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丰泽快乐地单飞

　　丰泽３０岁，出生在上世纪８０年代初，但看上去要年轻许多，娃娃脸，凌乱得极有个性的短发，和８０年代中后期的孩子站在一起，并不显得更成熟。
　　７年前，丰泽从一所大学的新闻专业毕业，之后回到家乡洛阳，在一家报社做记者，跑热线，非常忙碌。两年前，２８岁的丰泽辞去了工作，开了家网店，卖品牌户外装，卖一部分，自己穿一部分；另外还卖各种牡丹饰品——一直对户外装和牡丹情有独钟。
　　丰泽生意不错，比上班时收入高许多。没有生意的时候会出去旅游，给杂志报纸写点游记，基本可以把旅游的费用赚回来。
　　丰泽住在洛河南岸的新住宅区，８８平方米的两居室，有很大的客厅，落地窗，可以看见宽阔清澈的洛河。
　　房子是两年前辞职时买的，给自己买的，现在到以后，都是丰泽一个人住。
　　丰泽，是坚定的独身主义者。
　　
　　男孩气的女孩
　　
　　小时候的丰泽有点像男孩子，剪短头发，不爱穿裙子，各科成绩中体育最好，其次是地理。语文也还说得过去，数学很糟。更爱和男孩子一起玩，觉得他们利索，不事儿事儿的。下了课就跟着男孩子到处跑，叠飞机，玩弹弓，跳桌子……妈妈甚至怀疑过丰泽是不是性别显现错误。爸爸反倒觉得丰泽这样挺好，不娇气不小气，有点男孩子的粗糙，省心。
　　但也有安静的时候——丰泽从小认识各种牡丹，年年会跟着爸爸去花会，并且妈妈还在家里种了一些。面对牡丹时，丰泽会安静，甚至有点羞涩，对着花说话，小心地抚摩，像个文静的小姑娘。
　　就这样一天天长大，读了中学，头发长长了一点，也开始穿裙子——非穿不可，她读的中学定制的女孩子夏服是裙子。
　　丰泽其实很好看，眼睛大大的，皮肤白白的，不算高，但身材比例非常好。可是性格还是那样大大咧咧的，放学路上，穿着裙子跟在男孩子后面穿着溜冰鞋在街上穿来穿去。
　　走得近的同学中大多是男生，有点不分性别地在一起玩闹，也有女生喜欢她，觉得她豪气。丰泽自己无所谓，只要愿意亲近她的，男生女生来者不拒。
　　那时候对未来的生活方式没有任何想法，她非常非常简单，顺其自然地朝前走着。
　　高中，已经有很多男生女生之间发生微妙感情，丰泽觉得这件事有些麻烦，觉得那种偷偷摸摸、小忧伤小哀怨小纠葛没什么意思。所以，偶尔有男生靠近，她会装糊涂。于是有同学私下说，丰泽大概情商太低，反应迟钝。
　　也不想去分辩，同样觉得麻烦，没意思。
　　成绩反倒慢慢好起来，高考报了省城一家大学的新闻专业，顺利被录取。
　　那一年的丰泽，是个依然有点男孩气的漂亮女孩，喜欢穿短上衣和很长的休闲裤，裤脚卷起几道，深颜色的户外鞋，有点酷。
　　
　　爱情无法永远纯粹
　　
　　大二开始谈恋爱，丰泽的情商从来都不低，反应也不迟钝，大学时间空闲很多，恋爱是正常的事，丰泽只想在正常的时间做正常的事。
　　男孩是体育系的田径队员，家在沈阳，和丰泽在一次玩旱冰时认识，丰泽当时着迷了，中原的孩子，谁都无法把这种滑行的游戏做得如北方孩子那样好——他们从小就在真正的冰上，何况是大理石的旱冰场。
　　所有恋爱中年轻人做的事都做了，手牵手逛街，脸对脸吃饭，拥抱，亲吻……单纯地停留在单纯的爱情里，爱情很好。可是爱情无法一直那样单纯下去，过了几个月，那种纯粹的激情过后，矛盾一点点显现出来，男孩开始想改变丰泽，希望她把头发留长，希望她穿裙子，听话和顺从……
　　但是为什么？
　　男孩很有耐心，看，我现在已经为你改变很多，不再跟其他女孩亲密来往，不偷偷抽烟，每天都会洗袜子。
　　我e2fe774f65a278a3263d0150d9dfb06e86b1c3a2597000552eb40ece18b3db21没有要求你那样做。丰泽想，她和他一起，不是为了改变他的。
