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编的话
《世界文化》总计出刊196期了,多年来为读者奉上了丰富多彩、风格各异的世界各地的文化佳肴。但,美中不足,独缺中国风味。因之,从本期始,我们将开设“旧时风物”栏目,目的是想通过对已逝的文人逸事、礼俗风情、饮食游乐等的追述,唤起读者对中国传统文化的记忆和亲近。因为,传统文化所蕴含的代代相传的思维方式、价值观念、行为准则,具有强烈的历史性、遗传性和鲜活的现实性、变异性,它将时时刻刻影响和制约着今天的我们,为我们开创新的文化提供历史的根据和现实的基础。
1929年5月15日夜间,在北京(时称北平)探望母亲的鲁迅给许广平写了一封信,这封信写得很别致,首先是对许广平的称呼,既不是过去开玩笑的“害马”“H.M”,也不是习惯上的“广平兄”,而是“乖姑!小刺猬!”与过去更为不同的是,这封信所用的是两张带有彩色图案的笺纸,上面分别画着枇杷和莲蓬,枇杷有三枚,两大一小,莲蓬有两只,其中的一只饱含着莲子。
许广平接到这封信之后,异常惊喜,她在5月21日的回信中特意表达了欢快的心情:“自然打开纸张第一触到眼帘的是那三个红当当的枇杷,那是我喜欢吃的东西,即如昨天下午二时出去寄信也带了一篓子回来,大家大吃一通…所以小白象(按:许广平对鲁迅的昵称)首先选了那个花样的纸,算是等于送枇杷给我吃的心意一般,其次那两个莲蓬,附着的那几句(按:指笺纸上的题诗:并头曾忆睡香波,老去同心住翠窠。甘苦个中侬自解,西湖风月味还多)甚好,我也读熟了,我定你是小莲蓬,因为你矮些,乖乖莲蓬!你是十分精细的,你这两张纸不是随手捡起来就用的。”
对此,鲁迅回信说:“我十五日信所选的两张笺纸,确也有一点意思的,大略如你所推测。莲蓬中有莲子,尤其我所以取用的原因(按:当时许广平已经怀孕)。但后来各笺,也并非幅幅含有义理,小刺猬不要求之过深,以致神经过敏为要。”
鲁迅和许广平的信中引入了一个渐渐离我们远去了的事物,它就是笺纸。
笺,纸也。一般把篇幅较大的纸张称为纸,而把制作精良、尺幅较小的纸称为笺。笺纸,也称诗笺、信笺,是专指以传统的雕版印刷方法,在宣纸上印以精美、浅淡的图饰,作为文人雅士传抄诗作或书札往来的纸张。中国古代特别是明朝之后,文人雅士多有题咏唱和之举,随着雕版、印刷技术的改进,他们所用的纸张也逐渐讲究起来,素纸已经不能满足这些人的需要,于是或自己设计,或请一些画家帮忙,绘制一些简单的图案,在上面题诗或者把诗抄在上面请别人唱和,以收赏心悦目、图文并茂之效,这就是笺纸的来历。
笺纸,虽尺幅不大,但却集诗词、书法、绘画、篆刻于一体,具有国画的韵味。每一枚笺纸,堪称一幅微型的国画或是钟鼎彝器的拓片,或清新淡雅、或古朴凝重,使得人们在阅读诗词或书信的同时得到一种视觉上的美感,因此,备受文人雅士的喜爱。
其实,笺纸的历史非常久远,至少到了唐代,便开始有了私人专用的笺纸。早在唐代元和年间(距今约]200多年)就有“薛涛笺”问世。据宋代钱易《南部新书》载:“薛涛好制小诗。惜其幅大,不欲长剩,乃狭小之。……号薛涛笺。”薛涛字洪度,生于唐代宗大历五年(770)。其父薛郧是一京都小吏,“安史之乱”后在成都居住。薛涛幼时即显示出过人的天赋,八岁能诗,其父曾以“咏梧桐”为题,吟了两句诗:“庭除一古桐,耸干入云中”,薛涛应声即对:“枝迎南北乌,叶送往来风”,可见其才思敏捷,禀赋超凡。
