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25岁,游荡是我的工作状态,因为我是摄影记者。
徐静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我唯一的表妹,我最好的朋友,比我小6个月,今年破格提拔为一家报社的部主任。她是上进的典范,连男朋友都没有。
我永远记得小时候我俩轮流寄住在姨妈和舅舅家,所有人都视我为多余,只有徐静,和我分享一切喜怒哀乐。在她妈妈骂我时和我一起绝食,虽然她从小就是比我乖很多的好孩子。
后来我没有像徐静那样争气地考上重点中学,高二时对学习不再感兴趣,与隔壁班的大勇早恋,被班主任教训,被亲戚看不起,被远在新疆的父母写信臭骂,依然只有徐静,悄悄给我打气:“早恋怎么了?只要你考上好大学,他们就没有话说了。我们学校升学率高,我把辅导资料复印了给你,你一定能考上的。”
此后的每个周末,徐静都会把复印件准时交到我手上。要知道,当时每周印这些练习卷,需要花去她三分之二的零花钱。
我后来能考上一所不错的大学,徐静至少有一半以上的功劳。
虽然念大学后我故态复萌,谈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恋爱,并在恋爱失败后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但我知道,如果不是徐静,我不会有一张大学文凭,更不会找到现在的工作。
某天下午,我游荡到徐静办公室楼下,给她打电话报告最新美食动态,说东门外新开了家粤式小饭馆,不但凉拌鱼皮又脆又韧,爽口至极,那肥肠粉也做得软而不烂,厚薄适度。
徐静说:“七点到我办公室楼下等我,我今天有两个版的东西要下班时才能敲定。”
当时离七点还有三个小时,我索性在她办公室旁边的一家咖啡吧里看杂志等她。
大约6点的时候,一个穿黑风衣的男子在我旁边的桌子就座,要了杯跟我一样的蓝山咖啡。他的声音很好听,样子也不难看,于是,我多看了他两眼。他发现了,冲我笑了笑。
七点的时候徐静到咖啡吧找我,突然叫了起来:怎么你在这里?什么时候来的?我吓了一跳,以为她工作到神经错乱,忘了我在这里等她去吃凉拌鱼皮。旁边的黑衣男子却站了起来,说:“你是徐静?这么巧!”
一番寒暄之后,我和徐静离开。
一路上,我明显感到徐静的心情依然有些激动,直觉告诉我,她和那个男子,应该不会只是熟人那么简单。
吃鱼皮的时候我问她,是不是碰到了梦中情人?
徐静怔了怔,差不多吧,可惜他一直是别人的男朋友。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你努力工作,化悲痛为力量啊。”
徐静突然变了脸,骂我讨厌。
我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知道她是真生气,就赶紧向她道歉。
之后我没有再提那个男人,但我知道徐静一直在想他。
一个星期后,徐静打电话给我:“我约海普吃晚餐,他说他请客,你挑个地方,一起去吧。”
我是有饭必吃的,当然就答应了。
之前我已经知道这个叫李海普的男人,父辈属于先富起来的一群人,自然囊中绝不羞涩,就把吃饭的地点安排在鼓楼附近一家著名大酒楼,里面的海鲜种类繁多。我一个月前吃了他们七号厨师做的清蒸东星斑,鱼色雪白,入口鲜嫩,简直是色味双绝,唯一的缺点是太贵。
想到今天有人做东,让自己可以一解馋思,我真是开心。就像徐静说的,我是个味觉发达的女子。
我觉得这没有什么不好,反正我是吃不胖的,何必委屈自己的胃。
那天晚上,我如愿以偿地吃到了清蒸东星斑。而徐静把大多数的时间用在了和海普追忆高中生活中。
吃完饭海普建议到最近人气很旺的三分之二酒吧喝啤酒,徐静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我有些奇怪地看了徐静一眼。徐静一向是非常敬业的女子,明天不是周末,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她必须早上8点准时到办公室上班。
到了酒吧,海普很轻车熟路地点酒、付钱。傻瓜也能看出他是这里的常客。
我当时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一个喜欢泡酒吧的男人,也许可以在我有空的某个下午和我调情,却绝对不适合徐静。
过了没几天,徐静的快乐通过电话线传进我的耳朵,她低声说:“周末他约我到杭州喝新茶,你去不去?” 我说:“你脑子高兴得坏掉了?这种时候,我才不要当电灯泡!”
按照徐静后来的描述,他们在杭州玩得很开心,海普不但一肚子茶经,摄影水平也相当不错,我看了他拍的照片,在他的镜头下,徐静和西湖一般清丽可人。
令我吃惊的是,徐静和海普正式恋爱后不过1个月,就住在了一起。
她似乎不再是从前那个小心谨慎的徐静了。我隐约感到不安,我怕徐静重蹈我的覆辙,我怕她不顾一切地付出,得不到足够的珍惜——如果一个女人为一个男人在很短时间内改变,只能说明她爱极了这个男人。而在爱的关系里,爱得多的一方,往往是受伤的一方。况且,徐静哪像从17岁就不断遭受失恋折磨的我般,早早练得硬骨厚皮?
果然,2个月后,徐静的电话来了,泣不成声,“海普走了,我下班回来,发现他带走了自己的东西。”
我说:“你千万别激动,我马上过来。”
徐静曾经的爱巢,表面上看来没有什么变化,可空了一半的衣橱,传递出这个男人的决绝,他甚至不等徐静回来!他甚至不先交待清楚!这个没良心的臭男人!
