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岛,对于我们东方人来说,无疑是个十分遥远而又神秘的国度。几年前,我有机会踏上这片梦幻般的土地,在那里度过半个月的时光,它给我留下许多妙不可言的印象:宁静的景色,清冽透明的空气,诡奇的北极光,色彩鲜丽如玩具般的楼房,朴实、单纯、热情、好客的民风……这些自不必说。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很深刻的印象,那就是这个国家长期形成的崇尚文学、热爱诗歌德民族传统,如果说冰岛是“诗之国度”绝不过分。
一
我们一行下榻在首都雷克雅未克著名的航空酒店。这家酒店所处位置十分独特:紧挨着浩瀚的大海,那是大西洋的法赫萨湾;附近还有一个不怎么繁忙的“迷你”国内机场,那小型飞机的悠悠起落,三三两两的旅客很闲适地登机下机,我们透过房间的窗户一目了然。
我们入驻航空酒店后,还发现一个小小细节。那就是,房间里放着一本《圣经》,这不足为奇,在西方基督教国家的饭店的客房里,惯例放着《圣经》。我要说的是,台灯下还赫然放着一本名为《诗人之室》的小册子,供客人阅看,封面上还说明,这作为赠品,客人可以带走。小册子是这家饭店编印的,介绍冰岛当代诗歌的状况,并介绍了20世纪冰岛10位最著名的诗人,包括诗人的作品风格,诗人附着照片的简历,诗人冰英文对照的一首短小的代表作。
房间的墙上还挂着一方精致的玻璃匾框,里面是冰岛诗人的作品!一般而言,西方国家饭店的普通客房里,清清爽爽,很少挂什么字画,如果有,也多是小幅油画,或者植物花卉近乎标本图片的那种装饰画。如此赫然把一首诗放在玻璃匾框里,挂在墙上,供人欣赏,在国外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是不寻常的,令我十分感慨。这只能说明冰岛人对诗歌的热爱,而且不是一般的热爱。
这家航空酒店着意向客人推介的10位诗人,在冰岛都是享有盛誉,成就斐然的。其中有:斯泰因·斯泰纳尔,他是冰岛20世纪最重要的诗人、北欧现代主义诗歌创始人之一,其诗集《时间与水》最有影响:达维兹·斯特凡松,对冰岛现代诗歌的发展也作出很大贡献,其作品《黑色的羽毛》使他成为“青春与爱情的歌手”,在冰岛有一种说法:“女士在枕下放着诗集《黑色的羽毛》才能入睡”;斯诺里·夏培森,他长期担任雷克雅未克市立图书馆馆长,曾获得北欧国家文学奖,《树叶与星辰》是其代表作;赫尔多尔·拉克斯内斯,小说家兼诗人,他主要因杰出的小说作品《来自克什米尔的织工》《独立的人们》等,于1955年获诺贝尔文学奖,同时因诗集《诗之书》等被称为冰岛现代诗歌先锋派人物。
冰岛有北欧最古老的语言,当地人能看懂中世纪的文字。冰岛的文学传统渊远流长,众所周知,古冰岛文学中的民间史诗《埃达》和英雄传奇《萨加》,是北欧文化遗产的奇葩,也是世界文学中的精品。优秀的文学传统犹如丰饶的土地,为冰岛培养了无数诗人、作家,航空酒店所推介的10人,也只是他们其中的几位代表而已。
二
冰岛的诗歌在世界文学中可谓别树一帜。本来,北欧就似乎处于欧洲之外,而冰岛从地理上又脱离北欧的主体,四面环海,独处一隅,独特的地缘和人文环境,使冰岛文学尤其诗歌别有一番特色。从冰岛诗歌的早期传统来看,它强调严格的韵律格式,而在战后,开放的冰岛深受外来的现代主义诗歌流派的冲击与影响,诗人们力图挣脱旧的程式的束缚,更加重视自由地抒发,重视感性与理性的融合,更多采取意象、隐喻与象征,表现哲理内涵,呈现探索性和实验性。按照冰岛前驻华大使肖尔玛·W·韩纳松的说法,那就是:“总体结合形成了外来影响和民族传统的‘合成体’。”
