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塞纳河左岸到纽约街区的爱情巡礼

2011-12-29 00:00:00孙蓓蓓
世界文化 2011年8期


  提到波希米亚人,人们如果不是自然而然地想到绚烂的大摆长裙、大篷车、占卜用的水晶球、神秘、流浪……那么就一定会想到放荡不羁的流浪艺术家,当然还有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贫穷的快乐者”,巴黎拉丁区落拓不羁的年轻诗人鲁道夫与如梦一般脆弱而美丽的绣花女咪咪的故事。从19世纪至今,这段故事经由小说、歌剧、音乐剧等不同的艺术形式,折射出绚烂的光芒。
  要对故事和人物追根溯源,还要从一个不那么有名的作家说起——相对于19世纪群星闪耀的法兰西文坛,亨利·缪尔热确实算不得大名鼎鼎;但正是这位作家的一部带有自传性质的小说,将“波希米亚人”。这个词与流浪艺术家结合在一起,并且塑造了鲁道夫、马切洛、咪咪、缪赛特等一系列鲜活的人物形象,为以后的歌剧、音乐剧提供了故事蓝本。
  亨利·缪尔热出生在巴黎,是裁缝与门房的儿子,一如当时大部分作家那样,并未接受完整教育,做过律师事务所助理。亨利·缪尔热的小说《波希米亚人——巴黎拉丁区文人生活场景》在1845—1849年之间以连载的形式分期刊出在巴黎的《海盗》杂志,而正式出版则是在1851年。小说主要描写的是19世纪上半期聚集在巴黎拉丁区的一群青年艺术家的日常生活:鲁道夫是一个玩世不恭、落拓放荡的年轻诗人,和他的朋友画家马切洛、音乐家萧纳、哲学家柯林一同过着底层艺术家贫困“混乱但却放浪自由的生活。在这部小说中,鲁道夫与咪咪、马切洛与缪赛特的爱情故事混杂在应对债务、寒冷、虮饿的日常琐事之中,隐约出现在酒吧、咖啡馆、阁楼之内……小说最后,叛逆的“波希米亚人”大多回归主流社会,他们的爱情也都无疾而终……当然,其中鲁道夫和咪咪的分分合合以及最后的死别是整部小说的亮点和高潮——鲁道夫与咪咪两次分手又复合,最后,重新回到鲁道夫身边的咪咪凄凉地病死在医院中。作者从全知全能的视角叙述,咪咪第一次离开鲁道夫是因为浮华生活的诱惑,第二次离开,则是通过咪咪的讲述,因为鲁道夫敏感、嫉妒、多疑,因为鲁道夫说“我不再爱你了”。小说所描写的艺术家与情人之间频繁的分分合合似乎不需要特殊的理由,这是由双方的性格决定的,这也是他们的生活方式。
  需要指出的是,当时混迹于底层流浪艺术家圈子中的女性,如书中的缪赛特,基本上是乡下来的年轻姑娘,她们可能是剧院歌女、领舞、模特儿、交际花、女裁缝、女工,也可能同时是以上几种。而且,“咪咪”和“缪赛特”都是艺术家们为情人取的昵称,而非人物原来的名字。这些年轻姑娘并非温柔单纯的传统形象,她们的心灵忠于自己的爱情,但却轻浮虚荣,难以抗拒浮华生活的诱惑。如同喜欢“奢华、喧闹、闪烁的灯火和欢宴”的缪赛特所说的:“如果马切洛富有,我永远也不会离开他。”这种思想和行为方式也是波希米亚精神的一部分,这一点在小说中已初见端倪,在后世的艺术家群体中更为明显。
  小说《波希米亚人——巴黎拉丁区文人生活场景》塑造的那些不受常规约束,游走于社会边缘的年轻艺术家形象,对日后西方的文学艺术、思想以及生活方式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被认为“标志着作为艺术家圈子的波希米亚思想的全面展开”。如果说,波希米亚人指流浪艺术家的这一意义是由缪尔热的小说而基本确定下来的,那么鲁道夫和咪咪的爱情故事则是因普契尼的歌剧而深入人心的。
  普契尼作为继威尔第之后意大利最伟大的歌剧作曲家,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真实主义”歌剧乐派的代表人物。他的作品除了著名自勺《蝴蝶夫人》《图兰朵》之外,最为人称道的要算《波希米亚人》(又译《艺术家的生涯》)了。《波希米亚人》1896年在意大利都灵皇家歌剧院首演,著名意大利指挥家托斯卡尼尼执棒,获得了广泛的欢迎直至今日仍是经典剧目。
