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应该算是你的朋友。虽然,我们算不上有很深的友情,没有多年的交往。但,我相信你是信任我的。
你是我的校友。低我一届,但我们念的专业不同,我是助产士班,而你是医士班。刚开始我并不认识你,哪怕你从我身旁走过,我也不太会注意到你。那时我在校团委与学生会担任学生干部,时常要在夜自修去各班检查学生夜自修情况。或许那时你已认识了我。有一次晚自修后我一个人还在教室里看书,你突然闯了进来,略带拘谨又有些不安的神情对我说,我想跟你说一会儿话。我有些意外,因为我并不认识你。你自我介绍说是阮晴,是医士班的。
那时你刚进校三个月。天气已有些寒冷了,但你身上看起来有些单薄,而且衣服也显得陈旧,甚至有些寒酸。你有一双大大的眼睛,但眼里没有其他进校学生的那种自信与骄傲,而是流露着与你年龄不相称的忧郁。那晚你其实与我说的不多,就是说不太习惯这儿的生活,与同学合不来,很想家。我劝了你几句,说是我刚来的时候也一样,毕竟我们都是第一次离家,第一次寄宿,第一次出远门。慢慢会适应的,不要有什么顾虑。
从谈话中我知道了你跟我一样,都是因为家里经济拮据的原因才选择了中专,并且进卫校也并非是第一志愿。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你如此信任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那时下了一定的决心才来找我的,但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我就感觉你眼睛里的忧郁是那么的深。那时我也有过忧郁,但这种忧郁是很快会过去的,不会那么深地占据眼睛。以至现在我都无法忘记你的眼睛。
据你同学说你读书很用功,平时不太与人来往,也看不出有特别的优点与缺点。或许有了第一次的认识,我在检查夜自修的时候总会向你投去关切的目光,而你也会对我笑笑。在食堂、校园里看到你,我会主动跟你打招呼。有时看到你跟同学一起说说笑笑,不知怎么的,我会感到很开心。第一学期末的时候,学校的光荣榜上出现你的名字,你被评为单项学业奖,这仅其次于优秀学生的奖项。我向你祝贺的时候你有些腼腆。
第二学期的一个晚上你突然来敲我的门,也不容我同不同意要让我出去一下。那时已是春天,校园里长着一些花草,非常地灿然,到处弥漫着催人沉睡的香气。我还以为你是不是有喜事告诉我,或许是女孩儿家的秘密。谁知你说的是这些日子晚上老是睡不好,耳朵边总有一些声音。上课也无法集中心思,记不住老师讲的课,心情很烦躁。我一听似乎觉得有些不对劲,根据她的话,结合自己内科学的知识,似乎是精神衰弱症的症状。可我又实在说不出口,也不好妄下结论,更不愿想到这层面上。于是我安慰你不要急,晚上不要想功课,放松下来,实在不行就吃几颗安眠药。你听从了我的意见,愿意去试一下。
谁知一周后你班长告诉我你休学了,具体病因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你那天课堂上突然哭笑起来。也许你的班主任已经知道你的病因,但知道一个农家女要脱离农家很不易,是通过千军万马的冲杀才过来的。如果一旦确诊精神病,那就意味着你得退学。那时我们考上中专意味着改变了自己的身份。因此,善良的班主任通知了你的父母来接你回家,想让你休学一段时间,对外声称病休,而实际你去精神病院住院了。
我得知这消息时,非常震惊。虽然,我有些预感,但这种欲遮还掩的心情一旦被点破,无疑是由难受到痛惜。断断续续的,我从你同学那儿了解到你的一些情况。你跟大多数的贫寒子女一样,家境很不好,父母已年迈,有几个兄弟,还有一个姐姐。你考上中专完全靠的是自己的勤学苦读。你生性孤僻,敏感、多思。你很孤独,但你实际很害怕孤独。然而,同学们以为你不太喜欢跟他们来往,所以也就常常忽略了你。这一忽略让你更加的恐惧孤独,且又被孤独深深地束缚。我曾想来看你,可你好心的班长阻止了我,怕伤着你的自尊心。这已是我永远的憾事。
两个月后你返校时我去见习了。最后一次见到你是在暑假里,那天我正在家里干活。像第一次见到你一样,你是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那天刚过晌午,天很热,连树上的知了声都有气无力的。你从没上过我的家,而且你家离我家少说也有二十公里。你是骑自行车来的。身上都是汗。你穿着连衣裙,披着长发,很好看。你的到来着实让我感到意外,但又很高兴,因为你看起来很健康。我让你洗脸,还到菜地里摘了瓜给你吃。你说你是一路打听着过来的,就是想跟我说说话。那天你的话也不多,而我也小心翼翼地与你说话。关于你生病的事我回避着。虽然8tRqC6wFrOw/tt+4cUHH8w==,我很为自己没去看你感到遗憾与不安。我记得你说你在家里感到不是很快乐。我还劝你以后毕业了就搬出去住,那时会好起来。你赶了两小时的路程是为了跟我说几句话,因为我是你的唯一好朋友,而作为你唯一朋友的我却没给你做过一件事,也没有一句起作用的话。现在想起来我还恨自己。更让自己难过的是这一次竟是你我的永别。
当你开学的时候我已去临床实习。由于实习的科目很多,我也渐渐淡忘了你。我工作一年后,你班长来看望我,我就问起了你。他说你已退学了,因为你病情已很严重,不能正常上课了。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痛,为你没有了希望的明天,为你今后面临的长期病痛。患上这种病,意味着一生时不时地要与恐惧生活在一起。长久下去,自然也会淡化你与家人的亲情。事实上这些年来,你家人也尽力了,每当你犯病的时候,一次一次地把你送进医院。但这样依然改变不了你已成为家人的一个包袱。虽然,你已不记得自己犯病时被绳索捆绑的疼痛,但这种痛会生生地印在怀念你的人心中。
两年前一个寒冷的晚上,天飘着雪花,小城的角落里散发迎接新年的喜悦。人们步履匆匆中憧憬着来年的美好。我一位朋友突然打电话给我,说是你卫校的校友阮晴今晚走了。我顾不得自己的失态,追问死因。他说你这些年一直住在医院里,时好时坏。中午还在护士的照顾下把午饭吃好,下午三点去查房的时候却发现你已处于昏迷中,马上到一院进行抢救,但抢救无效。我接完电话后一个人愣了好长时间,实在不敢相信这是事实。但朋友的话不得不让我接受这个现实。那晚我站在窗前,一边又一边地回忆着你的一些事。你那双写满忧郁的大眼睛一次次地反复着我的伤感。你在世三十六年,相信你有过希望,有过向往,也有过期待,但因病而受累近二十年。你这二十年中你时而糊涂,时而清醒。人最痛的莫过于是在清醒时记得自己的不清醒,而这份痛却伴随你了这么多年。你这一走也许对你是一种解脱。我不相信有来世,但还是寄托满天的雪花,愿你在天国活得轻松,过得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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