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草地

2011-12-29 00:00:00吴克敬
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 2011年2期


  一
  
  王双娃去了北草地。
  王双娃经常去北草地,这一次没有什么不同,他去了北草地,贩了两汽车的肥羊,送到陈仓城,卖给屠宰场,点着他赚来的票子,乐滋滋地回家来了。回到家里来,王双娃留下再上北草地的本钱,就把他赚下的利钱交给马红月,让她存放起来,要不然,坡头村的邻居们咋能说他们,男人是个金筢筢,女人是个银匣匣呢。王双娃特别高兴马红月从他手里接钱的样子,他把钱都送到她的怀里了,她的眼睛却还看着他的眼睛,迟迟疑疑的,好像钻进她怀里的一把钱,就是一把烧得旺旺的火,接到手里要烫了她似的……王双娃就举着钱蹭马红月,在马红月最敏感的奶子上蹭,蹭几下,就把马红月蹭得伸了手,像是匪贼一样,从他的手上把钱夺了去……乘着势,王双娃就要虎扑上去,把马红月扑倒在炕头上,和马红月翻江倒海地折腾。
  要说呢,马红月是很享受王双娃回家的生活。王双娃好吃一口她做的臊子面,她就天天做了让王双娃吃,把王双娃吃得浑身的力气攒到晚上,把她压在炕头上,让她要死不活。到了吃紧处,她受活不过,就咬男人王双娃的肩膀咬到收不住口,把王双娃的肩膀都咬破了。白天刚结上痂,到了晚上,王双娃再来压她,她的牙还会把王双娃的肩膀咬出血来。
  王双娃不惧怕马红月咬他,咬得越狠,王双娃越开心。折腾得乏了,马红月会猫儿一样蜷缩在王双娃的怀里,让王双娃搂着她,她则伸出蛇芯子似的舌头,一下一下地舔着王双娃被她咬得流血的伤口,她舔到了血,王双娃的血,咸咸的,腥腥的,她就后悔起了自己,怨自己是狗变的。问王双娃疼不疼?王双娃不说疼,也不说不疼,凑在马红月的耳朵边上,给马红月唱他从北草地学来的信天游。王双娃去一次北草地,就要学一曲信天游,回来了给马红月唱。马红月记得清楚,王双娃给她唱的信天游是《百灵子雀雀儿当河里站》:
  
  百灵子雀雀儿当河里站
  咱二人结下婆姨汉
  百灵子雀雀儿百灵子窝
  你不晓得哥哥想老婆
  
  鸡蛋壳壳儿点灯半炕炕明
  烧酒盅盅量米哥哥我穷
  滚滚的滚水下不了两颗颗米
  滚滚的热身子扑向你
  
  北草地就在天高地远的陕北,那里的草坡上生着顺地蔓长的地茭茭。王双娃说过,羊儿吃了地茭茭,肉不膻,汤更鲜,关中道上的陈仓城,几百万的人口,没有不爱吃北草地羊肉的,没有不爱喝北草地羊汤的。这是个大商机哩,他做得顺风顺水,还想着扩大业务量呢!前一次回来,王双娃就给马红月说了他的想法,自然地还给马红月唱了信天游。他这次唱的是《三年五载忘不了你》:
  
  想你想得吹不熄灯
  灯花花落下了多半升
  想你想得见不上面
  口含着冰糖也赛黄连
  
  拿起根针来纫一根线
  泪珠珠遮着看不见
  白格生生脸脸水格淋淋眼
  妹妹人样赛神仙
  
  久别胜新婚,马红月信。
  马红月更加相信,她和王双娃天缘巧合,是绝对幸福的一对对呢!
  但却出事了。
  那能算个事吗?都是王双娃的心眼太小了。马红月不希望王双娃心眼小,她一厢情愿地想,可能是王双娃太爱她了,才忍受不了那个不是事的事。
  这个不是事的事,就发生在王双娃最近从北草地回家的那一天。在路上,王双娃还在想和马红月怎么疯呢,想着就感到肩膀头上怪怪的,说痛不痛,说痒不痒……都是马红月咬出来的,她咬破了,见血了,王双娃的肩膀头子会好受几天。这么想,王双娃知道他是期待马红月咬他了。王双娃就这么想着,回到家,不喊不叫,悄悄地推开家门,悄悄地溜进他和马红月的房子,他就不这么想了。眼前的情景是,他和马红月翻江倒海的炕头上,躺着一个小男人!正值热死人的三伏天,躺着的小男人脱了个光膀子,睡在炕头上,把自己睡得呼呼的……而他的女人马红月,侧身坐在炕沿上,手里在熨一件汗衫儿,那是躺在炕头上小男人的汗衫儿呢!她小心地熨着,发现几只讨厌的蚊子,轮番向着呼呼大睡的小男人侵袭,马红月不许蚊子侵袭小男人,就在小心熨着汗衫儿时,还要不时地拿起一把竹扇,奋勇地赶打蚊子。王双娃悄悄地看着,把他看得眼里冒火星,抬手就把装钱的黑皮包包,极端厌恶地摔在马红月的怀里了!
  马红月吃惊地转回头来,她看见了一脸怒气的王双娃。
  马红月不知王双娃为啥愤怒,她还欣喜地说:回来了!
  马红月还叫着炕头上躺着的小男人,说:双锁,你看你哥回来了。
  躺在炕头上的小男人王双锁睁开了眼睛,脸上是无邪的,看着他的哥哥王双娃,很不情愿地爬起来,揉了揉眼睛,说:让我再睡睡嘛,我还乏着哩。
  王双锁是王双娃的亲兄弟,他们的父母走得早,兄弟俩相依为命,年长的王双娃很能担当,早早地挑起养家的重任,自己吃苦受累,却也保证他的弟弟有书念,现在念到了县城高中,再熬一年就考大学了。
  王双锁想不到,他只在他哥王双娃的炕头上睡了一觉,这就惹下他哥的疑心了。
  同样想不到的还有马红月,自家的弟弟在他哥的炕头上睡一觉,又能睡出啥事呢?他哥王双娃就心生疑惑了。到了晚上,久别重逢的两口子,做是做了他们常做的事,却没了过去新婚一般的感觉,像是互相完成一个必要的任务,勉勉强强做到最后,两个人兴趣索然地收了场,各自睡在一边……此后许多次,王双娃回到家里来,和马红月做得都是这个样子,疑疑惑惑,有气无力,一次两次,三次四次,最后干脆去了北草地,把家忘了似的,就不再回来了。
  
  二
  
  吊在男人王双娃嘴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