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尼尔:易卜生的美国“知音”

2011-12-29 00:00:00刘永
世界文化 2011年8期


  尤金·奥尼尔(Eugene O’Neill)与亨利克·易卜生(Henrik Ibsen),世界戏剧史上的两大巨擘,一位伫立在两大洋之间的美洲大陆上,另一位被敬奉在斯堪的纳维亚半岛上。自从两位大师的作品问世至今,几乎一直都在吸引着人们关注的目光。奥尼尔,四次普利策奖和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美国严肃戏剧的奠基人,超越了美洲大陆,在世界各地受到人们的热爱;易卜生,挪威文学的旗帜,现代戏剧之父,也在斯堪的纳维亚半岛以外的地方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影响。当易卜生于1906年5月23日在挪威首都奥斯陆辞世的时候,或许对自己身后接踵而来的巨大声誉充满信心,因为他晚年回到挪威后就已经成了整个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偶像,当他进入酒吧的时候,所有的人都会起立向他致敬;但是易卜生可能不会预料到在他谢世后不久,有一个名叫尤金·奥尼尔的年经人也走上了戏剧创作的舞台,并且通过努力一步步走向成功,最终竟然和他一起分享了戏剧的荣耀:易卜生更想不到的是,奥尼尔的成功竟然和他息息相关,这个年轻人在闯入易卜生的世界后不久就被“无情地”俘获,并最终成了现代戏剧之父在另一块大陆上的“知音”。
  1890年夏天,萧伯纳在伦敦的圣·詹姆士酒店宣读了他的论文《易卜生主义的精华》,并于1891年出版了这本现代欧洲戏剧史上的著名理论著作。这为奥尼尔与易卜生这两个不甘于寂寞的灵魂于1905年的最初相遇埋下了伏笔。1905年的奥尼尔还在康涅狄格州的贝茨学校一边扮演合格学生的模样,穿戴得整整齐齐并且赢得父亲的赞誉,“尤金总是埋头于书本”;而另一边又在整日混迹于各种沙龙的哥哥吉米的引领下开始出入于百老汇。而此时的百老汇上演的大部分剧目都是哗众取宠的闹剧,是否是因为奥尼尔对这些闹剧的不满,使他要寻找理想中的戏剧形式,转而研读《易卜生主义的精华》,我们不得而知,但在这一年,萧怕纳的这本书在奥尼尔的生命中起了不可低估的作用。年底,这本书上已经划满了横线,而这些横线都是令奥尼尔心悦诚服的。在这部包括前言和29篇论文在内的著作里,萧伯纳借助易卜生的作品以及自己对作品所做的分析,表达了一个一以贯之的主题,那就是对“真实”的渴望,对掩盖真相、粉饰现实的鞭挞。他这样表述他所看到的易卜生的真实:
  凡是莎士比亚没有能做到的,易卜生都给了我们以满足。他不仅让我们看见自己,而且看见的是处于我们熟悉场面中的自己。他的台上人物的遭遇就是我们自己的遭遇。结果之一是:他的戏剧对我们来说远比莎士比亚的重要。结果之二是:他的剧本能够毫不留情地刺痛我们,也能够使我们充满兴奋的希望——希望能从虚幻想象的束缚之下逃出来——此外又使我们能够预见到将来要过更紧张、更活跃的生活。
  这种“真实”在萧伯纳那里显得比莎士比亚的巧合、虚构和想象更加可贵,因为它更接近现世的生活。萧伯纳的这种理解真正把握住了易卜生主义的精髓所在。对真实生活的揭露一直是易卜生不懈的追求,是他创作的基石,也是最吸引萧伯纳的地方。正所谓英雄所见略同,奥尼尔有一次在接受纽约《呼声》报记者采访谈到易卜生的时候也提出了与萧伯纳相似的看法“他的作品确实有些深奥,而且有时就像生活本身那样,令人感到枯燥乏味,然而却也极富于人情味,这是可以理解的。”来自生活本身的真实,是最高意义上的真实,虽然有时它可能缺乏戏剧性,因为生活有时就是平淡无奇。
  奥尼尔在当时可能并没有意识到这本书对自己的将来会有多么重大的影响,只是成为他在辩论中的制胜法宝而已(奥尼尔在贝茨中学与人争论时总是要引用萧伯纳的话来驳倒对方),但今天从历史的角度看,这一次与《易卜生主义的精华》的相遇对懵懵懂懂的奥尼尔来说,无异于开启了一扇天窗,在这扇窗户里奥尼尔第一次看到了现代戏剧之父易卜生的身影,而此后这个身影将一直萦绕在奥尼尔的心头。