薛涛14岁时,其父薛郧去世,薛涛与母亲裴氏相依为命,迫于生计,薛涛凭着自己过人的美貌及精诗文、通音律的才情开始在欢乐场上侍酒赋诗、弹唱娱客,被称为“诗妓”。当时与薛涛交往的文人雅士和名流才子甚多,如白居易、牛僧孺、令狐楚、张籍、杜牧、刘禹锡、张祜等,都与薛涛有诗文酬唱之谊。由于薛涛每天都要和纸墨打交道,因此对纸的要求自然也十分挑剔,不但要求纸质细腻、融墨如意,还要在视觉上有色彩、有花纹。而当时四川的纸张大都比较粗糙且色泽单调,远远不能满足求精求美的要求,薛涛便开始自己制造更好的纸张。
薛涛先是出钱把自己从乐籍中赎买出来,然后在成都浣花溪百花潭畔购买住宅,雇工匠办起了造纸作坊。
薛涛根据前人用黄檗叶染纸的原理,以芙蓉为原料,煮烂后加入荚蓉花末,制造彩色笺纸。她设计的纸是一种便于写诗、长宽适度的笺纸,以10张为一扎,使用十分方便。薛涛还用涂刷加工方法制作色纸,她在红花中取染料,再加入胶料配制成涂料涂在纸上。这种涂刷加工与传统的浸渍染色方法相比,节约了染料,降低了成本。所以,薛涛也被认为是涂刷加工纸的创始人。
笺纸制作成功之后,薛涛便用这些纸来抄写自己的诗,有时她也送些诗笺给友人,时间一长,人们便把这种纸称为“松花笺”或“薛涛笺”。因其染笺时用浣花溪水,故所制笺纸又被称作“浣花笺”。薛涛曾写过十首“离别诗”,其中就提到了自己制作的笺纸:“越管宣毫始称情,红笺纸上撤花琼;都缘用久锋头尽,不得羲之手里擎。”“薛涛笺”在当时非常有名,是文人墨客梦寐以求之物。唐李商隐《送崔珏往西川》诗云:“浣花笺纸桃花色,好好题诗咏玉钩。”五代词人韦庄《乞彩笺歌》云:“留得溪头瑟瑟波,泼成纸上猩猩色。手把金刀擘彩云,有时剪破秋天碧。”由此可见,薛涛笺在中国制笺发展史上,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
到了五代时期,纸张中出现了“砑光小本”。北宋陶毅《清异录》卷下“文用门”曾记有“砑光小本”一事:“姚凯子侄善造五色笺,光紧精华。砑纸版乃沉香,刻山水、林木、折枝、花果、狮凤、虫鱼、寿星、八仙、钟鼎文,幅幅不同,文缕奇细,号砑光小本。余尝询其诀,凯侄云:妙处与作墨同,用胶有工拙耳。”所谓“小本”,即小幅的笺纸,是在沉香木上以细线阳刻方法刻画出人物山水乌兽的图样,而后铺纸于其上,用生蜡或光滑硬物,碾磨纸面,有阳刻线纹处就变得光滑明亮,形成图画。这种砑光笺堪称拱花技术的滥觞。此种工艺一直沿用到清代。
宋元时期,造纸技术虽然有了很大提高,但小幅笺纸的印制则变化不大。虽然宫中有在纸上绘龙凤、团花、如意等描金图案,但并不普及,民间仍多为黄白素笺及彩笺、砑光笺。较为著名的有宋代的“芦雁笺”,元代的“清江笺”、“观音笺”等。到了宋代,有一位名叫谢景初的人制作的笺纸很有名,人称“谢公笺”,俗称“鸾笺”或“蛮笺”。谢景初(1019-1084)字师厚,北宋富阳(今浙江富阳)人,博学能文,尤长于诗。他创造的笺纸因有深红、粉红、杏红、明黄、深黄、浅青、深绿、浅绿、铜绿、浅云等十色,故称十色笺。韩浦《寄弟蜀笺》诗云:“十样蛮笺出益州,寄来新自浣花头。”
明代是中国笺纸发扬光大且多有创新的时期。但在明朝初年,笺纸以全幅为主,并无雕饰,大多是一些花纹或是质量较高、价格昂贵的纸,和真正意义上的笺纸还有一定的距离。历史学家邓之诚在他的《古董琐记》一书中,专门有一条介绍笺纸,其中说:“明大内各笺,洒金五色粉笺,印金花五色笺、青纸,俱不如宣纸。有楮皮者,茸细而白,有宣德五年造素馨纸印。元有绍兴蜡笺、黄笺、花笺、罗纹笺、江西白观音、清江等纸。宋有藏经纸、匹纸、碧云春树、龙凤团花、金花等笺,藤白、鹄白、蚕茧等纸。蒲圻纸、蜀中贡余。唐有浆捶六合漫麻经纸,入水不濡,硬黄纸以黄檗染,可辟蠹。”但这些笺纸只注重实用性,上面并无考究的装潢和图案。笺纸获得质的飞跃,是明代中期以后的事情。
