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得走的是欲

　　 1
　　
　　 我叫艾琳，我有一个美籍华人男友叫李察。彼此以为找对了对象，我以为他有钱，他以为我能给他富足。
　　 现在他却一个艳遇也没有，因为被自己华丽的美籍身份所累，女孩子因为他的国籍而想入非非，这种由想入非非带来的巨大失落和愤怒最后都会加罪于他头上，我也是走了这么一个过程的，也只有我，在走了这么一个过程后，还留在他的身边。
　　 所以他明知道我有时候会和别的男人约会，也表示理解。我猜他的想法和我一样，我们迟早会分开。在分开之前，我们物尽其用。李察说他热爱我的身体，因为不像别的女人，要么柔若无骨，要么粗壮坚硬。他说我的身体有线条，有迂回，有暗礁。
　　 他说这是一个充满动感和叛逆的身体，里面住着一个动感和叛逆的灵魂。李察的语感很好，中文表达优美又准确。
　　 可我不会因为这些优美的词句而乐意和他缠绵。
　　
　　 2
　　
　　 马莉莉从广州飞来看我。如果不是混得很好，她是不会来看我的，她这个人就是这样，不炫耀会死。何况她知道我一直过得糟糕，没有好工作，也没有好男人。
　　 曾经我是有一个好男人的，打算白头到老的那种，可是被马莉莉抢走了。当然，马莉莉不会承认她抢走了我的男人，她说，是庄小飞自己爱上我的，我也没有办法。于是我的闺密马莉莉痛苦地抉择了一番，便接受了庄小飞痛苦的爱，两个男女痛苦地爱了一个月后就分别踹了对方。这就是我的青春、爱情和友情。
　　 与马莉莉的友情却仍然延续下来，因为她的理由是，我帮你看清了一个男人，你应该感谢我。我的确应该感谢她，感谢她这些年给予我的自卑、痛苦和流离失所。
　　 马莉莉要来的事情我告诉了李察，我说，她要是知道我找了个美籍华人，会妒忌得疯掉的。然后，我就笑了。李察以为我在讥讽他，其实我只是在讥讽我自己。这天晚上，我主动要求和李察亲热，李察受宠若惊，于是情绪活跃，但动作依旧古板。
　　 这次李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愉悦。他飞翔在我的身体间，喉咙里发出粗野的呻吟，我甚至能听见他的心脏冲撞着胸腔，撞出淋漓尽致的呐喊。
　　
　　 3
　　
　　 马莉莉猝不及防地妒忌了我。
　　 她以为自己穿着CHANEL套装，涂着D10R唇彩，兜里揣着因为去韩国双飞五日游才办的中国护照，就可以狠狠地刺激我。这个女人会的英文单词不会超过一百个，卷着舌头说CHANEL时自己都心虚不已。
　　 而我什么都没有，住着出租房，穿花布裙，系俗艳得要死的发带，可是我有美籍华人男朋友李察。
　　 很明显，我和李察之间的气场不对，我们没有动不动就拥吻的美国习惯，吃饭时不会对看，从厨房和厕所出来互相撞到也不会Say sorry。
　　
　　 4
　　
　　 李察只爱大眼睛大胸和有大志向的女人，而这样的女人，全世界大约只有马莉莉一个。
　　 于是历史将会重演，马莉莉照样以帮我看清男人为由，抢走李察。因为李察是美国人，而马莉莉最向往的，就是高贵又自由的美利坚生活。
　　 我对李察说，你看，她那样有钱，别说一张回美国的机票，就是在美国开一间杂货店，也是没有问题的。
　　 愚蠢的李察从来就没有骗过女人，我猜他遇见任何一个女人都会主动坦白说，我在美国没有家，我在中国没有钱。
　　 所以他才与我纠结至今，而想不到自己更美好的前途，是回到他伟大的美国，开一间伟大的杂货店。
　　 我将助他一臂之力，因为我知道马莉莉的理想，就是要穿晚礼服，喝鸡尾酒，在上流社会的太太客厅里，做最艳光四射的那一个。
　　 李察说他没有骗人的天赋，可是骗人是不需要天赋的，只需要勇气。而且马莉莉很漂亮不是吗？
　　 我说马莉莉不仅漂亮，还很风骚，你那几招根本对付不了她。所以我要做你的老师，帮你全方位征服这个女人。
　　 我对马莉莉的恶毒，李察很困惑，他说，你们不是朋友吗？
　　 我和马莉莉从来就不是朋友。当她把身体和金钱通通投给一个美国骗子时，她会发现自己上了一个奇耻大辱的当。
　　
　　 5
　　
　　 我让李察剥去我的衣服，李察听从了，手刚摸上来，我就给了他一耳光。我说，对付马莉莉这种女人，你必须粗野点。
　　 李察挨了打，怒火万丈，于是扑上来时做足了狼狗的架势，似乎我身上涂满了加勒比熏香。
　　 我在这架势里竟尝到了新奇的快感。我想我错怪李察了，性爱这种事，无论守旧与创新，对于男人来说，区别只在于有无心情。所以，他不需要老师。
　　 我说，对，李察，就是这样。
　　 李察在这时却停住了，他说，艾琳，你只是把我当作工具。
