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珠时常坐在靠近窗边的竹椅上,出神地望着挂在窗棂上的一只花冠。花冠是用野草野花扎成的。野草早已枯黄,野花也枯萎得如干瘪的姜皮。丽珠摇晃着竹椅,听着竹椅吱吱呀呀的声响,仿佛又置身于那风暴之中,又回到了荒凉的野岛,那一次惊心的灾难。丽珠很怀念那场灾难。
丽珠不是个漂亮的女孩。怎么个不漂亮呢?这么说吧,反正是看过她一眼的男孩,不会再想看她第二眼。丽珠知道自己长得不着人待见,因为连女孩子也不愿意同自己玩。好在丽珠并不在意这些,她自己也说,谁不愿意和漂亮的女孩帅气的女孩玩哪。可是爹妈给的容貌自己又无法选择。况且,只是五官搭配的不尽如意而已,又没有什么残疾和缺陷,父母对得起自己了。丽珠更多的时候都是自己在屋里看书。
丽珠怀念的那场灾难也是丽珠偶然碰上的。学校放暑假,丽珠制定了个读书计划,反正没有人来骚扰,丽珠把更多的时间用在了排列文字游戏上,竟然接连在一些市级晚报上发表了几篇文字。
萌萌来找丽珠了,说准备去死海泥湖去玩,摸一身黑泥巴,还护肤美容。丽珠被说动了心。准备行程的前一天,萌萌忽然来电话,吞吞吐吐地说,同去的几个男同学说人多了,玩着不方便。丽珠晓得是男同学不愿意自己加入,她豁达地对萌萌说,你去玩吧,我也有了另外想去的地方了。
丽珠看着自己准备好的行装,心里有些沮丧。她看到晚报广告栏里介绍了一个新开发的海滨景区,闲着也是闲着。自己就去玩一趟。
随团行进的路上,大家又说又笑,却没有人与丽珠搭腔。而且丽珠还能感觉到旁边的几个男孩不怀好意的说笑。那个白胖子还夸张地说,可以降下波音747了。丽珠听得明白,他们是嘲笑自己的胸脯平展,缺少女人的特征。她装作什么也没有听见,看着窗外海滨的秀丽风景。
纯粹是偶然。在海边戏着水满惬意的,四个男孩忽然租来一只橡皮艇,招呼着还有谁愿意上来。丽珠就跳了上去。白胖子说,迫降啦。他们哈哈笑着,发动皮艇驶向太阳滑落的地方。几个男孩子玩的起兴,皮艇离海岸也越来越远。丽珠本想提醒他们,又怕扫了他们的兴致。皮艇忽然像跑累的孩子,趴着不动了。他们这才发现,刚才还明媚的天空不知何时已经变得乌云密布,黑压压的云仿佛伸手就可以触摸到。他们慌了,赶忙找浆划水。雷雨风暴顷刻间就光临。小艇在风浪中任意颠簸,如一枚飘零的树叶。他们喊着叫着哭着,都无济于事,皮划艇将他们翻入大海。
他们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一片沙滩上,是一个孤岛。谁也说不清楚是怎样在海浪中逃生的,海浪几乎扒光了他们身上衣服,只有白胖子绷在身上的T恤还在。
雨还在下,四个男孩挤在一棵树下,互相庆幸又互相埋怨着。丽珠双手紧紧抱着胸,坐在一块岩石上,干瘦的身躯瑟瑟发抖。白胖子忽然脱掉了自己的T恤,走到丽珠身旁说,你穿上吧。坐过来吧,大家在一起会暖和些。丽珠套上了T恤,宽大的衣服穿在丽珠的身上就像披了一件道袍。
雨停了,风还在刮。瘦子找了个避风的地方,大家挤了62bbxDYU19fqc+60DKzWsQ==过去。瘦子说,反正也睡不着,我们讲故事吧,什么都行。大家就轮着讲自己的事情。丽珠说了自己的故事,因为我长得不着人喜欢,没有一个朋友。瘦子说,其实,你的皮肤挺好,又白又细。胖子说,你的发型也很别致啊,而且长发又浓又密,我可以摸摸吗?丽珠说,可以啊。瘦子说,我们四个围成一圈,把珠珠围在中间,会暖和一些的。丽珠连忙摆手,不行不行。胖子说,怎么不行,你就是我们的公主。瘦子说,莫非你胖子想当胖马王子了。胖子说,怎么不行,就当了。还示威地搂住了丽珠的肩膀。丽珠小鸟依人般倚在胖子身边,几个男的竟然有些嫉妒了。
第二天,风和日丽。孤岛上的风光绮丽无比。丽珠说,我们现在只有等待救援了。与其坐等,还不如我们游游这个小岛哪。好赖,我们跟它也是有缘的。大家同意,就沿着岛屿游玩,一边还采集着能填肚子的野菜,鲜嫩的野菜都先给了丽珠。丽珠很高兴,告诉大家,今天是自己二十岁的生日。真的?几个男的开始分头采集野花,瘦子的手很巧,编织了一只绚丽多姿的花环,戴在了丽珠的头上,几个人把丽珠抬起来,一边走一边唱着祝你生日快乐。丽珠感动得眼泪都跑出来了。