明万二十九年(1601)前后,木版水印笺纸开始流行。所谓木版水印,是用溶于水的颜料在木版上印刷的技术。木版水印的笺纸一般都印有花卉鸟兽、山水人物,甚至天文象纬和服饰彩章等,可谓“穷工极妍”,美妙绝伦。正如明人李克恭在《十竹斋笺谱》序中所言:“昭代自嘉隆以前,笺制朴拙,至万历中年,稍尚鲜化,然未盛也:至中晚而愈盛矣,历天崇而愈盛矣。”明崇祯十七年(1644),胡日从刻成《十竹斋笺谱》,“精工富丽,备具重美,中国雕版彩画,至是叹为观止”。这部笺谱采用了多种印制方法,包括餖版、拱花技术,代表了笺纸印刷技术的最高水平。
清代初期,社会比较安定,笺纸的印制有了进一步的发展。康熙十年(1671),李渔在《闲情偶寄》卷五中就专有“笺简”一节,其中说道:“我能肖诸物之形以为笺,则笺上所列,皆题诗作字之料也。还其固有,绝其本无,悉是眼前韵事,何用他求?已命奚奴逐款制就,售之坊问,得钱付梓人,仍备剞劂之用,是此后生生不已,其新人见闻,快人挥洒之事,正未有艾。即呼予为薛涛幻身,予亦未尝不受,盖须眉男子之不传,有愧于知名女子者正不少也。”“已经制就者,有韵事笺八种,织锦笺十种。”并说:“是集中所载之诸新式,听人效而行之,惟笺帖之体裁,则令奚奴自制自售,以代笔耕,不许4cf3d913c811e725e4d63a5c6b61ab5ad17f25a4408bc6d3b9d96bb9d8b00a17他人翻梓。”可见李渔当时就已经有了版权保护意识。
乾隆时期,帝王及臣子多好艺文,笺纸的需求更为广泛,据传成亲王所用的笺纸,其典雅秀丽不亚于“十竹斋”。清代嘉庆、道光后,笺纸逐渐衰落,但文人自印笺纸的风气仍很流行。他们根据自己的喜好定做诗笺,因而有较高的文化品位。这些名人如翁方纲、王文治、孙星衍、阮元、吴云、潘祖荫、吴大激、陈介祺、赵之谦、叶昌炽、杨沂孙、俞樾等,皆是当时声名显赫之士。他们喜欢用金石、古玩、书法作品作为笺纸图案,形成了所谓“金石书笺流派”。道光、咸丰以后,苏、沪、杭等地的纸店里出现了以名画家作品为图案的笺纸。这些画家有任伯年、虚谷、胡公寿、吴昌硕、王一亭等人。但时至清末,笺纸开始走下坡路。光绪末年,北京画师李钟豫、刘锡玲、朱良材等,所作笺纸流于世俗,品位下降。宣统时期,林纾(琴南)以古人词意,绘制成山水题材的笺纸,颇有一种高雅清新的趣味,从此开文人画笺之先河。
笺纸的最后一个高峰是民国初期。这与文人画的兴起有着直接的联系。当时,姚茫父、陈师曾等声名鹊起,成为民初画坛领袖,他们两人均参予了笺纸的绘制,给笺纸的设计和制作注入了新的血液。随后,张大干、齐白石、溥心畲、王梦白、王雪涛、吴待秋、陈半丁等诸多画家均涉足笺纸,成一时之盛。从此以后,笺纸便成为集诗、书、画、印于一体,精彩纷呈、意趣盎然、品位高雅、清俊疏朗的艺术品。那时的笺纸上的图案,使文人画取代了作坊俚俗的作品。刻印高手众多,风格细腻流畅,用色匀称妍雅,并选用上好宣纸,采用木版水印技术。印制笺谱的店铺,在京城就有20余家。琉璃厂地区著名的店铺有荣宝斋、清秘阁、松寿堂、松古堂、松华斋、淳菁阁、懿文斋等。笺纸图画的内容分为山水、花鸟、人物、草虫等等,使得笺纸达到了精美绝伦的程度,赢得了名画、名店、名刻、名印四绝的赞誉。
