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一块布料。纯棉质地的,底色是极淡的紫,上面零星地撒着几点深紫的小花,像一滴滴紫色的油彩,落到纤维中没有化开。
已经有很多次,她带着那块布料去找缝纫店,都失望地回来。
如今的缝纫店,做得大的,都是门庭宽敞橱窗明亮,这样的店,基本上都只做定制,包布料、包设计、包个性、包完美,然后还包由首席设计师自主定价带来的品位,它们是从来都不屑于接受自备布料的顾客的。
做得小的呢,却也不会接受自备布料的顾客,小店常常连个正经的门面都没有,夹道处搭一个、巷尾的角屋利用一下,有的甚至还是露天的,撑着一把够大的遮阳伞就行,小店就是随意图点小生意,给人缝缝补补,做做睡衫睡裤这些基本上没有创意的小件。
但是,即便是为一块布料跑上十家店,换来十份拒绝,却也丝毫不影响她再抱着那块布料,再出发,再去找下一个店,再一次虔诚地把她的布料、她的图纸捧出来,给下一位、下下一位师傅看看。
那块布料,是有来历的。
她现在就想象着它被制作成衣,穿在自己身上的样子,一定是盛开的吧,如兰般盛开的吧。光是这样偷偷地想一想,她的心里就安宁了,所有的心思都放下了。
也就是为了向往中的这份完美,她在纸上用铅笔画出自己设计的衣服图纸,不是专业出身,手法粗糙,对于服装制图的技巧完全不得要领,但是每笔擦擦补补的线条,都是心思。
可是她即使带着自己画的图纸,即使她说得详细到每个针脚是如何安排的,即使她为了讨好包里总是随身带着几本最新的杂志要相送,那些师傅却都还是不愿意把她手里的布做成她纸上画的那件衣服。
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店,大概是刚开业,门庭清冷,她进去问做不做来料?师傅答应了,可师傅在听了她的要求后,紧皱眉头说这个好麻烦的。然后建议她说,这块棉布可以留在店里帮她用掉,比如做一个围裙,多的布还可以做一对袖套,要不就缝两只沙发靠垫,回头再买两个方枕芯塞进去。
师傅的意思是,她若要做衣服的话,就在店里选一款布料,还推荐说,就雪纺吧,雪纺的好,今夏流行,这几年也绝对一直流行,既有女人味,又好看。见她看着自己手里的那块棉布不做声,师傅又说,是嫌雪纺太大街了不够好吧,那就真丝的,又轻又软,它可是从古代一直典雅至今的,你的这块布料,实在是不好,做什么衣服都不会好看。
她生气地一把夺过来,问凭什么说它不好看,不好看那也是手艺欠佳,做不出而已。
走在路上,她心里还在恨恨地说,谁都不可以对我说它不好看,谁都不可以。独自倔强到天黑时,在回家的路上哭了。
或许是眼泪感动了上天,她再次为这块布出发时,终于找到一个老师傅答应帮她把它做成衣裳,老师傅是位阿姨,头发都花白了,流行的款式一种都不认,只做旗袍,做得精致。阿姨看着她说,孩子,这块布里有故事吧?
她的眼泪倾泻,从来没有人这样问过她。她点头。
这块棉布,已有三年了,那年,她和他,甜蜜相爱,憧憬未来。他出差去了外地,她度日如年,在他终于要回来的时候,她在市场看到了这块布,她觉得它可以做成他们的床单,那上面小小的紫色花朵,多像他们小而繁荣的爱。而经过了这段时间的想念,他们可以在一起了吧。
她买回了足够将小花铺满小床的棉布,但是却没有等到他回。他说他很幸运,在出差的城市遇到了事业上可遇不可求的机会,他得把握,他让她等三年。
她收好那块棉布,要留着三年后再铺满小床。但是三年来,他似乎很忙,他们见面少,他也没有再承诺。
前不久,他来见她,说分手。她哭,哭完就觉得自己放得下这份感情,但是放不下这块棉布,她是一个保守的女子,能那样憧憬盛开,得需要多大的勇气啊。
因为是旗袍,她的图纸用不上,她有些唠叨地说着她的要求。阿姨说,这些都不用,一周后来取。
一周后,她看到了她的棉布旗袍,最大限度地呈现素净之美。
阿姨果然是懂她的,下摆、袖口边、领口边都用同色的布衬做滚边儿,完美地包起来。
一道道滚边,可以对一件衣服承诺完美。感情有时候,需要的也仅仅是终于做完了最后的某件事而已。
编辑 / 张秀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