　　 李察真奇怪，谁又不是谁的工具呢？他利用我排遣寂寞，我不也是他的工具吗？
　　 明明是阳光灿烂的午后，明明是色欲横流的空气，可是李察的眼里盛满悲伤。
　　 我说，李察，你要学会向女人要礼物，要钱，要一切能要到的东西。
　　 然后李察笑了，他说，好，艾琳，请你送我一条领带。
　　 李察又挨了一耳光。我说，方法不对。你应该说，DIOR这一季新出的领带漂亮极了，我要告诉妈妈，请她买给我做生日礼物。然后，那个急于讨好你的女人就懂了。
　　 李察说，可是我妈妈去世了。
　　 李察就是这样，他抓紧一切机会卖弄愚蠢。
　　 好在我们有共同的目标，他将骗得一间美国杂货店，而我能报得当年的夺夫之仇。
　　 事实上，庄小飞那个男人长什么样呢？我已不太记得了。
　　
　　 6
　　
　　 我已有两周没有见到李察了。
　　 他和马莉莉约会的那天，我站在窗前看了他很久。李察的背影居然有些驼，这个抑郁多年的小男人，他再不回家，就该枯萎而死了。
　　 就像一株藤，植在某个地方的前提是有土壤，有空气，有水分。而李察在中国，什么都没有。
　　 李察离开后我开始收拾屋子，收出了一堆零碎，包括蹭花了的打火机、八成新的记事簿和用了一半的口腔喷雾。这些破烂曾经被我当作礼物送给了李察，他本可以扔掉，可是他保管起来了，用一只纸盒小心地收好。盒子里还有张小卡片，有极其拙劣的中文笔迹：我将带它们回家，作为曾经爱过的证据。
　　 这样纯善的弱智青年，只有李察才配当，换了别的任何一个人做这种事，都是矫情。
　　 而就在上上周，这些东西还只是散乱地丢在屋子里，它们是什么时候被收集起来并企图珍藏的？是在我教会李察做一个性爱高手和爱情骗子之后。
　　 我们做了一晚又一晚，只是，越做越逼真。性爱是真的，爱情，好像也是真的。
　　 因为马莉莉来了，我为了擦拭出一支好猎枪，倾尽全力。谁知猎枪还未上膛，就已经爱上了他的主人。
　　 我无缘无故地哭了，我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和李察在一起的那些日子，两个人又心虚又绝望，可是偎依在一起，真的很暖和。
　　 如果不暖和，为什么三年了我有无数的艳遇，却从来不曾离开？
　　 李察好歹有工作，他也不是真的买不起一张回美国的飞机票。
　　
　　 7
　　
　　 我给李察发了短信，我说，你回来。李察没有回。
　　 我又给马莉莉发了短信。我说，李察没有钱，你放他回来。短信很赤裸，我想马莉莉会大发雷霆，可是马莉莉也没有回。
　　 我就在此时做出了疯狂的事，我坐上出租车就去找马莉莉。她住在一家四星级酒店里，大概以为既然猎到了大鱼，那么奢侈一点也不要紧。
　　 马莉莉却不开门，怎么敲都不开。我开始砸门，声响很大，嗵嗵嗵，当当当，走廊里不停有人探出头来。
　　 然后门就开了，马莉莉不在，李察在。
　　 李察坐在床上看着我，他说，我在等你。李察穿戴一新，吉尼亚的衬衣，迪奥的领带，一看就是被人用心打扮过的。马莉莉打扮了他，对他表达了喜爱。可是这一天马莉莉对他说，回到艾琳身边去，我不管你有钱没钱，我只知道你爱的不是我。
　　 马莉莉说，如果艾琳来找你，不要给她开门，除非她开始砸门，因为那就表示，她知道自己错了。
　　
　　 8
　　
　　 我一直错得很离谱，认为当年是马莉莉抢走了庄小飞，其实是那个男人在桌子下面摸马莉莉的腿，她想给他一个教训而已。马莉莉说，可以被抢走的男人，是不值得被记住的。
　　 然后马莉莉就走了，她和李察的关系，只是看他实在可爱，亲了一下他的脸颊。
　　 即使马莉莉只会一百个英文单词，即使马莉莉去过一次韩国旅行就以为自己触到了上流社会，可是她阅人的本事仍在，她明白什么抢得走，什么抢不走。
　　 我迎着李察，想发表一番宏论，可事实上，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还是李察站了起来，他不需要我的宏论，即使他被马莉莉全副武装，可是心虚仍在。他心虚地把我抱在怀里。
　　 他说，知道吗，我很害怕你不来，我很害怕你根本不害怕我被人抢走。
　　 李察好像在说绕口令，幸好我听得懂。然后，我的语言功能终于顺了。我想说的是，抢得走的，是欲望；抢不走的，才是爱情。
　　 就像庄小飞对于马莉莉，就像李察对于我。
　　 我伸出手臂，紧紧地拥抱了李察。
　　 责编/彭艺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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