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母(Mica)是一种矿物质,它是钾、铝、镁、铁、锂等层状结构的铝硅酸盐的总称。云母通常是六方形或菱形的板状、片状、柱状晶体,颜色多为白色,也有黑色、金黄色、淡紫色、红色、灰色。虽然在我们今天的日常生活中,云母并不常见;但在古代的文学作品中,其出现频率却很高。据笔者不完全统计,“云母”一词在《先秦汉魏南北朝诗》中出现 138次,在《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中出现18次,在《全唐诗》中出现63次,在《全唐五代词》中出现187次,在《全宋诗》中出现77次,在《全宋词》中出现19次。在唐代,云母以各种不同的形态出现在文人的诗词中,形成了缤纷多姿的审美意象。这同时也说明,云母在唐人的日常生活中,也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
用作日常生活用具兼作装饰品的云母物事在唐人诗词中出现最多,其形态多为扇子、屏风、帐子、窗。云母扇如“水晶帘箔云母扇,琉璃窗牖玳瑁床。”(崔颢《邯郸宫人怨》,《全唐诗》卷130),“红妆宝镜珊瑚台,青琐银簧云母扇。”(王翰《飞燕篇》,《全唐诗》卷156)云母屏风如“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李商隐《常娥》,《全唐诗》卷540)“云母屏前绣柱衣,龙床闲卷谏书帷。”(和凝《宫词百首》,《全唐诗》卷735)云母帐子如“夕宿紫府云母帐,朝餐玄圃昆仑芝。”(李康成《玉华仙子歌》,《全唐诗》卷203)“云母帐中偷惜,水晶枕上初惊。”(毛熙震《何满子》,《全唐诗》卷895)云母窗的意象在唐诗中更是俯拾即是,温庭筠《阳春曲》云:“云母空窗晓烟薄,香昏龙气凝晖阁。”(《全唐诗》卷576)沈佺期《古歌》亦云:“水晶帘外金波下,云母窗前银汉回。”(《全唐诗》卷95)从上述诸例可以看出,云母扇、云母屏风、云母帐和云母窗均是以云母为材质而制成的各种生活用具,它们兼具实用和审美双重功能。它们不仅以其自身明艳剔透的质地色泽为唐人的生活增添了几许亮色和风情,更是通过这些云母物事,勾勒出了唐代女子的生活侧影:她们或执云母扇悲叹哀怨,或坐云母屏风前刺绣女红,或卧云母帐中慵懒小憩,或站云母窗前观景思人。云母质地的晶莹剔透,使得这种种生活情态透过这些云母物事,似现非现地展现出来,既清晰可见又终究是隔着的,仿佛蒙了一层轻纱,具有一种影影绰绰的朦胧美,在唐诗中形成了多样的审美意象,使诗的美感更为强烈。扇子、帐子、屏风既是日常生活用具,又兼有饰物的功用。而唐代这些云母饰物的影响所及,直至今天仍然可见。如今地处海南岛的哈方言黎族妇女,就喜欢在胸前佩挂银饰物或云母片。
云母不仅给唐诗增添了扇子、屏风、帐子等意象,而且也以其多样的功用丰富了唐人的生活和唐诗的题材。云母可用作美容。天然云母是一种浅白色片状粉末,具有在皮肤上均匀铺展形成化妆性薄膜的良好特性,是制作脂粉的极好物质。现在就有不少化妆产品将其作为基本成分,如日本的KOSE品牌化妆品。