忽然,远处有了船的影子。大家欢呼着又跑又跳,奔向海边。上了船,丽珠发现自己头上的花环掉在了沙滩上。丽珠撒娇地说,我的花环,谁去把人家的花环拿过来。船上的男孩就跟没有听见一样,看也不看丽珠。丽珠自己跳下船,把丢在地上的花环抱上了船。一路上,没有人再和丽珠说话,直到上岸分手,也没有人和丽珠道别,仿佛形同陌路。
丽珠时常坐在靠近窗边的竹椅上,出神地望着挂在窗棂上的一只花冠。花冠是用野草野花扎成的。野草早已枯黄,野花也枯萎得如干瘪的姜皮。
丽珠望着花环发呆,还念那场突如其来的灾难。■
形 象
他到了预产期也愣是不肯下来,苦苦在娘肚子里又撑了一个月才不甘情愿地呱呱坠地,害得母亲提心吊胆。母亲给他取名吴迟,姗姗来迟的意思。
或许是在娘肚子待得太久的缘故,吴迟生下来就有些五官不对称。母亲说,都是在羊水里泡得时间太长了,给孩子挤兑丑了。
吴迟不知道自己的长相不招人喜欢,从小就爱美。拿着母亲的镜子照来照去,还用母亲的口红把自己涂抹的一塌糊涂。
吴迟很知道爱惜自己的东西,穿的新衣服走路都小心翼翼的,怕把裤子弄脏了。即便是再累也不肯往地上坐。吴迟的衣服口袋里装了个小手绢,每天都要洗几次手,用小手绢擦干净。一次,大班外出春游,同班的兰兰不小心把手指弄破了。老师说,吴迟,可以用你的手绢给兰兰包一下手吗?吴迟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就是不肯把自己的手绢拿出来。老师问为什么?吴迟撅着小嘴说,那要是我也把手弄破了,就没有东西给我包了。老师惊奇地对吴迟的母亲说,你家吴迟的思维方式简直就不像个孩子啊。
吴迟的行为方式确实和别人不一样。他不要别人的东西,也绝不会给别人自己的东西。最典型的就是上初中时,大家去河边玩,吴迟一路小心翼翼的,最后要返回时,精神放松了,一个疏忽就滑到了河里。一个同学说,吴迟快把你的手给我。吴迟刚把手伸出去忽然又收回来。另一个同学说,快,抓住我的手。吴迟才被大家拖上岸边。
吴迟的学习成绩一直很好。老师建议他当学习委员,吴迟坚持不干。老师说,你就不要谦虚了,你有这个能力的。吴迟说,老师,我相信自己有这个能力,但是我不能做,那样会让我分心。正是高考冲刺的关键阶段。您说,您是希望班里有谁能做学习委员哪,还是希望班里能出现个清华北大的学生?老师还真被吴迟给说愣了,吴迟,你这么说你把自己的目标锁定在清华北大了?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了。老师,您放心,只要您多关心我,我一定给你拿下清华北大。您带了两个毕业班了,最好的学生高考成绩也就是西交吧?吴迟还真的以全市文科状元的成绩进了北大。老师说,这个吴迟,了不得。
上了大学的吴迟才开始注意到自己的装扮。北大的美女如云,却没有一个愿意同吴迟交往,除了他自私小气,长得不够标准也是重要的一条。吴迟开始把精力放在了穿着打扮上。他先把自己的前额那块儿的头发留得长些,让脸看起来不是特别长,但是看人必须用手撩起头发来,否则影响视线。他又配了一幅低度数的眼镜,让小眼睛变得有了精神。他看了一些女性杂志,说女人看男人主要有三点,手表,腰带,皮鞋。他就把这三点都搞成了伯爵都彭登喜路之类的名牌。自我感觉良好,而且临近毕业还真谈上了个女朋友。
形象是可以改变的。形象可以让人增加自信。吴迟忽然觉得自己打开了一条思路,是否可以办个形象设计公司,反正毕业给派回了县城,自己也不愿意回去教书。女朋友也支持他的想法。没过多久,吴迟的公司就开张了,也就是两个人的夫妻店。吴迟以董事长的身份,挤入各种场合宣讲自己的形象理论,他给一般人讲最科学的个人形象规律,根据与生俱来的皮肤色、眼睛色、头发色以及不同的气质印象,配合职业、身份、场合,给形象进行最准确的定位服务。
吴迟甚至被邀请到一家精英聚集的俱乐部,给市里的成功人士讲形象设计,吴迟的口才得到了充分的施展:如果您是一家公司的领导者,您的形象就是一张无声的企业名片。它时刻向世人传递着企业文化、权威、信誉。如今,政治家们也运用形象的魅力成功扮演其领袖角色:克林顿曾通过私人形象咨询顾问的成功打造,在美国赢取了无数选民的青睐。
