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王孝稽,男,上世纪七十年代生,浙江苍南政府机关干部。从事写作多年,出版有诗集《南方叙事》等,并有作品入选国内多种权威选本。
天 阶
走在天阶,体内的白绸带
在蜿蜒的生命线上闪现,盘旋
没人告诉我,时光流逝的秘密
所有阳光,沿着我的脚步从高处直接落下
早熟的果实,砸在孩子与老人
静默的脸上,期待的眼神淡化成一潭静水
前行中,我脑海四面环山——
所有的风暴在这里筑巢
中间是村庄。没有了风
院子里的篱笆疯狂生长
没有了爱,一辈子的孤独
就丢在这弯弯曲曲的山路上
索 道
向上或向下,在空中穿梭
我不会说出胆怯。停在缆绳上的苍蝇
失去飞翔功能
与我一起,把呼吸交给苍茫的石峰
以及石峰之间的树林
被一条缆绳捆绑着的时光
来回交锋。迎面而来的缆车坚信:
“一条缆绳的使命
就是让每一座石峰在游客眼里复活”
石子说:“我不能也不会被缆绳绊倒”
身前身后,石头、树木
内心的光束不断放大
锋芒毕露的石头
不为人知地为五指带来咸度
疲倦的身子外,呼啸而过
一座天子山
台 风
搬动米粒般的沙土,属于蚂蚁的
开始暗下来的下午
一颗沙粒,在飓风事件之前
对一只卑微的蚂蚁,是残暴的,是罪恶的
像正在作业的流水线,被一颗郁闷的石子
卡在城市的某一个咽喉
吹走了重量,蚂蚁是不能承受从一个洞穴
从一条路线,不断地使劲
沙粒、蚁食或洞口的蜻蜓
使小得可怜的它们,头顶着
一片压到触角的黑云,赶在
飓风之前,爬进另一个地狱或天堂。
在这逃生中,它们必定舍弃一些
属于他们的力量或食物,甚至
中途丧生。
但有谁知道,它们死后
又是一粒被拖动着的沙土
在我们的眼前晃动,如一粒金子闪闪
站在上面的,又有谁
注意到这微不足道的举措
水中树影
一眼望去,轻慢的雾水笼罩了
并不简单的挺拔方阵。她来于水中
又终将归于水中
一只只下水恐龙,扎入大地的腹部
盘结着一个国度,用虬枝书写汉字
一片正在茁壮成长的水墨,稀稀疏疏
在我的掌纹里,在一场柔波里
在远远近近乡亲的喊声里
在对一股水流的敬畏里
当我抬头,她温习着这片并不遥远的揪心
就在一面镜子之下,就在光线穿过万年后的茫然
只有盘扎的根系,才能撑起树阵的快乐
才能把泪水混在了滋润里
甲子——悼亡父
从1950庚寅年,到2010庚寅年
一个完整的甲子,如此完美
父亲,可你就在“六十大寿”这个台上
尚未演完一出戏,提前卸妆
父亲,一个甲子如你刚刚砌成的
六十级台阶。我们兄弟妹仨
在台阶中央,仰望着你疲惫的身子
搬着一块即将刻上
墓志铭的青石,一步一步地挪着身体
你气喘吁吁,用最后那口气
要把最后一块青石,顶到第六十级台阶
眼见脚下小砂粒,可我们束手无策
小砂粒如滑轮,把你送到台阶下面
一股激流里。永无回头的激流
多么遥远,再也不见身影
一个轮回狠狠地结束
夜宿天柱寺
披着白云袈裟,让蓝天做伴
手中的木鱼,身边的往事
与风一起停驻,与归巢的一些飞禽
同时爱上一只大青叶蝉
与灌木一起,长在天柱峰腰石缝里
下面是万丈深渊,是转世重生
我拿起一颗小珠,落在一个辽阔的玉盘
心中凡事,转瞬落地
谁的内心,与天柱寺旁斜坡一样孤寂
——经书和沙土,在坡上飘扬
一位香客,用十个手指焐热一把敬香
把火星调到——身体的温度
球形闪电
不一定是暴雨。南方的彩虹
缠绕着两颗心脏,在南北两半球
正在上升的雨水
能否浇透庭院翠竹私恋的生活,能否
促发事件的发生,已经不再重要
闷热的风声,修改了多么美好的孤独
女孩已抓住其中一只枕头
内心为那场挑衅付出过真情
