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对于曾国藩文化思想的研究,现已有诸多成果。考其思想之来源,书籍阅读是主要途径之一。研究曾国藩的阅读行为,既可看到曾国藩读书治学之勤、方法之变,亦可理解其思想的趋变性。
[关键词]曾国藩 阅读行为 思想外化 思想变迁
[中图分类号]G23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5853(2011)01-0099-04
阅读是人类与外界沟通的重要方式,阅读本身也是一种个人行为。阅读行为之所以引起学者注意,主要原因是阅读本身牵涉到人类心智的运作,可以说是“处理信息最复杂的一种,其所需的技巧、所牵涉到的心智活动也较高”,因为“透过视觉性的阅读,人类得以将文字或者其他视觉符号组成的象征系统化作内在的抽象思维”。因此,当我们论及复杂的知识是如何接受、累积及传播时,阅读就成了其间所需的关键行为。
对于阅读这一行为,应该如何理解?是如近代欧洲一样从道德着眼,还是从生理学、哲学等知识系统来理解、分析阅读的热情?好的阅读方式是怎样的?阅读场合对阅读起了什么样的作用?阅读的时候应该避免什么?用什么方式或是内容来指导阅读行为,而使阅读变得理性化、规范化?
中国传统的阅读行为是一个系统的过程,既有有声之朗读或是朗诵,也有无声之“体察”或“涵咏”,甚至有读者在阅读过程中还可能将自己对于所读文本进行有意识或是有目的的“解读”“选录”,构成阅读深层次行为——“写”。种种形式的阅读行为,反映并影响了人们信息接受与思考的方式。进一步来说。阅读实践的变迁,不仅反映了读者自己对于阅读行为及内容的理解,更暗示它与某种思想或是文化上的趋势相吻合,如汉学讲究校勘、辨伪、辑佚、注疏、考订史实,阅读过程就伴随着“校”“改”等系列方式;而宋学讲究涵泳体察,对于文本中的文字,不求单个字之意义,而求对其整体意义的把握,阅读过程中。就会出现吟诵等伴随行为。这种种系统化的阅读方式,既受传统文化之影响,更体现阅读者个人的阅读思想与阅读品质。我们可以从阅读模式中,追索其人与当时思想文化构成及传播之间的关联。
近代名臣曾国藩一生阅读不断,并在日记和书信中留下了许多关于阅读的记录与论述。纵观其一生的阅读活动,其阅读行为大体有以下几种:“阅”“咏”“吟”“圈”“韫”“诵”“抄”“点”“校”“翻”“题”“批”“朗读”“恬咏”“朗诵”“批点”“题识”“高诵”“题语”“翻阅”“粗阅”等。需要说明的是,我们的分析只能根据曾国藩的日记或是家书、书信等内容,而这些内容并不是完整无间断的,特别对于曾国藩早年的阅读陪况并无甚多记载,尤其是其日记,在道光二十五年(1845)前,对其阅读行为记载较为简单。但仅此亦足见曾国藩的阅读行为是非常丰富的。
1 有声之读与默读
从是否发声来区别这些行为(根据字面意思,因为我们只能根据曾国藩日记里所记载的行为进行分析,无法确知他当时发声与否,但我们相信,熟读《说文解字》且非常注意措辞的他,用词是恰如其分的),可以分为有声与无声类,其中,“诵”“高诵…‘咏”“吟”“朗读”“朗诵”“恬咏”是发出声音的;而我们把“阅”“圈”“温”“抄”“点”“校”“翻”“题”“批”“批点”“题识”“翻阅”“粗阅”等归于“无声”类,即“默读”。
1.1 有声之读
