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铎 战火硝烟中走来的书法大家

2011-12-29 00:00:00李兵
中华儿女 2011年15期


  李铎 现任军事博物馆研究员,解放军美术书法研究院副院长,解放军书法创作院院长,中国艺术研究院博士生导师。曾荣获中国书法最高奖——中国书法兰亭奖·终身成就奖
  
  2011年6月中旬的一天,82岁高龄的李铎接到电话,当月下旬中国文联、中国书法家协会、人民画报社将要主办“纪念中国共产党成立90周年——中国书法交响音乐会”。主办方征求李铎的意见,看他能否参加。李铎虽然很忙,但却毫不犹豫地说:“建党90周年是今年最大的事情,作为一名老党员,能参加这样的活动,是最光荣不过的事了。”24日下午,他如约在人民大会堂金色大厅参加了这项活动。当他和90位书法家及有关领导走上舞台与总政合唱团齐唱《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时,音乐会进入了最高潮。
  晚会后,有记者请李铎谈谈感受,李铎说,都知道我热爱书法,但很少有人知道我是从战斗硝烟中走来的人,曾经沐浴过战火硝烟洗礼的人,最知道“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的道理,也最知道作为一名老党员,如何在工作生活中去履行自己的职责。
  
  拿起枪杆子,保家卫国
  
  李铎上高小时,就离开家,到20里开外的小学上学。读了一年多书,日本鬼子骑着马杀过来了,他也辍学了,跟着乡亲们慌不择路逃到山里避难。晚上,李铎和伙伴们爬到山顶往村里看,村里火光冲天,日本鬼子烧杀抢掠,奸淫妇女,无恶不作。对侵略者的仇恨,在他的心中深深扎下根。小小年纪的他暗下决心:长大了,一定要拿起枪杆子,保家卫国,消灭侵略者,让人民过上安稳的日子,让像他这样大的孩子都能安安稳稳地上学!
  1945年春天,日本鬼子投降了。李铎回家一看,家徒四壁,房顶给掀了,谷仓里的粮食被抢走了,连田里的青苗也都叫日本人的马给啃光了。为了生计,他先后种过田,当过学徒,后来又上了中学。为了供他上学,家里硬是把稻田卖了两亩,换来第一学期要交的谷子。到第二年上学,又要交14担半谷子,他家实在是凑不了那么多,有几户稍殷实些的乡亲出手相助,你一斗、他一箩,又凑了7担半谷子让他继续上学。讲起这些事,李铎说:“我能有今天,离不开众乡亲们啊!”
  没过多久,解放军从江西打过来,醴陵一带解放了。有一天,他在学校门口看到一幅第四野战军中南军政大学湖南分校招生的大标语。他眼睛一亮:我的愿望要实现了!要让国家不再遭受侵略,人民不再受苦受难,就要跟定共产党,就要参加解放军!但是,要高中毕业才能参加考试,而李铎只是初中一期学生,不符合条件。
  李铎鼓起勇气找到了招生的解放军干部,把母亲无钱治病、自己卖身当学徒、家里卖田送他上学的事全讲了一遍。让他意想不到的是,招生的干部允许他参加考试,并且在他考上后正式参军了。李铎当兵不久,就赶上一次长途行军执行任务。他带病急行军200里后累倒了,发高烧40度,连长劝他留下来,让当地的老乡照顾他,他坚决不肯,硬是跟着部队再强行军三天三夜,咬着牙挺了过来。
  