吴迟的名声大振。
那天,吴迟到一家学校大讲了一个钟头的形象话题。正在兴致的当口,忽然有人喊道。不好,会场失火了。果然见到了浓浓的黑色烟雾,吴迟动作敏捷,毫不犹豫飞身跳下讲台,第一个冲到了门口窜了出去。会场顿时打乱,那场大火吞噬了5个学生的生命。
吴迟的行为遭到了民众的谴责。吴迟却不以为然,在记者采访的镜头前,说我一直就是这种做法,我是真实的。市里的一个老画家,创作了一幅画,画面上的吴迟上半身道貌岸然地在讲形象,下半身却是转了身子奔逃。画的名字叫:真实的吴迟。看过画的人都说,这幅画的名字起得真好。■
和平代价
高地上双方狭路相逢。一方要通过高地向后方迂回,一方奉命阻击不得让对方突围。双方都接到上司同样的命令,必须在下午6点前撤出阵地,否则炮火将覆盖高地,高地将寸草不生。
高地三面是悬崖峭壁,沟深百尺。只有一条道路通向山外。高地不大,却是战役中的双方必争的标志性地盘。遭遇的双方打得都很艰苦。突围方实施了几种突围方案,都没有成功,被对方密集的火力给拦截。阻击方被动的反击也遭到对手的重创。每一次密集的火力之后,高地上都会留下几具被枪弹打穿了的尸体。
双方的消耗都很大,谁也没有绝对获胜的把握。弹药已经用尽,剩下的只有肉搏了。
忽然,突围的一方,举起了一块白色的方巾。投降?狙击方的士兵兴奋起来。
举着白色方巾的是一名军官,他大声喊:我要和你们的最高长官说话。
阻击方也站起一个胳膊上扎着绷带的人。
我是上尉卡洛斯。你是谁?
上士詹姆森。
上士詹姆森,我命令停战一刻钟,一刻钟。
怎么,还不投降,还给我下命令?
上士,我们不会投降的。但是,现在必须停战,因为我们有名孕妇要生产了。
我们可以刀兵相见,你死我活,但是孩子是无辜的,要让他安全生下来。
上士伸长脖子朝对方阵地看看,没有看出什么名堂:谁知道你是不是耍什么花招,想借机突围吧?
我就坐在这里,你的枪可以对准我。如果我在耍花招,你就可以扣动扳机了。
双方陷入了沉默。上士果然听到了女人的呻吟声。上士耸耸双肩,也慢慢坐下,手中的枪还是警惕地对着上尉。
一刻钟过去了,女人在呻吟。
又一刻钟过去了,女人还在呻吟。
上士喊着,你们打仗还带着孕妇。太不人道了吧。
我们就是护送她回后方去分娩的。她的丈夫在上次战役中被炸飞了,她是来给丈夫送行的。不人道的是你们啊。
斗嘴似乎没有什么意义,双方又陷入了沉默。
女人的呻吟声弱下去了。
上士忍不住又抬头瞅了瞅,生了吗?
快了吧。生孩子的事,我也没有遇到过。上士,你结婚了吗?你有孩子吗?
有,两岁了,男孩。小家伙很结实。上士嘴角挂上一丝笑容。
女人的呻吟声又强烈起来,阵地上有了希望的活力。双方的士兵都从紧张的状态暂时松懈。天空很蓝,云很白。夕阳烧红了脸。有的士兵吐着烟圈,有的吹着口哨,还有的小憩眯起眼睛。
哇——一声啼哭,划破寂静的高地上空。
生了,生了。
噢——双方的士兵竟然都欢呼雀跃,他们听到了最美的天籁之声,他们竟然忘记了刚才还是刀枪相见的对手。
上士,问问是男孩还是女孩?
上士喊着:上尉卡洛斯,生的男孩还是女孩?
哈哈,上帝保佑,是双胞胎,男孩女孩都有!
噢——又是一片欢呼声。
一个士兵捂着脸抽泣着,我也有个女孩,我也是刚当了爸爸,就在上个月。
还没有来得及给女儿起名字。
上士:你们给孩子取个什么名啊?
上尉:孩子的母亲说了,就让大家给取个名字。我看这样吧,我们给男孩取名字,女孩的名字你们给取。
双方都在商讨着给孩子取个什么名字,晚霞映红了山涧。
上尉:我们给取好名字,你们怎么样啊?
上士:我们也给取好了。
男孩叫——和和。
女孩叫——平平。
和和——平平——和和——平平
上士:能看看我们的平平吗?
上尉抱着平平,小心翼翼地走来。上士接过孩子,襁褓中的平平粉嘟嘟的脸蛋,柔黄黄的头发,安静地甜甜地睡着。孩子在士兵们的手中传递着,像幸福的花朵在他们怀中开放。
他们忘却了时间,忘却了6点钟之前必须撤出高地的命令。
当排山倒海的炮弹呼啸而来时,双方的士兵不约而同的拥到一起,紧紧地护住了襁褓中的和和平平。
高地硝烟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