭向日葵头的时节,园子的主人马五子来了。我翻身趴伏在地上,他追过去抓住了鳖晒盖尼,我看见他给这个碎背锅子来了一个猴儿剜牙茬——就是以拇指和食指揪住耳朵,用中指勾住耳垂下面的茬骨,向上用力剜。对此,我是深有体会和领教过的,那种酸疼酸疼的滋味,满保叫你终身难忘呢。
   鳖晒盖尼“哇——哇——”发出一声声令人毛骨悚然,怪模怪样的凄厉声音。
   接着,马五子就用铲子猛烈地打鳖晒盖尼的沟蛋子。这是个非常凶狠的半大子老汉,平时庄子里的大人娃娃见了他都躲避着。马五子一边用铲子打鳖晒盖尼,一边嘴里骂:“我把你个狗日的,你敢偷我的向日葵,看老子不平了你的背锅子、看老子不平了你的背锅子!”
   黑蛋领上我们翻起来跑了,我们站在园子外头听见一声紧着一声的惨叫。
   我心里想,要是用铲子把那背锅子一直打、一直打,就会把那个罗锅砸平的。
   那次,马五子打够了鳖晒盖尼,还用马莲草拧了一根细绳绳,就像扎口袋一样扎住鳖晒盖尼的背子里的背疙瘩,说是要勒断它,说等勒掉以后就能长得和大家一样平整好看了。马五子还说他是给鳖晒盖尼办好事情呢。他一边说一边发出一种令人头皮发怵的冷笑。
   最后,马五子的手里拽着那根马莲草编织的绳子,拉着眼泪鼻涕的鳖晒盖尼倒退着走,把围观的孩子们看得惊心动魄。其结果是,马五子被他自己这样的“发明”给逗乐了,似乎有些洋洋得意。
   那次,鳖晒盖尼背子里的背疙瘩似乎被折腾得更大了,又青又紫的。
   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
   不知道是哪个伟大的农民生下的娃娃发明了一台“样板戏”,有一天晌午,黑蛋叫鳖晒盖尼和几个娃娃都吃了大苦头。黑蛋引我们到山上去,说是去看“样板戏”。我们从来没有看过这个,都觉得非常新鲜。
   黑蛋让我们用铲子挖了一台土锅锅炉。以前,我们曾用这样的锅锅灶烧着吃过土豆,特别香。但是,黑蛋叫我们挖的这个锅锅炉却规模显得很小。他用小学语文课本撕下的一张纸苫在锅锅炉上,然后捻一些干干的烫土面洒在纸上,接着将锅锅炉的火门用湿土捏的胡基疙瘩堵塞住。然后,他便郑重其事地宣布说:“好了。”然后他看看大家道,“现在你们谁想听样板戏就来听,好听得很!”
   大家就都争着抢着说:“我听哩我听哩!”
   娃娃们一个个争先恐后,惟恐担心听不上和害怕自己落后了似的。当然,鳖晒盖尼以为这样的好事一定没有自己的份儿,就在那里做欣赏的观望者,他知道好的事情从来不会把他放在前头的,除非别人听得没心听了看能否有他的份儿,也还很难说呢!
   “那就拉拉先来吧!”黑蛋眨巴眨巴自己的斜眼子说。
   拉拉显得从未有过的激动,哧哧笑着,一猛子就把耳朵搭到纸上面听起来。
   黑蛋问:“好听吗?喔唷,好听吗?”妖道地接上说,“好听了。别光自己霸下听呀,也让别人听一听,瞧把你的眼睛闭得紧紧的美的样子!”
   拉拉挤眉弄眼地说,“啊!真格太好听了,我长这么大,从来还没有听过这么唱的好听的样板戏!”
   黑蛋说:“你不懂,你要是把嘴张开趴贴在纸上听起来还显(清晰)呢。”
   拉拉就说:“就是的,我大(父亲)买了一块手表,我搭到耳朵上听声音,小得很,我大就说:‘你娃娃不懂,你把手表放到嘴里听,还清楚呢!’我就听我大的话,放到嘴里去听,哎呀,那个声音啊——苍苍苍的,响得脆过火了!”说完就把嘴搭到纸上听,拉拉重新闭上了眼睛,似乎听得如痴如醉。
   看得大家一个个都异常神往。
   一会儿,拉拉把头抬起来说:“我听好了,你们谁还想听?”
   “谁听哩?”黑蛋高声问,并用慢条斯理的眼神看着天空,实质上是在看着我们。
  
   大家都把脑壳往纸上凑。
   黑蛋见这样,就说:“你们都别听了,一会儿想听慢慢再来,今儿就让鳖晒盖尼先听,平时啥好事情都轮不到他,都没有他的份儿,今儿我要偏心一下!”意思是要照顾照顾鳖晒盖尼。
   鳖晒盖尼乐呵呵地笑着,晃荡着粉条鼻涕走到锅锅炉跟前,他左一下,右一下揩好了鼻,然后就老老实实地把耳朵搭在纸上去听。他听了半天说:“我咋啥都听不见啊!?”他有些沮丧和遗憾地吸着鼻,吊着两只由于经常揩鼻,在日头下显得像铁甲一样乌黑发光,指甲碰上就会发出牛皮纸一样的响声的袖口。
   “你的方法不对头,”拉拉说,“你把嘴张开趴在纸上,嘴要张得大大的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