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感的春天不再来

2011-12-29 00:00:00丽姝
人生与伴侣·共同关注 2011年8期


  景春的小店刚刚开业时,正赶上市里面进行清查,凡是超出门外一米的任何招牌都要拆除。
  就这样看到了他,高,而且瘦,沉默地夹在一群城管中,那身制服穿在他身上那样不协调。偶然,他的目光斜过来,景春没来由地心里一动,这个男人身上有一种安稳的东西,让她有些动心。
  可还没等她转回店,他却直奔过来。取出卷尺,量了量景春的招牌,然后进店,摸着那些花色不等的棉布,说了句,这些颜色可真好看。
  景春知道他是在躲避门外那些不必要的纷争。好奇地问他,你怎么,和那些人不一样?
  没想到他的脸红了红,转过去又摸那些棉布。
  景春就笑了,这个年龄的男人还会脸红,说起来,她自己也不相信。她知道自己不是漂亮的女人,又没有很得意的背景和职业,像秋天的叶子一样平凡,所以冷眼旁观,看到男人的内心。
  熟悉之后,他便常来。他是这条小街及另外一条小街的管理员,一个人过来时,偶尔会坐在景春的店里说说话,聊聊布的花色和材质,景春才知道他学的专业是纺织,考了事业单位的公务员,没想到却安排在这里做了市政管理。也知道他离过婚,有一个孩子,他每天五点要去接孩子。
  景春有时会想,这是不是一个正常男人的正常生活。隔壁店里的女老板,悄悄问过景春一次,那个男人,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景春摇摇头,这种比喻太荒唐了,虽然她对他有好感。
  
  冬天到来时,有人预言这是一个暖冬。可是预言还没有过去,一场猝然而至的大雪将这个城市埋在了寒冷之中,景春的小店,生意一下子好起来,做出的几套冬衣很快就卖了出去,她一个人已经忙不过来,临时招了几个女孩帮忙。
  那天早上的阳光很好,雪后很久没有这样的阳光了。小店刚刚开门不久,一辆车在她的店前停住,下来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抬了她放在外面的衣架和衣服就往车上扔。小店店面小,里面的衣服摆不下,于是几个女孩子就趁景春外出买布的当口,把新做的衣服摆在了门前。
  景春情急之下,不知如何是好。想找找他的关系,可看了看,他却并不在其中。
  这个冬日显得十分狼狈,那些人不由分说地离去,临走时,一个胖子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恶狠狠地说,说过多少次了,就是不改!
  景春觉得委屈,她从来没有往外摆过东西。那几个女孩子也情知闯了祸,低着头做自己的事情,谁也不多说一句话。
  气氛变得很尴尬,但在这尴尬之中,却听到他在门口喊景春的名字。
  出门,冬天的寒冷全在那一堆花花绿绿的衣服中融解了,他坐在一辆三轮车上面,摆摆手,说,我帮你把东西要过来了。原来是他上班晚,回执法队时看到这些东西,一眼就看出了那些熟悉的花色,问清情况,做了个人情,把东西租了辆车拉回来了。
  景春要请他吃饭,他却摆摆手说,不用了,家里还有孩子。景春让他带上,他犹豫了一下,答应了。
  他的孩子不像他,调皮,不安生地在火锅店里窜来窜去,他微笑着看孩子的背影,景春则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菜,下到锅里,温热的蒸汽似乎是气氛的润滑剂,景春有种蒙■的错觉,她想,不光是自己,哪怕是服务员,看着他们,也像是一家三口吧。
  这个想法把她吓了一跳,但旋即,她否定了这个想法,自己并不是嫁不出去的女人,身边至少还有些追求者,不至于找一个离了婚的男人吧,虽然他们年岁相当,虽然他们有那么多说不完的棉布话题。
  