  1906-1907年为了悼念易卜生,美国百老汇上演了由著名女演员纳西莫娃主演的《玩偶之家》《海达·高布乐》和《建筑师》等剧。这一次直观的艺术冲击深深地打动了奥尼尔,萧伯纳笔下抽象含混的易卜生此时变得鲜活生动起来。年轻的奥尼尔对其戏剧的上演倾注了极大的热情,不仅几乎看了所有的演出,而且对于《海达·高布乐》更是情有独钟,竟然连续看了10场,并且奥尼尔整年都在谈论易卜生。数年后诗人依然清晰地记得这次精神上的遭遇:“那次经历给我打开了一个全新的戏剧世界。它第一次给了我蕴藏真理的现代戏剧的概念。”从中不难看出这次对易卜生的直观感受在奥尼尔的戏剧道路上所起的作用。戏剧理论与舞台表演的双重冲击让年轻的奥尼尔对易卜生有了越来越多的了解和认可,但是能够让他情不自禁地把易卜生当成知己,甚至是精神上的导师则还需要后者内在气质对他的吸引,直到奥尼尔在易卜生的戏剧世界里看到自己超越时空的存在。
  易卜生戏剧中表现的主题或者说表达的思想是和作者个人的生活经历与周遭的社会历史环境相契合的。诗人于1828年3月20日出生在当时挪威首都克里斯替阿尼遏南部封闭的小城斯基恩,当时的挪威虽然在1814年摆脱丹麦控制,但被迫与瑞典合并为“联合王国”,实际上受瑞典控制:易卜生仅仅过了8年的幸福时光,1836年父亲经营的木材生意破产,他便开始尝尽人生百味;1843年,年仅15岁的易卜生告别亲人到格利姆斯达药房当学徒以维持生计;1848年欧洲革命爆发,激发了挪威人民争取独立的斗争热情,年轻的诗人为此热血沸腾;1864年普奥联军进攻丹麦,挪威拒不出兵导致丹麦失败,诗人怒而出走罗马和德累斯顿;1887年挪威成立了社会民主党,迈出了民族独立更坚实的一步;1891年在外漂泊了27年的诗人最终回到自己的祖国定居,1905年也就是诗人逝世前一年,挪威独立。从上面几个关键的时间点我们可以看出,诗人的一生是在挪威、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甚至整个欧洲的风云激荡中、在自己的祖国争取民族独立的过程中度过的。早期弥漫着浪漫色彩的历史剧中对英雄的推崇,中期充满批评精神的社会问题剧中对挪威社会的无情揭露与嘲讽,后期神秘色彩渐浓的象征主义戏剧中对内心的剖析,都与易卜生的上述经历密切相关,更重要的是在这样的氛围里,易卜生剧作中出现了几个最常见的主题:对自由的向往、“向高处走”的渴望和理想主义的慰藉甚至有些虚无的“乌托邦”思想。而对早期奥尼尔影响甚巨的易卜生剧作除了在百老汇上演的《玩偶之家》《海达·高布乐》和《建筑师》等剧外,还有他在1914年9月进入哈佛大学英语系第47班后研读的《布朗德》和《培尔·金特》,该班由能“帮助我们对将来怀抱希望”的乔治·皮尔斯-贝克教授执掌教鞭。在这几部剧作中,就有上述主题的集中体现。《玩偶之家》《建筑师》《布朗德》等剧作给予年轻奥尼尔的直接冲击就是主人公渴望超越自我、向自由的高处走的精神,那么这种精神为何能在奥尼尔的精神世界里掀起波澜呢?
  当奥尼尔于1888年10月16日在百老汇大街拐角处的小旅馆里降生时,他的母亲玛丽因为难产疼痛难忍,小气的父亲詹姆斯请来的庸医竟然用大量吗啡为其止痛,结果玛丽从此染上毒瘾,终生受此折磨。这件事情让奥尼尔从小就怀有深深的内疚,认为自己应该对母亲的毒瘾负责,这令他极度的精神苦闷。然而让奥尼尔苦闷和沮丧的并非只有此事。1907年奥尼尔从普林斯顿大学肄业,其中缘由众说纷纭,就连诗人自己的解释也前后矛盾,对于一名爱尔兰后裔,无法顺利完成学业让整个家庭都感到失落。接下来奥尼尔突然陷入情网,但是女方来自非基督教家庭,双方父母均不同意,可是年轻的奥尼尔并不愿受到任何的约束与限制。他在1909年10月2日与已经怀孕的凯思琳·詹金斯在新泽西州霍博肯城的“格瑞那格林”村秘密结婚。或许这桩没有得到双方父母同意的婚姻从开始就注定了忧伤的结局,新婚刚过两周奥尼尔便在父亲的安排下怀揣着发财梦前往洪都拉斯淘金。淘金路上几多坎坷,在那里不得不忍受蚊虫跳蚤的叮咬,不得不吃一成不变的炒饭,甚至有时要以蜥蜴、野猪为食,在和史蒂文斯夫妇一起度过了难熬的6个月后,奥尼尔对这片荒原彻底绝望。这一次艰辛的探险之旅以奥尼尔到美国驻洪都拉斯领事馆寻求帮助而落寞回国告终。在奥尼尔回到美国的前几周他的第一个儿子小尤金出世了,然而此时的他身无分文,只有抱着自己的儿子黯然流泪。接下来的一年多,失意的奥尼尔当水手、做船员,在四处漂泊中度过,最后对世界感到绝望的他想在吉米神父酒店里服用大量安眠药草草地结束自己的生命,但是似乎奥尼尔早已抛弃的上帝并没有同样地抛弃他,他被朋友们及时送到医院,抢救了过来。奥尾尔之所以摒弃了对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