20世纪二三十年代,随着西方文具的传人,自来水笔逐渐普及,人们大多用自来水笔书写,更多采用机制粉连纸,笺纸逐渐出现了衰落的趋势。为了拯救这一古老的传统艺术,鲁迅与郑振铎开始有意识地进行抢救工作,鲁迅在1933年2月5日给郑振铎的信中说:“去年冬季回北平,在琉璃厂得了一点笺纸,觉得画家与刻印之法,已比《文美斋笺谱》时代更佳,譬如陈师曾、齐白石所做诸笺,其刻印法已在日本木刻专家之上,但此事恐不久也将消沉了。”“因思倘有人自备佳纸,向各纸铺择优(对于各派)各印数十至一百幅,纸为书叶形,采色亦须更加浓厚,上加序目,订成一书,或先约同人,或成后售之好事,实不独文房清玩,亦中国木刻史上之一大纪念耳。”鲁迅的这一倡议得到了同样喜爱中国传统版画艺术的郑振铎的积极响应。于是,郑振铎利用在北平地域上的优势,广泛搜集笺纸样张,然后寄往上海由鲁迅挑选、审定,最终完成了《北平笺谱》这部著作,最大限度地保存了这一传统的艺术资料,堪称“中国木刻史上断代之唯一丰碑”。也多亏了鲁迅和郑振铎的超前眼光和不懈努力,否则,我们将很难见到民国年间笺纸的全貌。
那么,笺纸是怎样制成的,这就涉及两种工艺——饾版和拱花。
严格地说,笺纸分为两种,一是彩笺,即染了颜色的小幅纸张,如薛涛笺、谢公笺等,二是花笺或画笺,即附有花卉图案的纸张。最初,笺纸上的图案是直接画上去的,相当于小幅的国画。齐白石早期就曾绘制一些笺纸供诗友们使用。《齐自石的一生》中曾有记载:“两个诗社(按:指齐白石加入的罗山诗社和龙山诗社)的社友,都是爱漂亮的少年,认为诗写在白纸上或普通的信笺上面,不很美观。有了他这个会画画的人,就去跟他商量,想请他制造花笺。花笺是他们家乡的土话,就是写诗的诗笺,他们家乡是买不到的。他受了社友们的嘱托,义不容辞,立刻就答允了。他用单宣或‘官堆’一类的纸,裁成八行信笺大小,晚上在灯光下,一张一张地画上几笔,有山水、有花鸟、有草虫,也有鱼虾之类,着上淡淡的颜色,笔调又极清疏明朗,看起来雅致得很。他出笔倒也不慢,一晚上能画出几十张,一个月只要画上几个晚上,分给两个诗社的社友们,就足够写用的了。王仲言看他画得很精美,常对社友们说:‘这些花笺,是濒生(齐白石的号)辛辛苦苦造成的,随便糟蹋了,对不起濒生熬夜的辛苦!’他因为能造花笺,社友们对他都十分欢迎。”但这种手工绘制的办法毕竟费时费力,于是,文人们便和画家及雕版、印刷作坊合作,先是由画家画出样稿,再由雕版工匠制版,然后由印刷作坊用较淡的颜色印成信纸大小的纸张,从而成为成批印刷的诗笺。
笺纸尤其是花笺,制作过程比较复杂,其步骤有四:一是设计样稿。笺纸与一般的信纸不同的地方在于它上面的小品画。这些小品画的题材多种多样,但画家必须按照笺纸的特殊要求设计小品画的样稿。一般来说,小品画在笺纸上所占的比重较小,整个笺纸的留白较多甚至很多。尤其是早期的笺纸,画家们很是小心谨慎,很少让小品画填满纸张,以免喧宾夺主。因此,小品画多在笺纸的左下角,也有的在中间,有的还放在四周,使整张笺纸在不均衡中实现均衡,在不和谐中达到和谐。这是从利于使用的角度来设计笺纸。随着人们对笺纸需求的增多,许多画家都加入了绘制笺纸的行列,笺纸的风格也愈加多样化,小品画也逐渐打破了过去的限制,构图愈加丰满,用笔更为泼辣,笺纸的实用性逐渐被审美性所取代,成为一种独立的艺术形式。二是勾描分版。笺纸的印制属于木版水印,因此雕版是关键。早期的笺纸图案色彩单一,雕版过程比较简单,即按照原作勾摹在木板上,勾摹一般采用映写法,就是拿半透明的薄纸蒙在原画上,用细线条勾摹,据此刻成印版,然后敷以颜色印刷。