  因为小说采用的是连载形式,庞杂琐碎在所难免。歌剧无论是从艺术表现需要还是迎合观众的价值取向方面,都需要对小说进行加工。普契尼不仅对情节做了简化——只保留了鲁道夫和咪咪的故事做主线,马切洛和缪赛特做旁支;也对人物形象进行了简单化处理:鲁道夫被塑造成一个柔情、浪漫,带有悲剧色彩的抒情诗人,咪咪则是柔弱美丽而且质朴单纯的绣花女工,是一个为爱而死的女性形象。二人分开是因为咪咪身患重病,但鲁道夫却无力为她医治。咪咪的轻浮、虚荣,鲁道夫的嫉妒和多疑,只是鲁道夫隐藏自己痛苦为二人分开找的借口。当然这些不只是通过情节,更是通过音乐语言表现出来的。歌剧中,二人的邂逅是因为咪咪请鲁道夫为其点燃蜡烛,但因此弄丢了钥匙,二人在月光下找钥匙……在此情节之下产生了著名的歌剧唱段《冰凉的小手》和《他们叫我咪咪》,常常作为独唱曲目在音乐会上演出。尽管在小说中,这个情节并不是发生在鲁道夫和咪咪身上的,而是雅克和弗朗辛纳的故事——在整部作品中一个相对独立的故事。
  通过歌剧的加工,在那个时代故事看上去很完美了,百余年后,这段爱情故事又在百老汇音乐剧《吉屋出租》中被再度呈现,并且同样获得了巨大的成功。美国作曲家乔纳森·纳森(Jonathan Larson)的《吉屋出租》堪称全美百老汇音乐界上世纪90年代的辉煌传奇,其迷人之处在于勾勒了艺术家挣扎的人生百态,诉说了动人爱情故事,而其中的爱情,依旧套用的是鲁道夫与咪咪的故事。
  音乐剧《吉屋出租》除了在音乐上“用纽约的粗俗和噪音取代普契尼甜美灿烂的世界”之外,故事又重新复杂了起来。主人公们依旧是混迹于社会底层的流浪艺术家,大家也是共同应对生活,追求艺术和爱情,只是地点换在了纽约字母市街区。男主角的名字已经不再叫鲁道夫了,因为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罗杰是美国追求音乐的人,而非法国年轻诗人。这位身患艾滋病的年轻人希望“在死之前写一首伟大的歌”。而女主角却一如既往地名叫“咪咪”。只不过这里的咪咪19岁,吸食海洛因成瘾,身患艾滋病,是一家名叫“猫爪会”的性虐待俱乐部的舞者,已经远不是19世纪的那个脸色苍白,带着一种病态美的绣花女工了.一这种病态美在19世纪的西方备受推崇,在20世纪末的纽约则显得没什么必要,因为剧中很多人都有艾滋病(EveryonehasAIDS)。
  罗杰一直在回避咪咪的爱情,起先是因为自己身患艾滋病,后来则是因为内心的恐惧:他“不想看着咪咪死去”,“咪咪用光了时间”。而咪咪却带着绝望的热情“愿意像安琪拉一样死去,只求为一个不畏惧说‘我爱你’的人而活。”(安琪拉是剧中人物,着异性服装,死于艾滋病。)因此,这里的人物需要面对的不再是女性的轻浮虚荣、男性的玩世不恭以及外界的浮华,也不仅仅是贫穷与疾病,而是死亡本身--…-好在最后咪咪在罗杰的歌声中死而复生,也将全剧重新引向了相对积极乐观的调子上。
  当然,爱情也不是《吉屋出租》唯一要表现的内容,这部20世纪90年代的百老汇音乐剧试图呈现一个由不同文化、经济、性取向……拼贴而成的社会边缘人物的世界。除了喊出“波希米亚生活万岁!”(-a Vie Boh~me)一一这时的波希米亚生活和19世纪的小说中所描述的已经有很多不同之处了——之外,剧中涉及了很多敏感的问题,包括艾滋病、同性恋、跨性别等等,其中的人物和爱情也正是因为这些问题而变得更加复杂。
  不难发现,从小说到歌剧,再从歌剧到百老汇音乐剧,虽然一直是一个以另一个为基础,但是人物形象与故事情节都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在从19世纪到20世纪末,从塞纳河左岸拉丁区到纽约街区的步移景换中,小说、歌剧和音乐剧所讲述的已经不是发生在同一群人身上的同一个故事了。可以说,小说的重心在于描绘年轻艺术家们笑中有泪的生活,就是这种生活,对以后的整个西方文化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影响。歌剧则简化74、说的情节,重点在于爱情,这种情节模式被很多艺术作品所借鉴,其中不乏佳作,比如新旧两个版本的电影《红磨坊》。音乐剧则试图包含更多,而且也包含了更多。由于时代因素、文化背景、艺术形式本身的要求等,从小说到歌剧再到音乐剧,乃至其它艺术形式,波希米亚人的爱情故事似乎经历了一个华丽的转身,但是每一面都是那么动人,其中对主流的游离以及对艺术、爱情、自由的执着追求是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