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雅装修工

2011-12-27 00:00:00杨伟
小品文选刊 2011年11期


  新房装修,朋友帮我介绍了一个匠人。初次见面感觉这个中年人比较精神,穿一件淡蓝色的T恤衫,虽然已经有些显旧,但配那条乳白色的薄质休闲裤很搭调,一点也看不出是一个做粗活的打工者。因此,我对他的手艺就有点怀疑,怕他是一个花拳绣腿的家伙。可朋友家我是去过的,活确实不错。朋友还说这位姓郭的师傅虽不善言语,但人实在,价格公道。我也就没再多考虑,给了他一把新房的钥匙,让他明天就动工。
  因是包工包料,细说了一些具体要求后就没有再去。一直到周末,我赶过去时,在楼道里正好碰见他。他在往楼上扛水泥,身上反穿着一件那种过时的厚涤卡服,蓬头灰脸的,我差点没认出来。让我吃惊的是,他左肩扛着一袋水泥,右手还挽着半袋沙子。我想帮他把那半袋沙子提上去,他却侧身靠墙,一再催我先走,说这东西脏,一动一身灰。
  进屋转看了一圈,客厅的地砖已基本铺好,其他房间还没动。很快他上来了,把水泥沙子往地上一放,一边擦汗一边指着脚底的砖,问我铺得咋样?我说,你怎么不请个小工?沙子水泥也自己背。他不好意思地搓搓手,说不会耽搁工期的,让我一万个放心。其实,我并不是嫌他干得慢,只是看其他装修的匠人都雇小工,而他一个人单打独斗,好奇罢了。我知道农村人出来打工不容易,能多挣就多挣点呗。老实说,我也不着急住,慢工出细活嘛,工期只不过是合同上的一个说法而已。
  哪料到,第二天他就带来了一个小工。是个女的,三十岁左右,体型稍胖,但面容清秀。我因为有急事,给他强调了墙上几个预留孔的位置,就匆匆走了。一直到星期一早上,上班前我赶过去,厨房和卫生间的墙砖马上就要铺好了。他正站在高架上,比划着贴几个不规则的边角。女的仰着头,也不说话,很熟练地给他选切好的砖,然后时机恰好地递给他。突然之间,我意识到,这女的并不是他请的什么小工,而是他老婆。本来我想问的,怕他多意,说了几句话就上班去了。
  之后每次去,这对夫妇都在无言地干活,配合很默契的样子。
  一天黄昏,我过去送几样小材料,打开房门,女的正在客厅里洗衣服。女的见我突然进来,有些不自然,轻轻咳嗽了一声。我问,郭师傅呢?女人不答,脸上更是难堪。这时,卫生间出声了,说马上马上。我这才发现,女的身上穿的是一件淡紫的裙子,头发也亮亮的。我满脑子奇怪,有一种闯入了别人家的错觉。很快,郭师傅出来了,一只手揉搓着湿乎乎的寸头,一只手不好意思地摸着鼻子。再细看,身上是初次见面的那件淡蓝色T恤衫和乳白色休闲裤,很干净清爽的样子。我顿时明白了,他在卫生间里洗凉水澡。他吞吞吐吐笨嘴笨舌地给我解释,大致意思是,他洗澡的水,可以从工钱里扣除。他这样一说,我反而不好意思了。大热天的,不就是洗个澡冲个凉吗,本身干的又是脏活累活。我好奇的是,他们今天收工这么早?而且有必要在临走时换上干净的衣服吗?难道是怕熟人看见?
  通常情况下,打工者出来做工,都是穿一身旧衣服,收工回家后再洗洗换换。小区里的工人们都是如此。像他们这样讲究的,我还是头一次见到。为了打破尴尬的气氛,我问女人,是不是在洗工作服?天热,是得勤洗,晾在阳台上,明天一早来刚好就能穿了。
  女人看我真没生气,说了实话。说他们读初中的女儿今天过生日,他们想早点收工,去超市里给女儿买点东西……女人的一席话,让我对这对农村夫妇刮目相看了。我想,他们的女儿见到礼物一定会很高兴。更重要的是,她每天看见的是父母衣着体面的样子,这对孩子来说本身就是一个好心情。都说现在的孩子不懂事,可,谁又忍心看着父母一身尘土满脸疲惫归来的样子?这对夫妇真是心细!
  之后的好多天,我都故意收工时去看房子。他们竟然像上班的工人一样作息规律,上下班换衣,然后一路说笑着离开。他们的这份满足,以及从衣着和精神状态上所表现出来的优雅,让我深感惊讶。
  在我的周围,有那么多的办公室一族天天在抱怨日子的乏味、生活的单调,以及工作的无奈,甚至还时不时故意要表现出一种满不在乎吊儿郎当的样子,以此来麻醉和厌恶自己和别人……和这对优雅的装修工比起来,我首先感到脸红,其次打心眼里对他们表示敬佩!这与谁是雇主谁是雇员已没有任何关系。
  
  选自《四川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