但发展到套色水印阶段,其印制过程则要复杂得多,其步骤除了勾摹原作之外,就是根据原作颜色的浓淡、笔墨的轻重进行分版。分版是一项技术性很强的复杂的工作,对此,叶圣陶在《荣宝斋的彩色木刻画》一文中有过详细的记述:“设计的人从画理和印刷的技术着眼,认定哪儿的浓淡得分刻几块板子,哪儿的几色可以合用一块板子,哪儿的湿笔只要印刷的时候使用些手法就成,然后分别勾描。勾描是极细致的工作,描得进一线出一线就走了样,张张底稿描得准确,位置不差分毫,印起来才套得准。一幅彩色不怎么繁复的画,至少也得分别描成六七张底稿。”三是刻板。刻板是将底稿反贴在刨平的杜梨木的木版上,由刻工一手握刀柄,另一手的拇指和食指帮着推动刀尖。在刻板过程中,要求刻工一丝不苟,精雕细刻。而且,要将原画放在身边随时参考,以便体会、传达出原画的笔意。“柔和的线条要保持它的柔和,刚劲的线条要显出它的刚劲,无论什么形状的笔触要没有斧凿痕,全都像画笔落在纸上的那个样儿,这固然靠勾描的工夫到家,可是勾描得好而刻工差劲,那就前功尽弃。所以刻板子的人也得明白画理,他要辨得出笔触的意趣,能够领会什么是柔和和刚劲,还得得心应手,实践跟认识一致,才能把板子刻得像样儿。鸟身上的羽毛,花心里的花蕊,一丝一缕都得细细地刻。还有那些枯笔,笔意若断若续,都得还它个若断若续。落笔的地方是极细的一丝丝,一丝丝之间是空白的一丝丝,这些丝丝全要照样刻出来,不容一丝有一些斧凿痕。”可见,在笺纸的印制过程中,刻工的作用至关重要。这也正如郑振铎先生在《访笺杂记》一文中所说:“刻工实为制笺的重要分子,其重要也许不下于画家。因彩色诗笺,不仅要精刻,而且要就色彩的不同而分刻为若干板片:笺画之有无精神,全靠分板之能否得当。画家可以恣意地使用着颜料,刻工必须仔细地把那么复杂的颜色,分析为四五个乃至一二十个单色板片。所以刻工之好坏,是主宰着制笺的命运的。在《北平笺谱》里,实在不能不把画家和刻工并列着。”四是印刷。印制彩色笺纸需要运用套色技术,这一技术在业内称为“饾版”。具体来说,所谓“饾版”,就是根据彩色画稿的设色要求,将分别勾摹、雕刻成的多块木版胶着于指定位置,用水墨、颜料逐色由浅入深依次套印或叠印,使印品画面的色彩、层次和韵味接近原作。因印版琐碎堆砌,有如五色小饼的饾钉累积盆中,故称饾版。综合起来,彩色笺纸的印制工艺非常复杂,要想印出一张质量上乘的笺纸,需要多个环节的配合,缺一不可。正如李克恭在《十竹斋笺谱叙》中所言:“饾版有三难:画须大雅,又入时眸,为此中第一义;其次则镌忌剽轻,尤嫌痴钝,易失本稿之神:又次则印拘成法,不悟心裁,恐损天然之韵。去其三疵,备乎众美,而后大巧出焉。”
与饾版技术相对应的印刷技术是拱花。这是一种不着色墨的印刷技术,是完全依靠两块木版的嵌合与印刷技师手指的压力,以凸出或凹下的线条来表现花纹图案及其立体感,其轻重、深浅变化完全由技师掌握,类似现代的凹凸印、浮雕印或钢印。这一技术在五代时期即用于制作砑光纸,衬托出山水花乌鱼虫的形状。
笺纸中的饾版和拱花技术在明代末期达到了高峰,主要成就反映在《萝轩变古笺谱》和《十竹斋笺谱》中。尤其是《十竹斋笺谱》中的拱花,堪称登峰造极,其中的“无华”部分,表面看来,纸上空无一物,但仔细抚摸或侧面观察,方能感知具有凹凸感的楼台亭阁和山水花鸟跃然纸上,令人叹力观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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