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别山里的守候

2011-12-29 00:00:00周百义
今日文摘 2011年18期


  认识年玉,是30年前。
  那时她还是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眼睛虽说不大,但闪着黑葡萄一样的光。看见我这个从山外来的大哥哥,她就一个劲儿缠着问:“你见过会跑的大车吗?”“你知道有种会吃鱼的鱼吗?”不等我把话说完,她又热情地拿出刚从山里摘回来的刺猬一样的板栗,放在地上,用脚一踩,便绽出油亮亮的果实。
  年玉是我六婶的侄女,住在重重叠叠的大别山里。后来我回城里再听到年玉的消息时,她已嫁为人妇。
  年玉的丈夫也是我的亲戚,按辈分称堂弟。这个堂弟初中毕业后在部队里当过两年兵,中等个子,白白净净,虽说退了伍,还喜欢穿着那身草绿色的军服,干净利索。第一次到我家,小伙子抢着干活儿,乐得我妻子一个劲儿地夸他有出息,说将来哪个姑娘嫁给他一定跟着享福。六婶一准儿也是看这小伙子能干,就做主把娘家侄女年玉嫁给了婆婆家的侄子,算是亲上加亲。
  年玉和堂弟的婚礼我没参加。再见时,她已为人母,隔得老远就听见她与襁褓中婴儿嬉戏的笑声,浑身洋溢着幸福。
  堂弟果然能干,先是当了村里的干部,后来又当上了支书。过了五六年,突然说不干了,要去南方打工。我再三劝他慎重考虑,他说当支书太辛苦,为村里的事先后借了十几万的债,自己必须到南方打工挣钱,好还债。这是1998年的事。
  后来断断续续再听到年玉的消息。丈夫到南方后就一直没回家,年玉去找过他,两人在一家酒店打工。但时间不长,老家上有老下有小,年玉为了照顾年迈的婆婆和两个孩子,只好又回家当“留守妇女”。前年,年玉的婆婆不幸落水身亡,她一个人忙里忙外,将老人安葬;去年,大女儿出嫁,丈夫还是没有回来,年玉急了,一边操办婚事,一边托我打听丈夫的消息。
  堂弟在我的印象中忠厚勤快,但这样抛家不顾,是不是另有隐情?我到处打听,发现他早已换了手机,音讯全无了。在他原来打工的那家酒店,有人告诉我,他跟一个湖北女人好上了。
  再三犹豫之后,我还是把消息告诉了年玉。难以想象那无情的消息,对身处大山里苦苦支撑的年玉,是怎样的打击。
  今年清明,我回乡扫墓。在熟悉的家乡土路边上,远远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到了近前,才知是年玉。她在等我。
  扫完墓,我去了堂弟家,不,是年玉的家。瓦房已略显陈旧,但泥土的地面扫得十分干净。堂屋的墙上,挂着堂弟当支书时的各类相片和牌匾。面对年玉,我不知该怎样安慰。“有人让我登寻人启事,把他的照片也放上。我觉得那不妥,他还要做人,万一有一天回心转意,他还怎么在世上混。再说,说不定他真是遇到什么难了。”年玉低着头,悠悠地先开了口。她好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全然没有一丝怨恨。
  告别时,年玉指着屋边盖着塑料薄膜的地垄,说那是今年新育的秧苗。“儿子要读初中了,我也不能出去打工。如果年成好,二亩田够我们娘俩的口粮了。”
  我走近一看,白色的薄膜下秧苗已经泛绿,与外面的春寒料峭相比,里面一片春的气息。
  (陆小悠荐自《环球人物》)
  责编:小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