　　但是他却真的希望她改变，并觉得理所当然，因为他们相爱。
　　为这些小事争来争去，丰泽有些疲倦，可是和室友说起来，她们却都劝她，哪有爱情是绝对自由的呢？何况只是小的改变，两个人一起肯定都要相互做出让步的，就像，室友举了个当时还算新颖的例子，就像两只刺猬，想长久拥抱，自然每人都要削去自己身上的刺。
　　可是丰泽不愿意，她说，我怕疼。
　　后来去跟男孩很认真地说了，说了她不是那种能为了什么改变自己的女子。
　　男孩有些吃惊，他也以为这是小事情，对于热恋的他们来说。可是他不知道，丰泽的感情已经不热了，她想不明白，做不到，心里也清冷下来。
　　后来，丰泽先提出了分手。男孩有些伤感，丰泽，我们在一起应该可以幸福的。
　　丰泽笑笑，没有说出自己的感觉，对于丰泽来说，幸福是和自我不可分割的。当爱情开始约束自我，哪怕一点点，她也想逃了。
　　其实也难过，在把男孩送她的银戒指和其他的小物件收起来的时候，丰泽哭了，但还是狠心收了起来，觉得这场爱情过去了。
　　大三时又谈过一次恋爱，男孩很帅，轮廓有点像当时丰泽非常喜欢的金城武。但时间不长，大概两三个月，无疾而终——男孩问丰泽，你毕业后能跟我回信阳吗？
　　男孩家在信阳。
　　可是这和爱情有什么关系呢？丰泽不愿意了，拒绝回答，也拒绝继续。
　　好朋友都觉得是丰泽自己有问题，丰泽也有点觉得自己有问题，但这问题，她说服不了自己。当那些感情之外的事情稍稍蔓延过来，她就本能地想躲。这件事上，她一丝一毫都不想委屈自己。于是关系最好的室友半调侃地说，这样的话，你这辈子大概得自己过了。
　　那又怎样？丰泽脱口而出。说完了还在想，自己过又怎样？非要两个人吗？
　　但那时，丰泽对生活方式的选择依然不明晰，只是觉得不想去走那样恋爱的路子。
　　好在毕业近在眼前，忙着实习工作，感情的事，也就放下了。
　　
　　 也许，你更适合单飞
　　
　　丰泽大学成绩不错，大四下学期回洛阳的一家报社实习，毕业后，因为小有成绩被顺利留下来。丰泽觉得人生从来不复杂，如果愿望很简单。
　　毕业时２３岁，去到报社，是晚辈，于是好多事情前辈都交给她做。尤其需要跑腿的又没有什么意思的采访。
　　丰泽做得自得其乐，小时候就不怕跑腿，跟人交流也没有障碍。一切看上去都那么正常。
　　这样过了一年多，丰泽又恋爱了。是采访时认识的，一个卖房子的年轻男子，房子卖得很好，据说做完一个小区的销售，自己可以赚套房子。
　　年轻，有前途，还小富，并且非常幽默，但话题从来都不俗气，丰泽常被他逗笑，笑得肆无忌惮。有次男子说，丰泽，现在像你这样真实的女孩真少。
　　男子不是恭维，是懂得欣赏丰泽的好。
　　感情升温很快，那年春天，丰泽搬到了男子的住处——他没有撒谎，果然有自己的宽敞居室，在曾经销售过的环境优美的小区里。
　　男子从不要求和约束丰泽，他懂她，可以欣赏和纵容她所有自由的言行。丰泽觉得很舒适，如果就这样过下去。
　　但是没有任何一种感情可以活在真空里，半年后，男子的母亲来洛阳看病，丰泽忽然意识到，她需要面对他的家人了。
　　然后男子的母亲过来了，问题也过来了。男子的母亲身体不好，性格也有些乖戾，爱发脾气，挑剔，不喜欢丰泽每天穿得跟男孩子似的，不满意她只会做番茄炒鸡蛋，更不满意她的职业，女人家家的，每天满世界地跑……丰泽蒙了，这是她的事，与他都不相干，与他的母亲何干？
　　当然，丰泽没有反驳，她懂得应该尊重长辈，可是她忽然觉得一切都不对劲起来，那段，母亲也开始催着丰泽把男子领回家中让他们见见，问他的家庭情况……
　　丰泽又开始想逃离。
　　男子有些抱歉母亲的态度，但是，他说，她是我妈。
　　
　　是了，她是他的母亲，他这辈子需要去照顾和疼爱的人，永远切割不断，如果她继续跟他走下去，就要选择接受。但是丰泽不愿意。她觉得她做不来，做不来的结果是最后不仅伤害了男子的母亲，还会伤害彼此的感情，直至走到绝路……