  在战火中写字
  
  1949年,李铎在中南军政大学经过半年的速成培训,以优异的成绩结业,被分配到作战部队。刚分到部队不久,他就跟随部队到广东肇庆一带剿匪护路。大山深处,狡猾的土匪一窝一窝地藏在山洞里。剿匪很艰苦,也很危险。但是,他看到,连队的共产党员总是冲锋在前,毫不退却。他们的行动更使他热爱党,热爱军营。他决心向他们学习,做一个坚定的革命战士,随时准备为国捐躯。一天晚上,嘹亮的紧急集合号声划破寂静的夜空,惊醒了睡梦中的李铎,他背起背包,快步跟着部队昼夜兼程,赶赴汕头,参加南澳岛的战斗。
  战火的硝烟最能考验人,锻炼人。在八百里行军途中,李铎肩上轮换扛着两颗迫击炮弹,手里拎着一个装有石灰水的羊铁桶,用扫帚蘸着石灰水,大写战斗标语口号,鼓励指战员奋勇歼敌。后来有人问他,当年在战火中写字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自己将来要当书法家?李铎笑笑:“那时候我只是把字当做炮弹,让敌人害怕,给咱们的战友加油。”问者点点头:“怪不得您的字雄浑有力,力透纸背,原来是从战场上练出来的。”
  有一回,李铎和战友们乘船沿江而上追击土匪。船行到江心,突然,土匪从对岸冒出来,瞄准他们就开枪。李铎和战友们毫不畏惧,迎着土匪的子弹勇敢地还击。忽然,一颗子弹“嗖”地飞过来,一名女同志的踝骨被打穿了。在此危急关头,他们不顾个人安危,一边还击,一边保护和抢救伤员。这些情景,至今让他记忆犹新。还有一个老班长牺牲在他的面前,临死前,这个班长用尽最后的力气说:“请告诉我的母亲,我是在战场上牺牲的。”老班长的这句话,使他从此将战场看得更加神圣。
  
  沉迷墨海
  
  剿完匪,又从南澳岛回来,由于表现突出,李铎从团部调到师部,又调到惠州军部,接着顺利地入党提干了。没多久,中央军委下来通知,要41军选派5个人到信阳步兵学校深造。李铎被选中。入校后,他拼了命地学习科学文化知识。学校各学员连每星期要出一期黑板报,放营院展览。每次评比,他出的黑板报都能拿第一。领导很满意,给他记了三等功。毕业后把他留校当教员。
  1959年7月,他被调入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工作。到北京后,见的世面多了,接触面广了,在哪儿都能看到一流的书法作品,他感觉自个掉进了书法的海洋。常常是别人参观名胜古迹,他四处临摹牌匾石碑。一次,参观十三陵水库,坝上好大好高一个碑,碑面刻着郭沫若写的铭文。他边看边品味:“哎呀,这文也好,字也好,真是个宝贝。”他被郭沫若的书法吸引,挪不动步子,拿出纸笔细细临摹,一直到夕阳西下,才随车返回住处。
  做秘书工作时,闲暇时光稍稍富裕,他可以有更多的时间习墨练字了。没钱买纸和笔墨,他就走到哪写到哪,用手指在大腿上比划,在空气中书写。夜里睡不着,他起来蹲在厕所里,用毛笔蘸点水在水磨石墙上写。他和家人到海边玩,利用海水有节奏的起落,用树枝在沙滩上写。北京北海公园里边有座古时的房子,叫三希堂,所有的墙上都是碑,里面有王羲之的《兰亭集序》,王献之的《中秋帖》,王珣的《伯远帖》。他知道这个三希堂后,一早背着一壶水一袋干粮,就进去了。在那些碑帖前,他目不转睛,边看边描,一写就是一天。
  游览颐和园,在“颐和园”门匾那三个字下他久久不肯离去;参观北海,他又被北海的牌匾给迷住了;进了故宫,里面那些手书真迹更让他一步三叹,流连忘返。故宫珍宝馆、绘画馆、瓷器馆等馆标都是郭沫若题写的,看来看去,他对郭沫若的字愈加喜爱。喜爱就要学习,他开始临摹郭沫若的字体。1976年粉碎“四人帮”后,郭沫若写了一首词《水调歌头•粉碎“四人帮”》。荣宝斋为此就想出一张挂历,他们设计:上面是郭沫若的这首词,中间是一幅《三打白骨精》的画,底下是日历。这个挂历要发行几百万份,全国各地都有。王士之请李铎用郭沫若体书写郭沫若的词。李铎说,我正想表达对党中央粉碎“四人帮”的拥戴心情呢。他书写的郭老这首词古拙沉雄、苍劲挺拔、舒展流畅、大气磅礴,一经面世,好评潮起。郭老看后也予以了认可。从此,李铎在全国声名大振,找他写字题匾的人络绎不绝。
  
