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梅
薛梅,女,满族,河北承德人,现居承德。文学硕士、国内访问学者、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现任河北民族师范学院中文系副教授、承德市作家协会副主席。诗作散见于《诗林》、《黄河诗报》、《大众阅读报》、《中国诗歌在线》等。文学评论散见于《文艺报》、《人民日报》、《诗歌月刊》、《黄河诗报》等。出版专著《承德诗歌简论》。参编、主编《中国网络诗歌前沿佳作品赏(下)》(与简明合作)、《中国现当代文学精品解读》(上下册)(与赵巍、李朝辉合作)、《承德满族》(多人合作)等。
主持人:爱斐儿
主持人语
薛梅的新诗写得好,诗评也写得好,今看到她写的散文诗也觉得好。好就好在她的真诚,饱满,像一颗饱含生命气息的浆果,低着头,姿态向下,因为那里有泥土的气息,有海洋底部的深广与安谧;一颗心却是向上的,因为她把自己当做一粒背靠大地的尘埃,那她其实已选择了面向阳光与天空。
一种气味,被风带着跑
1、高于一切
有什么高于一切之上。我听到时间河岸的回声,一波一波盘旋上升,浮起在苍茫之上,大地之上,稻谷之上,树之上,山巅之上。
这声音一度让我彻夜失眠,常常陷入恍惚,疑似是自己在喊破喉咙。然而我真的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我在窗前,蜷缩如猫。
那时,我在梦里,看见我自己。
在一个无法数清数字的楼顶,窗口叠加着窗口的楼顶,稀奇古怪的声音湮没的楼顶,我一个人刚刚睡醒的楼顶,可以触摸到星星的楼顶,可以爬到月亮上的楼顶。那里,似乎整个天空都在接纳着我,等我顺着窗前伸过来的一扇天梯,到众人瞩目的、伟大的、可名状又不可名状的声望里去。
然而,我的嘴角上扬,甚至,还有些许冷傲。大张着一双胳臂,向前一纵,我的双肋就插上了一双翅膀,透明的翅膀。
我看得见云气上升,麦香下沉,而大地葱茏。
我看得见你。
在初初相遇的河谷,武烈河水清凌凌唱着,不知疲倦地唱着;远处山峦起伏,一幅巨大的夜的剪影;家乡的白桦点燃起明亮的燈盏,红艳的火炬树柔软着初秋的风。
你在长长的漂泊之后归来。先于我,站在已然冷寂的戏台之上,油彩遮不住内心的起伏。但你仍然是安静的,你伸出的双臂是安静的。
你闭着眼睛。用心来听着风声,用心来听着我无声的呼吸。
我看得见你。
我欣慰,你的青春就是我的青春,你的欢悦就是我的欢悦。
我加紧下沉。你的归来就是我的归来。
我知道,当泥土的气息越来越浓,当我的心跳开始复苏,当我的眼角终于落下凝结的泪珠。我知道啊,你已然接住了我。
你接住了我。
还有什么高于一切之上,我甘愿下沉。
2、向下生长
那是一种强烈的好奇。我们十指相扣,奔跑在海涛之上。
远远的白色浪花,忽闪着精灵一般的眼睛,说着只有云朵才懂的语言。
蓝天丽日,鸥鸟飞翔。
你的笑容在阳光下明媚成整个海面的金色,在正午,在粼粼荡漾。
你低声唤我:水妖。
水妖在游鱼之中,水妖在细沙之处,水妖在石头上梳理着长发,黑黑的长发。
刚刚还摇曳的水草羞走了,白色的浪花羞走了。黑黑的长发无意说出什么,就那么黑着,照亮一个自以为是的白昼,照亮一个道貌岸然的海洋。
那些海底奔跑的小兽,突然跳跃而出,转瞬之间就袭击了海面。
风来了,雨来了,雷声大作。海涛掀起的巨澜,冲天而起。
声势压倒着声势。气焰纠缠着气焰。我们生存的海洋,开始吵闹起来。喧嚣着。嘈杂着。
白色的浪花变成了紫色的毒液,美丽的游鱼变成了蚀骨的针剂。
我们十指相扣。我们紧紧抵住石头。一尺尺。一寸寸。我们沉到海底。
从不知道海底是无色的。它不说白,不说蓝,不说清凉,不说暖意。
它是细沙的海底,像一个柔软的眠床。我蹦跳跳的,像一个刚刚从童年的大院里跳橡皮筋的孩子,浑身散发着油亮的汗渍。
它也是鹅卵石的海底,像一个自然组合的按摩椅。我笑出声来,像我在故乡的草原突然看见那一片又一片野罂粟疯了似的开放。
那让我们住下来吧,住在海洋的心尖上。
让我们就这样坐拥天下。不说白,不说蓝,不说清凉,不说暖意。
让我们成为无色。藏在拥挤的人群。藏在心灵小小的蜗居。
让生活的海洋继续生活着,让浪花的歌声只唱给白云。
3、烂漫如初
又一个秋天来了。
当诗人慨叹季节的倏忽而至、人生苦短,当老人叹息遍野金黄的大地,在屯满谷仓之后走向荒凉,冬天便成为一个不能出逃的童话,被反复论证着春天的来临。
四季依然轮回,生命依然面临出生与死亡。
我们被从梦中唤醒。我们发现,我们已被庸常生活紧紧挤压,分辨不出梦与非梦,诗与非诗。
唯有风,远方的风声,神的内在气息,带给我们呼吸。
我们便在拥挤的城市想象绿洲,在阳台的角落找寻星空。
尽管远离。尽管虚妄。我们学会安静,一如尘埃。
我在窗棂挂上一盆紫罗兰,如血管一样透亮的藤蔓,爬满每一个晨昏。不时有麻雀叽叽咕咕前来议论,谁家的富贵树又抽新芽,谁的窗前又响起了奢华的歌唱。
然而,这一切,于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的紫罗兰,只向着一个方向生长,无声无息。
风来过,风又离去。在你伏案的白纸上,种满了红色的灯笼草。
无论气候的温凉,无论窗子打不打开,那红色的灯盏一直亮着,不断扩大的光晕,在河流之上,在心空之上,绚如虹霓。
横跨你我之间的虹霓。
桥下脉脉的流水,滋润着两岸的垂柳、麦地,和炊烟。
你坐在灯芯上沉思。我的名字在烟霭中绕来绕去,若轻,若离。
也许,生存就是一支香烟的距离。左右之间,上下之间,高低之间,前后之间,大小之间,快慢之间,都燃烧着尘埃。
这些尘埃起起落落。不叫爱恨,不叫黑白,不叫美丑。
一切规矩都不成其规矩。一切活着都是尘埃,一切死亡都是尘埃。
我们只是我们自己的尘埃。
尘埃活着,我们就活着。尘埃漂浮,我们就漂浮。
不死的尘埃,不老的尘埃。我们在其中,我们又在其外。
我们只做我们自己的尘埃。
你我之间的温暖的尘埃。从海面上升起,如浪,如飞,向上歌唱。
你我之间的理想的尘埃。从天空落下,似雪,似雨,命定的皈依。
你我十指相扣。
你我生死相望。
在一个圆点上,你我回到生命的源初。你我在故乡的河谷,烂漫一如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