　　丰泽不想要那样的结果。她把自己想象的结果告诉男子，他听了，伤心，但是无奈。他了解丰泽，知道这是个太遵从自己意愿的女子。
　　也许，男子说，丰泽，你更适合单飞。
　　丰泽的心一动。然后，一暖。
　　
　　快乐地单飞吧
　　
　　和男子分开后，丰泽开始下意识刻意去关注婚姻的话题，看了许多家庭剧，看一个婚姻里的琐碎，林林总总，因为一场婚姻而结合起来的诸多人的家庭关系和社会关系，并想起一句话：婚姻不是两个人的结合，而是两个家族社会关系的结合。
　　简单的总结，非常精辟。而那些五花八门的因婚姻而构筑起的社会关系，丰泽看到很多人乐于停留其中，过着琐碎烟火的生活。她一遍遍问自己：丰泽，你愿意吗？愿意吗？
　　不！丰泽听到内心强烈的回应：不。
　　然后那天晚上，洛河河畔发生了一件事，一个丈夫有了外遇的女人投河自尽——那不是丰泽第一次接触这样的事情，但那一次她感触最深。她不明白为什么女人要为失去一个男人的感情而放弃生命。然后丰泽发现，其实这个世界上，很多女人在过单身的生活，很多女人。她们过得一样快乐、圆满、恣意。她，属于后者。
　　丰泽终于明白，男子没有说错，她更适合单飞。她从来没有真正想要过婚姻，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为不肯妥协而放弃。
　　做出决定那一年，丰泽２６岁。
　　决定容易做出，丰泽也可以不在乎外人包括同事怎么看，但是让父母接受却非常非常艰难。以为最难说服的是妈妈，没想到，却是爸爸，从小到大，丰泽没见过爸爸如此愤怒。
　　但丰泽打定了主意，说不来，就躲。
　　和父母冷战了接近一年，后来是妈妈先妥协，偷偷去找她。说到最后，妈妈哭了，她担心丰泽以后会孤单，尤其老了以后，没有人照顾。
　　丰泽想了想，反问，妈，我省去养孩子的钱雇一个保姆照顾我，够了吗？妈，你真的确定要一个孩子以后就不会孤单，有人陪伴？
　　妈妈愕然。这年代，养儿防老早已是个旧观念，现在的孩子长大就飞，丰泽这样能留在父母身边的少之又少。并且现在养孩子的成本妈妈也是知道——一来二去，丰泽竟然把妈妈说动了。但是爸爸那边没有那么简单。那年回家过年，爸爸依然冷着脸，刚好有个电视频道在播放一个不幸的婚姻故事，丰泽小声说，爸，如果你非要坚持，也许以后我的婚姻也是那样，因为我真的不喜欢婚姻。
　　爸爸吓了一跳，看丰泽半天，想说什么，还是没有说。
　　但丰泽并不怨父母，她知道他们是为她好，也知道如果想真正让他们安心只有一个办法：把一个人的生活过精彩。
　　于是丰泽开始筹划新的生活方式。她的注意力早早就转移到开网店上，生活方式自由，并且她认真地调查过，做好了并不少赚钱。
　　项目也想好了，就做自己喜欢并懂行的。
　　借着工作之便，丰泽谈了几家户外品牌，偷偷把网店做起来，然后网店运转正常才辞了职。丰泽自己说，对待生活比对待感情的智商的确高多了。
　　后来，丰泽雇了个兼职的男孩，给自己空出来一些时间去旅游。很喜欢一个人外出，会遇见不同的人和不同的故事，常常会在大巴车上醒来时，发现睡在陌生人怀里……偶尔也会有点感情小故事，温暖路过，自由前行——丰泽都藏得很好，没有让父母发觉。但是她会让他们看到她的快乐：一个人的大房子，满室的好书和牡丹，大冰箱里的充足食物，一衣柜的彩衣，钟点工，充裕的经济……还有，丰泽在３０岁生日的时候，给自己找了私人医生和法律顾问。其实花不了多少钱，相比婚姻来说，成本小得多。
　　孤单吗？偶尔也会，并且偶尔还会在路边停下来，看热热闹闹的一家三口。看一小会儿，转身微笑离开——依然不是她想要的。对丰泽来说，单飞的快乐，依然胜过一切。
　　
　　编辑 / 张秀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