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叫我姐

　　楚乔是自恋的女子。
　　这是安子成给她的定义。彼时，两个人以恋人的状态交往多年终于因为彼此不合适而分开。安子成嫌她太过自恋，分别时，还不忘记用恶毒的话劝她，其实你连中人之姿也算不上。
　　是不是分手之时，都可以为自己的不满找一个泄愤的出口？然后楚乔就带着怨懑去拍了写真。是在团购网上买到的券，才十元钱，两次造型，两次服装还有五张照片一个相框。
　　够了，这些足够纪念分手了。
　　但楚乔没想到是那样小的一个店，摄影师化妆师均是一个人，年轻而有活力，帮她摆弄着发型，不断地恭维她的皮肤、眼睛，以及一切可以加上赞美的地方。这摄影师还在她手心里塞了一张小小的名片，笑着说，我叫程城。
　　她摆了很多姿势让他拍，几十张下来，在电脑里选片时，楚乔才发现，他是真的能发现自己美好的一面，这些美好，有的甚至是自己照镜子也看不到的。
　　楚乔有些发呆，甚至不知道选哪一张好。
　　程城终于微笑着说，要不，都包下来吧，才多加二百元钱。
　　楚乔看着他微笑说，终于露出本来面目了吧。
　　他脸红了一红，只这一红，让楚乔动了心，多二百就多二百吧，谁让他把自己照得这么好看。
　　临走时，他慌乱地送她出来，说，我再送你一幅白版木质画吧，十二寸的。
　　这是为小小的把戏而作出的道歉。楚乔看了看他，眼神温和，手指纤长，皮肤浅黑，健康而漂亮的小少年。她突然想，被人夸，也是不错的。
　　
　　没想到照片被挂了出来。那天上班，就看到同事笑而不语，楚乔顺着窗子往外望去，自己花团锦簇一样地挂在小摄影店门前，含羞带笑，明眸蓄水。
　　同事路过她身边，小声说，照得不错哦。
　　那一瞬间，楚乔竟然没有生气，尽管肖像权这个词在心里打雷一样滚过几次，但最终还是把念头吞了下去，爱美之心人人都有，何况还是帮你展示美？
　　于是，楚乔取片时，没有提门外两张照片的事。她不提，他也不提，结账时，程城突然说，不用了，算是给我的小店做宣传吧。楚乔坚持付钱，推来搡去时，程城突然说了句，要不，你做我的模特吧。
　　程城的赞美，好像在她的面前，展开一大幅画卷，美不胜收。
　　于是，真的就做了他的模特。才知道这个小摄影店是他一个人投资开的，他的目标是做最有名望的摄影师。
　　楚乔就对他说，那你一定会成功的。
　　其实，不过是对他赞美自己的一种礼貌回应，没想到他当了真，说，如果有那么一天，我给你买幢房子。
　　买房子？做什么？
　　楚乔的话问出口，才发现这话不妥，两个人到什么程度，才能说这样的话？于是抬头，他的眼神竟然有些热辣，像夏天明亮毫无遮蔽的阳光，直刺入到她的心里。楚乔低下头，但马上又抬头，被一个小自己三岁的男生看得羞红脸，这种事太无聊了。
　　爱情啊，就像是一根线，素日不觉得绵软，等到开始缠绕时，幸福已经破土而出。只是还没有开花结果，就这样暧昧着。楚乔想，任他放浪，自己是个随时可以离开的女子，怕什么？还有什么比做过弃妇更能让人放下脸面的事情呢？
　　
　　既然做了模特，楚乔也乐得三天两头被程城约去拍照。她站着，坐着，笑容满面着，端庄沉思着。他确实善于抓拍人的表情，竟然也自成一派。
　　若不是那天早上他的狂喜，楚乔认为，生活也许就这样过下去了。或许再过两年，两个人的暧昧开花结果，买套小房子，做一对平实的小夫妻。这个愿望并不高，是所有希望落入凡尘的高傲女子想要的结果。
　　可是那天早上，他却欣喜若狂地告诉她，自己拍的一组照片，竟然在上海某个摄影比赛里得了奖，而这个奖在业内极有名气，一般的摄影师大都能借此一步登天。
　　楚乔恭喜他，只是这恭喜之中多了三分落寞，然后，落寞中又生出一点倔强，沿着倔强，她的话脱口而出，看，我说过吧，你不是一般人。
　　得奖的是楚乔的照片，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前方。楚乔清晰地记得，拍这张照片时，他刚刚很真诚地赞美了自己，说她像是一朵迎风开放的白玉兰。