  一场雪过后,晴冷晴冷的。景春看他穿着单位里发的明显不太合身的大衣在街上走,像挂了口钟,钟摆一样的身体一定很冷。于是,她找了他喜欢的棉布,拿了最好的羽绒棉,给他做了一件马甲。
  可马甲完成了,景春却完全没有勇气送给他。一个女人给一个男人送衣服,到底有点儿暧昧的意思,她有点儿胆怯,可是看他冷,又从心里生出一点不舍,这矛盾,犹如冬天里的太阳,刚出来不久,就没有了热度。
  但最后还是送出去了,还送得鬼鬼祟祟的。
  是早上,那几个女孩子昨夜收工晚,还没有过来,他却因为上面检查早早来到了街道。景春刚刚开门,看到他,哎了一声,他便跑过来,问,有事?
  景春尽量让自己显得随便一些,把那件棉马甲递去,想做个俏皮的表情,然后让他试一下合不合身,没想到却没做成功,脸上发热,竟然说了句,天冷了,试试这个。
  本来不想暧昧,却因了这句话更加暧昧。
  景春看到他的脸红了红,做贼一样看了看四周,收起马甲,匆匆地离开了。
  景春分明就觉得,两个人之间有某种东西洇开了,让她的心,一下子暖暖的又湿漉漉的。
  这一天,景春觉得十分温暖。他把那件马甲穿在大衣里面了吧,他的身子不再像钟摆那样在空空的大衣里面摆来摆去了,很多时候,景春看到他往这个方向看,眼睛里面有一些东西缠绕着。
  景春的脸一红。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由点至线,由线连成面,景春觉得心里多了些异样,可挑挑拣拣这么多年,心里的情感越挑越薄,理智却越挑越硬朗起来,这个男人,明显不符合她的要求。她现在是所谓的空窗期,只是需要这种感情的抚慰吧。
  但上午,却出了事。
  一个向来以刁蛮出了名的店主与两名城管发生了点冲突,被推了几下,她顺势倒在地上大喊,城管打人了。推人者看情形不好先走了,但是他却没走,坚持给店主讲道理。
  没想到店主看围观者众,越发蛮横起来,把自己任人同情的一面展露无遗,于是群情激动,不知谁喊了一句,揍他!然后就有好多人开始动手,景春看到,他无力地争辩着,挥舞着双手,一下子就淹没在了人群之中。
  景春慌了,不顾一切地冲进去,挡住那些雨点一样的拳脚。
  警察赶来时,打人的一哄而散,景春才感觉到,自己的嘴角咸咸的。
  笔录,问话,警察问景春是他什么人,景春说,朋友。然后,那个年轻的小警察脸上就浮起一丝笑,景春明白是什么意思,突然间怒火中烧,狠狠地说了句,朋友就是朋友,你笑什么?你以为我们是什么关系?告诉你,你想错了,不可能!
  说完,她自己也怔了一下,这些话脱口而出,几乎没有经过大脑。是面对围观熟人的羞涩还是不愿承认自己内心的慌张?她不知道,但话一说出口,景春看到他本来带着的一丝笑容,一下子就消失了。
  消失也好,景春心里想,让一切消失吧,他不是她的,她也不是他的。
  
  他很少到景春的店里来了,每天忙着劝说这个劝说那个,他成了这条街上最好脾气的城管。
  但是那种眼神还在,有时景春正忙碌,不经意间转头,会看到他的眼神,掠过一条街上的车水马龙冲进店来,隔着玻璃门寻找景春的影子。
  很快,就有朋友给她介绍了男友,小学老师,有着老师伶俐的言谈,年龄也合适,条件也相当,也如她一样,挑来挑去把自己挑剩下了。
  小学老师买了热气腾腾的板栗,景春店里的几个女孩夸张地尖叫,大声喊着姐夫。景春看着这一切,很现实的温暖,又很家常,但一转脸,却看到了他走过门前。
  十二月的天,很冷,他站在一摊不知是哪个店家泼出的污水前面,定定地看着屋内。然后,点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随手把烟又丢在了地上,踩灭。那一瞬间,景春觉得心里有样东西破碎了。
  她有些恍惚,想喊他,可张了张口,身边的男友却把一枚剥好皮的板栗塞进了她的口中,打趣说,是不是看到了帅哥?张口结舌就是形容你现在的样子的。
  她低下头,开始为一件小棉衣缝扣子,但看到一滴眼泪就那样清晰地滴落在棉衣上。有缘无分这个词,就是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态的。景春想,如果一切都适合多好,可红尘布种,人人都逃不了理智这个圈。
  春天来的时候,景春接受了男友的求婚,小店开始进棉布。她听说,他调离了这条街,被安排在另外一条更繁华的街道了,还听说,他被评为先进,他的一点一滴信息,在景春的心里被演化成了春天,她叹口气想,只要他好,一切都好。可是自己在他那里呢?就像那句话:刚刚看到春天的样子,转眼就成秋天,冰冷落寞,而匆忙过去的春天和那爱的伤感,却永不再重来。
  编辑 / 孙鲁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