曾国藩阅读喜欢读出声音,尤其是诗歌,通常表现为朗读与诵读。曾国藩甚至从中可体验多种意境。咸丰八年(1858)八月二十日,在其子曾纪泽参加院试失利后,他写到:“诗成自读之,亦自觉琅琅可诵,引出一种兴会来”。同治元年(1862)正月十四日给纪泽的信中写到:‘馀久不作诗而好读诗,每夜分辄取古人名篇高声朗读,用以自娱”,甚至后来他发出“因近日读书颇能背诵,拟择汉文之优者多读数篇,以资讽味玩索之乐”之叹。“兴会”,是由阅读而产生的情趣,是艺术的美感享受;“自娱”是轻松的精神面貌;“玩索之乐”,是视诵读为乐趣,乐读而乐诵。由“兴会”到“自娱”再到“玩索之乐”,是阅读精神境界的递进。
由朗读到熟读再到诵读是系列过程。现代研究认为,在读者背诵过程中最好采用朗读法。因为朗读的过程,实际上是探寻作品中文字语言的“义蕴”过程。朗读让读者感受文学作品中准确的词语概念、生动的语法修辞、巧妙的构思布局、感人的情景描写、优美的韵律配置,帮助阅读者以声解义,在解义的基础上以声促忆。可以说,朗读是沟通作品与记忆最重要的桥梁,有了这座桥梁,阅读者才能更好地记忆作品。“朗读-诵-咏-吟”,俨然一个严密的系统工程,曾国藩运用得非常灵活。曾国藩提到的“朗读”“诵”“咏”“吟”应属于不同的读法,包括今天所讲的念读、朗读、朗诵、背诵、吟诵五种声读法。“念读是以声导读为主,可以帮助读者饱满发声、正音、读顺,这是朗读的基础;朗读是以声解义为主,它是念读发展,可以帮助读者加深对作品的理解,初步达到以声带情的效果;朗诵是以朗读为基础,重在以声传情,使读者对作品的语言形式和思想内容感受更强烈;吟诵是一种用唱歌似的音调来诵读作品,以声赏情为主,重在表现作品的艺术魅力,带人进入艺术境界”。这一做法,在《曾国藩日记》中有诸多叙述,如在同治七年(1868 J三月初四至初六的三天分别写到:“二更后朗诵《古文·识度之属》十余首,四点睡”。“朗诵十余首。诵《哀王孙》,如欲堕泪。又诵《离骚经》,二更三点睡”。“二更后诵杜诗数十首,三点睡,极得甘寝”。由此可见,曾国藩把朗读、吟诵诗文当成一种愉快的精神活动,不读则不能成寐,读则能‘得甘寝”。
1.2 默读
曾国藩所处的年代,书籍形式大部分为线装、平装,少量的为精装。受文本与阅读环境等条件的影响,默读是曾国藩最主要的阅读方式。主要包括以下几种行为:“阅”“圈”“温”“抄(钞)”“点”“校”“翻”“题”“批”“批点”“题识”“翻阅”“粗阅”等。
默读的大量运用,有利于读者打破文本自身的构成顺序,有跳读、对读、细读、略读等不同的读法。因此,“批点”“题识”“附注”“抄(钞)”“加批”等各种阅读辅助手段,便频繁出现于曾国藩的阅读过程中,更可以从顺序性阅读,到来回检索对比的参考式阅读。
曾国藩在实际中采用不同的阅读策略,对于自己非常喜爱之书,如他所说的十个“三字诀”中的“三经、三史、三子、三集烂熟为要”,则阅、圈、温、批、校、题、抄等一系列行为都会用上。以求加深印象并力图变成自己的精神财富。而对于友朋所送或家人著述,大部分采用略读,如同治元年(1862)四月十四日“皖南道程琢堂送诗四册,略翻阅数十首”。又如,“接家信,寄有《耐庵文存》系贺耦庚先生所著,略一翻阅”。“奉新帅子文前辈方蔚寄到《咫闻斋诗存》,翻阅数十首”。至于曾国藩当时的阅读心理,是认为这些文献不够重要,还是别有他因,现无从得知。但从其阅读行为来看,采用的略读、跳读等种种粗疏的读法,至少说明他对这种文献的重视程度远不及前面所提的“三经”“三史”。
圈点阅读法是曾国藩默读的主要形式。曾国藩在《经史百家简编序》提及圈点之由来,他说:“前明以四书、经艺取士,我朝因之,科场有勾股点句之例!盖犹古者章句之遗意。试官评定甲乙,用朱墨旌别其旁,名日;圈点。后人不察,辄仿其法,以涂抹古书。大圈密点,狼籍行间。故章句者,古人治经之盛业也。而今专以施之时文。圈点者,科场时文之陋习也,而今反以施之古书。末流之迁变,何可胜道?”