  “德”为第一要义
  
   成名了,但是,他不能忘记他的“家”,他的“家”就是军营。他常说:“我就喜欢穿军装,穿着军装写字,我心里踏实!”
  李铎的书法透露出“或气雄不可抑,或势逸不可止”的气势,他写下的不是简单的文字,而是一种笔墨之外的世界,是一种中华民族千年文化的精神,是一种中国军人剑胆琴心的胸怀。
  李铎草拟的与国防和军队建设有关的条幅、对联占据他书法作品的很大一部分。应抗日战争纪念馆之邀,李铎写道:“刀拼剑击征强虏,英雄喋血铸和平”;应烈士陵园之邀,李铎写道:“丹心照寰宇,正气撼天狼”。新疆吐鲁番有个火焰山,四周都是黄沙。驻军给他写了一封信,请他书写“火焰山”三个字。他对边防部队的要求一向有求必应,很快写好给他们寄去。当地的同志将“火焰山”三个字刻在一块大石头上,让此处成为人们观赏火焰山、也是照相的最佳地点。当年东北军民奋力扑救大兴安岭大火灾后,他为官兵的英勇壮举所动,作诗一首:“浩瀚森林火势危,揪肠裂腑寸心摧。英雄共赴披肝胆,不净硝烟志不回。”南疆边境保卫战时,李铎专程到前线慰问戍边将士。他拄着拐棍,登上一线主峰阵地,在猫耳洞里写下了“情铸军魂”、“纵横驰骋”、“战地乐园”等条幅。在某高炮阵地,他当场题写了一副对联:“长昼风雷驱虎豹,半空鳞甲舞蛟龙。”中国的书法家有许许多多,但像李铎将军这样讴歌官兵保家卫国泼洒千里笔墨,热爱军营心系边关抒发万里情怀的书法家实属罕见。
  多年来,李铎从未将书艺作为逐利工具,而是作为服务全社会的一种手段和形式。他热心社会公益事业,曾为救治白血病患儿挥毫泼墨,为抗击非典一线的医务工作者捐款,为希望工程捐赠书法作品。汶川地震,他一次就捐款30万元。奥运会前,接近80高龄的他不顾酷暑,和其他艺术家一起参加慰问奥运工程建设者演出活动。玉树受灾后,李铎在工作人员的搀扶下来到一个捐助现场,参加大合唱《一起向前走》的彩排。他为人谦和,爱才惜才,扶掖后学,他对无数慕名上门求教的书法爱好者都循循善诱、诲之不倦。
  他对人民如此钟情,如此慷慨,对自己却严格要求,有时近似于苛刻。他习惯上班穿军装,下班穿作训服。6年前,领导要给他午饭开小灶,他婉言谢绝。每天午饭都由老伴李长华送来。派给他的车,除了参加公务活动,他一般不用。家中陈设简单朴素。
  李铎已经八十多岁了,但他仍在不断进取。他在自撰书法《七律•八十抒怀》中写道:“香樟渌水大王山,白鹭纷栖雪满巅。少小扶竿舢竹渡,嬉玩犹在数天前。凭窗几度怀乡远,老病仍依桌案边。索隐探幽三味久,神游太古八荒天。”他说,他现在的任务就是要培养好年轻人,用70年的创作实践经验不断弘扬民族审美思想,建立自己的书法理论体系,为弘扬中华文化作出自己应有的贡献。(作者为中国人民解放军国防大学教授)
  责任编辑 陈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