早在唐时,人们就已经认识到云母质地细腻的特征,就有“腻如云母轻如粉,艳胜香黄薄胜蝉”(王建《题花子赠渭州陈判官》,《全唐诗》卷300)的诗句,且有用云母作为化妆用品的记载。吴融诗云:“粉薄涂云母,簪寒簪水晶。”(《个人三十韵》,《全唐诗》卷685)更令人惊叹的是,云母的化妆效果居然可以使老妪变少女,众目睽睽之下却未被识破,真正是神奇万分!使用该方法的人是唐代的著名教坊舞伎庞三娘。唐崔令钦《教访记》载:“庞三娘善歌舞,……特工装束。又有年,面多皱。帖以轻纱,杂用云母和粉、蜜涂之,遂若少容。尝大酺汴州,以名字求雇。使者造门,既见,呼为‘恶婆’。问三娘子所在,庞绐之曰:‘庞三是我外甥,今暂不在。明日来书,奉留之。’使者如言而至,庞乃盛饰,顾客不之识也。因曰:‘昨日已参见娘子阿姨。’其变状如此,教坊中呼为‘卖假脸贼’。”庞三娘用轻纱贴于脸上再敷以云母、粉、蜜合成的化妆品,就去掉了皱纹和丑状,使脸部皮肤细腻光滑,从而显得年轻美丽,成为教坊中一绝,被称为“卖假脸贼”。用云母去除脸部皱纹的方法,大概一直延续至清代。后来梅兰芳的祖父梅巧玲创用七八尺长的“包头”勒平皱纹,或许才停止了云母的使用。
五代后周的宫人比唐代女子更会使用云母。她们用天然的五种彩色云母做成花子,用五色云母花子作碎妆,以博皇帝的欢心。后周马缟《中华古今注》载:“秦始皇好神仙,常令宫人梳仙鬓,帖五色花子,画为云凤虎飞升。至东晋,有童谣云:‘织女死时人帖草油花子为织女作孝。’至后周,又诏宫人帖五色云母花子作碎妆以侍宴。”
云母可用作颜料。其用于绘画,可能始自唐开元年间,至中晚唐而盛行。其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敦煌莫高窟中的壁画和绢画。法国对MG.17658号唐开元十七年的绢画《比丘》,EO.1171号绢画《阿弥陀说法》,EO.1210号绢画《普贤菩萨骑象像幡》和《六牙白象》中所用白色、肉色颜料进行分析,发现了大量云母。在著名的《反弹琵琶》壁画所绘地的敦煌莫高窟中唐112窟中,壁画所用银白色颜料就是纯度很高的天然片状白云母粉。莫高窟晚唐12窟壁画中也有银白色云母颜料。云母何以在敦煌能较早用于绘画?究其原因,一方面莫高窟南面不远处的水沟坡中有天然云母矿,极大地便利了画工的就地取材;另一方面,服食云母以求长生的风气自汉至隋唐均颇为盛行,炼制云母粉的方法也多见于当时的史料记载。由于上述双重因素的推动,使得云母成为敦煌莫高窟壁画画工的首选颜料,从而也成就了敦煌这些历经千年而不朽的壁画作品。
在古代,云母既是服食药物,又为仙药之一,可治疗多种疾病,且具有长生之功效。《神农本草经》列云母为上品,谓其能“除邪气,安五脏。益子精,明目,久服轻身延年。”《抱朴子·仙药》亦载:“五芝及饵丹砂、玉札、曾青、雄黄、雌黄、云母太乙禹馀粮,各可单服之,皆令人飞行长生。”加上彭祖服云母寿至七百六十岁而不衰老以及尧时隐人方回食云母,夏桀时为人闭于宫中从求道,因化得去的传说,更使得云母与养生长寿和服食求仙的道教活动有了密切的联系。唐人服云母以求长生的记载在诗文中频繁出现:“炼成云母休炊爨,已得雷公当吏兵。”(张籍《送吴炼师归王屋》,《全唐诗》卷385)“朝餐云母散,夜饮沆瀣精。”(白居易《梦仙》,《全唐诗》卷425)“何以解宿斋,一杯云母粥。”(白居易《晨兴》,《全唐诗》卷445)“欲饮樽中云母浆,月明花里合笙簧。”(曹唐《小游仙诗九十八首》,《全唐诗》卷641)“拨霞扫雪和云母,掘石移松得茯苓。”(贯休《山居诗二十四首》,《全唐诗》卷837)从上述诗句可以看出,在众多的服食药物中,唐人对云母似乎更为青睐。他们服食云母的方法有将云母制成云母散、云母粥、云母浆等。这些方法在宋人张君房编撰的《云笈七签》中均有详细介绍。我们从唐人以各种方法服食云母且反复在诗歌中加以描述的行为中,看出唐人强烈的生命意识以及他们对生命永久的渴望。值得一提的是,在现在的江苏省徐州市——传说中彭祖的家乡彭城,于旅游节期间会举行一种题为“寻访大彭古风,品尝彭古美食”的活动,让游客在游览彭古祠、彭古井和彭古园等古迹的同时,品尝各种彭古养生食品,其中之一就是“云母饼”。
作者:南开大学文学院(天津)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