曾国藩用这番话形象地说明了当时圈点阅读法在现实中的广泛应用。曾国藩自己在科举之路上,甚至在翰林院里,也常用圈点之法。如曾国藩在道光九年(1829)问用了较长时间来“圈”《易知录》《斯文精华》《汉书》《史记》《古文辞类纂》等书。这种方法可以让读者注意力集中于文本之中,虽有“涂抹古书”之嫌,但因易于表达文意,故而成为“古人治经之盛业”。2阅读与校勘相结合
曾国藩日常生活中,既读且改(校)阅读行为也经常出现。“校,就是考订、考核、校对的意思”。他的这种既读且校阅读行为,出现在两种情形。
一种情形是在为教育其弟、其子的阅读过程中,既自己阅读,还要有选择性地推荐书,而且在他们读完之后,还要进行一系列阅读辅导,要‘课题”或“改”或选书、点生书甚至批阅某字之疑,这都要有渊博的知识,深厚的阅读功底才能完成。道光二十一年(1841)间,曾国藩在京时,教其九弟(曾国荃)时。经常‘早起,为九弟点生书”,第二天早饭后或是晚上“阅改九弟所作文”。我们可以用该年一月二十二至二十六日这四天的情形来勾勒其图景。如:一月二十二日刚“为九弟批阅鉴句之疑”之后,第二天“九弟课题《予助苗长矣》”,第三天“灯后,将九弟文改完。讲—遍,又讲方朴山《王如知此》文与弟听’,第四天“夜,阅二十四家时文,将选与弟读,殊不合意”。从以上文字,可以得出以下与曾国藩阅读活动的几个细节:首先,这是在对其弟进行阅读教育,抛开其弟的阅读行为不说,于曾国藩而言,至少得或“点”或“选”书与其九弟读,而且当其弟读完并做完相关“课题”之后,还要先“阅”后“改”其弟之制文,必要的话,还要“讲”这些“文”或其他相关的“文”给其弟听。这一系列行为,除了能说明曾国藩教育其弟之认真,也说明曾国藩的阅读能力之强。后来,曾国藩对两个儿子也是大抵采用相关方法。通过曾国藩日记里提及之事,这些行为往往是在曾国藩完成自己的阅读任务之后,进行的额外阅读活动。
二是应用于自己的阅读过程中。曾国藩在阅读过程中,既读且校,非常频繁。这本身也说明曾国藩的阅读书籍之广之多。曾国藩的自身校读情形,往往发因于以下几种情形。
解决日常阅读中出现的困惑。曾国藩在平日阅读中,经常会怀疑所读文本的准确性,故而常用校读法,以求准确。如:“中饭后阅《国用三》。阅本日文件,见客二次。夜,因《通考·漕运》中有误字不可通者,翻《唐书·食货志》细校一过。”“午刻录《雅训杂记》,将戴、阮《车制图》互校一过,至未正毕。”曾国藩平日喜欢抄书。所抄之书,务求准确,既不误学习,也不误自己所抄之文。如:年刻将以《方舆纪要》与《通考》校对,将《纪要》题识册面。曾国藩对于自己所爱好书籍中的内容,不但进行校读,还将“题识”于书后。这意味着他不仅细读了该书,而且用“题识”的办法记述了书中存在的问题,或是记录了文本中的一些相关情况。
为刻书而校读。曾国藩是中国近代出版史上一个可圈可点的人物,除了创办金陵书局、开办译书处之外,更让人服膺的是曾国藩亲自校书并刊刻出版。其中最为著名的是对《王船山遗书》的校读:“《王船山先生遗书》,同治四年十月刻竣,凡三百二十二卷。国藩校阅者,《礼记章句》四十九卷,《张子正蒙注》九卷,《读通鉴论》三十卷,《宋论》十五卷,《四书》《易》《诗》《春秋》诸经稗疏考异十四卷。订正讹脱百七十余事。军中鲜暇,不克细触全编”。