看着徐静哭得浑身发抖,我怒火中烧,我脑子里所有和报复有关的电影镜头、电视剧情、小说情节此起彼伏,我设想了N种让他死得很难看的情形,恶狠狠地对徐静说:“我一定会替你教训这个该死的家伙!”
连续几天,我住在徐静那里,听她每晚打电话给那个男人,看她次次放下电话后哭肿的一双眼睛。我对那个令她心碎的男人,恨意日深一日。
此后的日子暂时风平浪静,徐静甚至开始准备明年考复旦大学新闻系的研究生。偶尔的时候,我会约她出来吃饭,和她讨论当季流行服饰。她温和地笑着,却再不是从前的模样。
过了3个月,我突然在一个摄影界举办的聚会上碰到了那个叫海普的男人,而他,居然敢和我打招呼。
我心中腾地升起一团怒火,强压着没动。
这个男人坐在我旁边的沙发上,为我点燃一支烟,说:你抽烟的样子,和我原来的女朋友很像。
我冷笑:“第几任女友?”
他苦笑:“连说刻薄话的口气都很像。”
我说:“少来,你这种男人,怎么不知道女人很讨厌男人拿她和以前的恋人比。”
他皱眉,单刀直入:“你恨我和徐静分手?”
我忍不住气极败坏:“李海普,你以为你是什么人?想要就追,不想要就拔腿走人?”
他说:“我和她不是一类人,我们在一起没有未来的。”
我强迫自己冷静:“那你当初为什么追求她?”
他说:“是我的错,我原本以为和她在一起,我可以变得正常起来,她是很好的妻子人选。”
我盯着他的眼睛:“然后呢?”
他再点一支烟:“然后我发现自己永远不可能是个好的住家男人,我骨子里习惯了夜夜笙歌,可她,你知道,通常在10点前上床睡觉。而且,我完全没有结婚的勇气,她已经在盘算给孩子起什么名字了。”
我突然有了主意,我要勾引这个男人。让他为我着迷,然后一脚踹开他。只是这件事,我完全不能让徐静知道,因为她如果知道了,一定会更难过。我最好独自教训一下这个自以为是的男人。
我点头:“确实,你们不合适,我们是一样的人。没心没肺,过把瘾就死。”
说完我用似醉非醉的飘忽的眼神瞟了他一眼,我知道,穿着单肩背心的我,小麦色的皮肤细腻紧致,在这样的夜晚,很有些诱惑力。
他叹息,一脸欲言又止:我倒不是没心没肺……
三天之后,他拨通了我的电话,我们相约到番禺路上的蛇餐馆吃大王蛇。蛇是徐静不敢吃的东西,我不担心会碰到她。
吃完大王蛇后,我们到酒吧喝酒、贴身跳舞,宛若恋人。
我会玩,看过很多杂书,懂得些摄影,甚至还跟某任男友学过油画,这些雕虫小技,确实让海普有些着迷了。他一遍遍地叫我才女,我说我这些,都是无用之才,他说:“你错了,女人最有用的才,是媚惑男人心。”
我一阵心烦,真想马上臭骂他一通,和他摊牌。不过,自从我知道他是孝子之后,我打定主意争取见到他的父母,让他的父母知道他有我这样一个女友,再和他摊牌,并在事后把所有前因后果告诉他的家人。
我知道自己这样做比较歹毒,毕竟,他的父母很无辜。可是,想到徐静自此郁郁寡欢,我的心肠变得坚硬起来,我告诉自己,唯有令他在家人面前颜面尽失,他的痛苦才会持久。
没料到的是,还没等到我见他的家人,徐静突然在楼下按门铃,她的第一句话是:“你最近和海普在一起?”第二句话是:“你们是不是一早就瞒着我约会了?”第三句话是:“我真傻!”
我的心针刺般地痛,我不知道她从什么地方知道了我和这个男人交往的事,我张开嘴:“你听我说……”她打断我:“我刚才看见他送你回来。”我暗暗叫苦,刚才在楼下,因为我坚持不让他上来,他至少吻了我5分钟。
我要说什么,徐静往后退:“你什么也不要说,我只是告诉你,我知道了,你不能再把我当傻瓜一样瞒着了。”
说完她飞快转身,不给我说话的机会,走了。
两年过去了。
两年里我没有再见那个叫海普的男人一面。因为,就在徐静责备我的那个晚上,我打电话把海普臭骂了一通,当时我情绪激动,骂得语无伦次,毫无章法,完全无法自主自己的舌头。后来我冷静下来,心中明白这样的臭骂,对他是没有任何杀伤力的,他顶多认为我不过是个乖戾的女子,突然间神经错乱了。
而徐静从此不再和我多说一句话。
今天是徐静大喜的日子。我作为她的表姐,被邀参加婚礼。热闹的婚礼上,徐静笑容灿烂,乖巧地给每桌敬酒。突然间,她的眼神偶然扫到我身上,我看到那眼中的笑,突然变成了冰,虽然只有一瞬,我却实在是——心痛难忍。
两年来,我曾经设想过很多种向徐静解释的方式,可我发现每种方式都难以取得她的谅解。因为她确实亲眼看见我和她最爱的男人接吻。在我无耻地和这个男人接吻的5分钟里,徐静内心的变化,我甚至不敢想,因为一想,我就能听到心碎的声音从胸腔中传来。
我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有些东西,确实是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回来,所谓再回首已是百年身,真是千真万确。在这个热闹的婚礼上,我只能隔着人头,对徐静默默说再见。
责编/彭艺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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