并开始大胆幻想,裹起裤脚一日一日
趟过去。闪电之后
ROVmdZcLoCdYBZF83y5giQ== 暗暗使劲,下一场淋漓尽致的暴雨
——多么奢侈和美丽的事情
电线杆的蚂蚁
爬上电线杆的蚂蚁,有些黑,有些硬
像我身体光滑的肌肤,长出一块暗疾
在湿气饱满时,隐隐作痛
半途中,它们摇摇欲垂
它们目标单一,向前,向前
远远地,在我眼里一片模糊
这些蚂蚁若即若离的关系
让我顺着一条线,黑黑的,硬硬的
一直追去。
休 假
回到草民身份
在田间抡锄,摘果子,以草地为床
低处有水井,待到明月升起,在井旁捞月
——以月为食。身体下的鱼虾,水草
与话语一同剔除。
最后,剩下一口气,给身体减去生命
瓜 籽
我把瓜籽含在嘴里,似乎要
把南方整个夏天,用冰冷的瓜汁
和着汗水,慢慢度过
让所有爱好瓜儿的月光,一起收集籽儿
埋入我们亲切的腹地
我在猜想,一颗颗欲动的籽儿
在如此燥热的天气下,裸泳
芽儿是否在使劲冒顶
满身缠满绿藤,瓜儿在藤上做梦
籽儿在瓜里做梦,我梦见大地如此辽阔
泥里的根,在另一个庞大国度
应该能做个千年的梦
——最终,像战败的王一样,忧伤
就在一个夏天的途中,断送瓜王的梦想
孤 独
进入文成,孤独填满铜铃山
夜色穷追不舍
文成的天空远了,空了
长时间窝在树上,注视着妇人
她说:“我不想放弃我的弹力”
她用祈求的眼神
把命运托付给了长风
从浅蓝刮到深蓝,从灰黑刮到寒心
妇人匍匐于野花花瓣之中
我用梦中之梦,蒙太奇的剪接之术
忘却一棵大树,一江流水
一位农民随即进入一块菜地
不断耕耘,练习,砍到
汁液流在山坳,渗入土壤
谁也找不到落日的方向
爱 上
“你就借着我的身体照亮吧,即使
在黑灯瞎火中,生活还得继续——”
爱停电的夜晚,爱黑暗的湖
爱纠缠不断的梦
我的女人,用一生时间去爱
她说,爱多了,身体会下细雨
如果,窗外波光盈盈,爱就能在草丛中
看到最大的玩家——蛐蛐,用身体的时差——
角逐力量。微动的身体说:
“如果漏水,这里有巨大的容器”
蜡像
——哭刘德吾先生
“凝固的表情,永远失去往日的活力”
排成长短句的乌云,孤独地飘在阴霾的天空
一位毛小孩用这片乌云,捏造出
一批并不精致的蜡像,哄骗
被遮蔽的星辰,和同样阴霾的心情
夜晚,阴森的像“月亮上的村庄”
一片寂静的松林,像无数松针扎心
如火的七月,停滞在沈海高速1941公里处
一阵暴雨下。滚落的松木已然死去
雨水顾自流向,不明去处
凌晨两点,我赶到他乡,太阳正从地球的背面
使劲爬起。殡仪馆里,无边寂静
到处是蜡像的影子,到处支离破碎
悲痛如一声闷雷,把我与先生孤绝地隔开
夏日盛大
在大树下,寻找被遮蔽的影子
蹑手蹑脚,似乎会惊扰什么,或者
丢去偷欢的机会。头顶的虫儿们
张开口器,拼命呼喊——
“太阳来了,太阳来了”,却坚守一片树叶
人类啊,恨不得把所有的毒辣
移交给它们,让自己躲藏月光下
偷偷绽放
致刘伯温
高山密林里
用身体搭建鸟巢,互相交叉
挡住雨水和外侵的
每一次归宿,都从鸟巢开始
到鸟巢结束
鸟眼看天下,人间何等惆怅
平定天下,开创朝代
青田刘氏,天下朱氏一样如日中天
在一家院子里生活,在一个天底下成长
在中原大地上
捍卫一个时代的平庸
后生,一位后生书写长信
告诉其中情节:在一位军师的故里
被追赠的谥号,析置一个县份
在中原,在浙南,鸟巢搭建问题
归巢时间,鸟巢下的墓园
南方的湿热与细腻,漩涡里的自由呼吸
像鸟巢一样错综复杂
谁说鸟巢不是一片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