同治四年(1865)左右,正是湘军与太平天国军队进行大战之时,作为湘军之首,能在如此紧张之时,将《王船山遗书》校阅多达三分之一,“订正讹脱百七十余事”,确非易事。尽管如此,曾国藩还自我感叹说“军中鲜暇,不克细全编”。
在曾国藩一生中,还校对了《国学小识》《孟子要略》等。这些书都是在曾国藩的主持下得以刊印出版。
曾国藩长期身在军营,作为领导者与指挥者。必须对各地的基本情况有较好了解。地图当仁不让成为主要内容之一,正因为如此,曾国藩对于地图的阅读与校对,时常出现在日常阅读生活中。如当曾国藩得到赵惠甫所送曲阜孔氏所刻戴东原著种种,包括《水经注》时,便与汪梅村所著《水经图注》进行校对,“夜因新得戴氏《水经注》,将汪梅村《水经图注》校勘澧水、沅水、延江水、资水”,如此用了整整十来天时间。而此时曾国藩正与太平天国军队酣战,如此长时间对地图的校读,与其说丰富他自己的知识,不如说为满足其军事所需。
3 阅读与抄录结合
在曾国藩的阅读生涯中,“抄”是他强调“写”之中的一种。“抄”是对阅读文献中部分内容的一种着重,更是表达“钞”者的阅读审美观与价值取向。曾国藩所抄的文献有《曾氏家训长篇》《十八诗抄》《古文简本》《经史百家杂钞》《孟子四类编》《左氏分类事目》《朴目杂记》《周官雅训杂记》《鸣原堂论文》《易象类记》《通鉴大事记》《六家诗钞》等。由此可见,曾国藩所“抄”的内容非常广泛,经、史、诗各具。他之所以要“抄”,要么是出于阅读中遇到的运用于生活中的内容,如选编《曾氏家训长篇》,是曾国藩阅读众多家训中.取其要者,摘而录之,以示其家人;要么是出于对阅读文献提出的新看法。在《经史百家简编序》中,他说:“秦树澧氏遂修《五礼通考》白天文、地理、军政、官制、都萃其中;旁综九流,细破无内。国藩私独宗之。惜其食货稍缺,尝欲集盐漕、赋税国用之经。别为一编,传于秦书之次。”他认为秦书所编《五礼通考》美中有不足,而欲“别为一编,传于秦书之次”。再如:“姚姬传氏之纂古文辞,分为十三类;余稍更易为十一类……九者,余与姚氏同焉者也。日赠序,姚氏所有而余无焉者也。日叙记,日典志。余所有而姚氏无焉者也。日颂赞,日箴铭,姚氏所有,余以附入词赋之下编。日碑志,姚氏所有,余以附入传志之下编。论次微有异同,大体不甚相远,后之君子以参观焉。”曾国藩对其所师宗的姚氏之《古文辞类纂》在细细阅读过数次之后,提出了自己的主张,虽认为是“大体不甚远”,实际还是有一定的差别的。
札记(录)是读者在阅读过程中对阅读心得的记录,既可包括上文提及的“校”,也可包含“抄”,但除此之外,更多地是读者对于文本的一种理解。曾国藩主张读书过程须多做札记。他读书非常重视深思问难,善得于间。曾国藩还对怎样做札记有明确见解。他在给纪泽的信中作了详细论述:“尔治经之时,无论看注疏,看宋传,总宜虚心求之。其惬意者,则以朱笔识出,其怀疑者,则以另册写一小条。或多为辨论,或仅著数字,将来疑者渐晰,又记于此条之下。久久则成卷帙,则自然日进。”之后。曾国藩还用名人做札记的方式告诫自己及其子,“高邮王怀祖先生父子,经学为本朝之冠,皆自札记得来。吾虽不及怀祖先生,而望尔为伯申氏甚切也”。
札记除了记录阅读所得之外,更重要的是能在以后随着知识有更深的累积之后,进行自我考证。曾国藩说:“所闻日博,亦须札记一二条,以自考证”。他认为做札记就是对怀疑的东西进行考证,从而得出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