　　程城要去参加获奖发布会，发布会上，名模云集，而摄影师，则都是有一定建树的。楚乔唠唠叨叨地帮着他收拾东西，他拿着相机不停地拍她，拍累了，坐在沙发上，说了一句，你真像我大姐啊。
　　楚乔的心，仿若一下子被塞进了一团棉花，软而实在地填进了心窝里，让她突然觉得窝火，但对待这团绵软似乎又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慢慢地消化。可为了强持的自尊，一边消化，一边回过头来说，我真是你大姐，你就是个不懂事的小孩。
　　说实在的，大姐这个词，让楚乔觉得悲凉，不仅是年岁上的，还有，是自己有时会有的爱情想法。想想，摄影师前途风光无限，自己只不过是个小公司的小职员，剩女的年龄，民工的薪水，不硬的学历，还有什么？什么也没有了。
　　他走后，楚乔一下子寂寞起来，才知道有他在身边的日子，虽然内心纠结矛盾，但到底还是充实的。
　　同一部门的女同事失恋了，大骂天底下没有一个好男人，在美色金钱面前，都会丢下往日种种风情思量，转眼间就做了现代陈世美。
　　同事的话直插入楚乔的心里。她在网上搜这次发布会的内容，果然是一个摄影主题的活动，光照片就几百张，而且，她竟然就看到了程城的照片。与一个模特那样亲密地拥在一起，幸福溢在他年轻的脸上。
　　楚乔想了想，跑过去劝同事，别哭了，男人真是他妈的没有一个好东西。
　　
　　楚乔决定去支教。她想起自己的童年，何尝不是越过几公里的大山去上学，她清晰地记得，教他们唱歌跳舞的年轻老师，离开山村返回城里时，她比谁哭得都伤心。
　　背负一个神圣的使命，是忘记一段纠结恋情的最好方法。楚乔觉得，坚定是现在自己唯一的出路。而且，毅然投身革命，就要有决绝的勇气，所以，她没有给程城留片言只字，迅速注销了手机号，消失。
　　她何尝不明白自己只是不敢面对，但这些，只能在心里偶然间一闪，连认真考虑的勇气她都没有。
　　好在时间是个好东西，抹杀好感，消除记忆，忘却爱情。
　　楚乔的班里，有十二个女生，二十一个男生。楚乔教他们跳舞，教他们唱流行歌曲，教他们在以后的生活中要独立、坚强。
　　就有女生站起来问楚乔，老师这么漂亮，一定能做到这一切。
　　楚乔的鼻子有些酸，她是做到了，可是丢下的东西，还是有些留恋。
　　一年之后，楚乔所在的山村通了信号，她带过去的笔记本也有了用处。她开始上网查阅信息，登录了一个邮箱，有同事给她的信。
　　同事说，她走之后，程城找过她。默不作声地拿着她的照片，每天坐在公司的楼前等。后来不拿照片了，反而把她的照片挂出来，挂在影楼外面，还打上了条幅，楚乔，我等你回来。当时很轰动。
　　楚乔的心，在那一刻乱成了一团粉尘。满面迷荡中，她看不清方向。
　　自尊心在爱情里，有时是指南针，但有时，却是绊脚石。
　　再搜程城的作品，铺天盖地的简介，荣誉纷至沓来。下载下来他的很多照片，他和不同的模特合影，才知道这原本就是摄影师的一种证明，证明自己拍模特的照片并不存在任何剽窃现象。
　　但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楚乔固执地让自己不要后悔，只是早看到了一步而已。
　　
　　执教期满的那天，楚乔离开了山村。并没有她小时候的那种孩子们痛哭不舍的表情，相反，这些孩子送了她很多礼物，喊着她楚老师，并挥着手和她再见，倒是楚乔自己不舍得，哭了。她知道，下面还有接任她来义务教育的老师，从此，生生不息。
　　可爱情，不可能生生不息。
　　那天，她终于还是点开了自己长久不用的另一个专用信箱，那里面有程城给她的信，每天两封，两天一封，一周一封，然后半年之后，渐渐没了音信。那些信，楚乔硬着心没有看，一封封直接删除，她想起了一句话，既不回头，何须不忘。
　　就当他是人生中一段纯真的爱恋吧，虽然始于自信，亦是灭于自信，但到底还是美的，就如他的夸赞那样，明知是出于喜欢的赞美，最终还是改变了自己下一刻的容颜。
　　编辑 / 孙鲁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