冰岛当代诗歌的基本特征是:语言凝练,意象丰富,表达自由,意境冷峻。当然,也有的诗人比较强调口语化。总之,它呈现出一种很别致的“北欧韵味”,犹如美妙变幻的北极光。
请看斯泰因·斯泰纳尔的对冰岛诗歌具有标志性转折意义的《时间与水》组诗,其中的一首:“那流进夜晚中心/流进一片深海的/水。∥在你的沉默上/我黑暗之眉的快乐/蚀刻它陌生的大写字母。∥我的悲伤像黄色琥珀/在你的浅滩上/闪烁出微光。”生于20世纪初的斯泰纳尔最早提出“传统诗歌格律必将消亡”。前文提到的航空酒店的那本小册子高度评价斯泰纳尔的作品,甚至认为冰岛“可能永远不会有人达到他的高度”。
冰岛有个女诗人图里德尔·古德蒙兹多蒂尔,她的《仅仅一朵花》,也颇有特色:“我将给你/仅仅一朵花/因此你看见/它多么可爱。∥我将给你/仅仅一滴泪/因此你看见/我的悲哀多么深沉地流动。//我将给你/仅仅一位朋友/因此你知道/你多么富有。”此诗层次明晰,朴实自然,立意新颖。
再如拉克斯内斯的《战争》:“我看见,1500万人/在那场纵乐之战中毙eo/此时他们都在地狱中吧,/我却没有哀悼。只说一句:永别了。走好。//不过。倒有另外一场战事,/发生在昏暗的昨日,一座山岩边/一朵心爱的花儿遭受蹂躏,/她在劫难之时被人掠走。//这就是我近来日渐忧郁的原因,/我拥有一切都不值得自豪,/如果屋里不再有可爱的花儿开放/再多的富有、屋宇和权力又何足称道!”表达鲜明的爱憎,采取强烈的对比,力求口语化。
三
在冰岛的日子里,我还有一个很深的感触,那就是诗人在这里很受尊重,或者说很“风光”。用我国前驻冰岛的王荣华大使的话来说:“在冰岛,诗人的地位要比市长还要高。”其实,还不止于此。这很好理解,这是他们的传统。此外,冰岛的很多官员学识渊博,他们本身就特别爱好诗歌,甚至动笔写诗,对诗很在行,说起诗的话题,可以滔滔不绝。我在冰岛与使馆的同志协作接待中国政府的一个高级代表团,其间,代表团要去参观几处著名景点,参观前夕,冰岛总统格里姆松在欢迎晚宴上热情洋溢地说:“冰岛诗人们在那些脍炙人口的诗篇当中曾多次赞美过这些景观,也许诗歌之神也同样会在这些神秘的地方向你们微笑。”作为冰岛总统,一张口自然而然地就说到诗。
雷克雅未克市中心有一座哈尔格里姆大教堂,这也是冰岛最大的教堂,其尖塔高73米,礼拜堂里可容纳1200人,花了38年时间才建成,而这座教堂的兴建正是为了纪念冰岛著名教士和最受人们爱戴的诗人——哈尔格里姆·彼得松(1614-1674)。据说这位诗人对冰岛“国家精神发展”的影响力超过任何人。他的重要作品是《耶稣受难赞美诗》。冰岛人将之作为经典诗章,一直阅读、引用他的诗句。其著作至今仍在教堂里出售。那天,我们怀着对这位诗人的崇敬,乘电梯直登教堂尖塔顶层,整个首都尽收眼底。
那些天,我们一直与王大使在一起。作为高级外交官的王大使儒雅亲和,他也是个博览群书的学者。他不仅外文娴熟,而且有深厚的中国古典文学功底。受冰岛有关方面之邀,他曾经到冰岛大学讲解《诗经》以及其它中国古典诗词,帮助冰岛最大的报纸《晨报》将屈原的作品译成冰文,并主持召开毛主席诗词研讨会。他还写了许多赞美冰岛风光的旧体诗词。大使的许多诗词作品被译成冰文,在当地报纸上发表。确实,在冰岛,诗人格外受到尊敬,诗人让人另眼相看。王大使外交经验丰富,在任内与冰岛方方面面建立了十分紧密的关系。我想,诗作为特殊的纽带,大概也发挥了某些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