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难土壤上的花朵

2011-12-27 00:00:00邹抚澜
小品文选刊 2011年17期


  19岁那年,我高考落榜了,复考需要缴纳一笔不菲的学费。
  我的母亲读书不多,但是性格要强。一天,几个跟她平日很要好的中年女人找到她,商量着去城阳贩蛤蜊,据说用车子载两包回来,一天可以赚100多元。
  母亲心动了,非要去试试。她那年已近50岁,她自己骑车子去贩蛤蜊让我不放心,最后,我提出跟她们一起去看看,母亲想了想,答应了。
  城阳离我居住的小城有20多里路,那里有一个胶东地区最大的海鲜批发市场。我们准备好编织袋、绳子,我还特意跑到一个同学家,借水一架“大金鹿”车子,因为那车子车梁硬实,后座宽,放上袋子比较牢靠。第二天一早,天还黑魆魆的,我们就出发了。
  星星眨着慵懒的眼,风吹在脸上像刀割,可我们一点儿也觉不出冷,说说笑笑,用不了一个小时,就到了海鲜批发市场。
  天刚刚破晓,市场上已经人头攒动,不少跟我们一样的小贩,胳膊底下夹着包跟商主讨价还价。我也凑了过去,蹲在一堆小山似的蛤蜊跟前用手扒拉着,边学着小贩的口气跟商主还价。
  “行,你要多少?”商主抽着烟,目光在我稚气未脱的脸上扫了一眼,很痛快地说。
  我回头看着母亲,母亲轻轻扯了一下我的衣角,我明白了,站起身刚要走,那人厉声喝住了我。
  “什么意思?讲好了价想走,没门!”他把手里的烟头朝地上重重一摔,上前一把揪住我。
  我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怕什么?反身一挡,就是这一挡,激怒了对方,一个拳头朝我脸上掼了过来。
  鲜血从我的鼻子上流了下来。母亲冲上去,挡在那人跟前,护着我说:“不就一包蛤蜊吗?买就是了,凭什么打人?有你这样的吗?”
  “妈,不要买!不要买!”我捂着鼻子,上前想阻止母亲,可是,那人身后又闪出几个人,朝我虎视眈眈地瞪着,母亲又把我向后猛地一推。
  “最少500斤,少了不卖!”那人看也不看母亲,冷冷地抛下一句。
  明显的欺诈,我肺都气炸了,恨不得冲上去砸扁他的鼻子。
  “哪有这种道理?买多买少自己说了算,我就要这一包!”
  “不行!”那人用脚踩住装蛤蜊的袋子,喷着烟,“这是批发市场的规矩。”
  往家走的时候,我跟母亲每人载着三包蛤蜊,车两边梁上各一包,打横又一包,起初还勉强骑得动,可是不一会儿,就累得气喘吁吁。母亲走在前面,不得不一次次停下来,等着我。
  “你娘俩真贪,少载点儿不行吗?”同来的几个女人对一切毫不知情,停下来想帮我们分载一点儿,母亲笑着摆摆手,让她们先走了。
  “都怪我,不叫你来就好了。”母亲看着我淤青的鼻梁,用袖口想给我擦鼻孔里残留的一点血迹。
  我强装笑脸,对母亲说:“没事,妈,我会找人来收拾他们的,你放心,我不会咽下这口气!”
  “你敢!”母亲狠狠地瞪着我,“强龙不压地头蛇,你回家好好复习,要是敢惹事,我跟你没完!”
  看着母亲这般的懦弱,我气急地把车子一摔,载着蛤蜊的车子滚到了路一测的沟里。我不解气,又跳进沟里,狠狠地照着袋子踹了几脚。
  发泄完了,我头也不回大步向前走去。
  我走了很远,气也消得差不多了,想起母亲一个人呆在那儿,肯定搬不动车子,只好又走了回来。
  到了,我看见母亲坐在一棵大树底下,眼睛显然刚刚哭过。最让我没有想到的是,母亲不知用什么方法将车子从沟里搬了上来,而且她的那辆车子上多载了一包蛤蜊,我的车子上,少了一包。 、
  我鼻子一酸,差点儿掉下泪来。
  那一天,我跟母亲走走停停,到了家,已快晌午了。
  母亲推着小车,走街串巷,卖完最后一斤蛤蜊,只赚回了本钱——蛤蜊当天没卖完,死去大半。即使这样,母亲仍没泄气,第二天一早,又跟着同伴去了海鲜市场。
  只是,母亲没有再让我跟着去,我把自己埋进书本,专心复习起来。最后,我拿着母亲用血汗赚来的2000元钱,参加了复考,第二年,我如愿以偿,考上了一所较为理想的大学。
  弹指一挥间,二十年过去了,很多事都随着岁月的烟云消散了,可是这件事,我却怎么也无法忘记,且每次想起,都有那么一阵子的唏嘘和呆愣。我想象不出,母亲当年是忍受着怎样的屈辱,把爱和责任背了回来:一半是怕我受到伤害,一半是为了给我凑足学费。
  我一直坚信,这是母亲给予我的最好礼物,是苦难土壤上开出的花朵。这些年,每当我遭遇挫折想打退堂鼓的时候,我总能依稀闻到它的芬芳,这芬芳给我温暖,给我信心,给我不屈的斗志和向上的力量。
  选自《石狮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