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

2011-12-04 00:00:00叶曙明
今日文摘 2011年5期


  广州从来不是一个排外的城市。广州是一个惹人争议的城市。
  争议并非洪水猛兽,往往有提神醒脑之效,它给城市带来观念上的撞击,带来活力和动力。北京、上海也惹人争议,有人看不惯北京居高临下的文化优越感,有人看不惯上海大模大样地把别人锅里的饭都舀到自己碗里。且不管这些看法有无道理,但显然都是出于对北京、上海艳羡的心理,不像对广州的争议,到现在还在争它有没有文化,吃东西的习俗是不是很野蛮,广州人说的是不是“鸟语”,是不是排外等等,翻来覆去,还是2000年前汉武帝时代的话题。
  其实,广州从来不是一个排外的城市,从南越国到现在,它一直是个包容度极高的城市,在全国没有一个地方能与之相比。历史上,广州一直为北方逃避战乱的百姓、流放戍边的罪犯、失宠被贬的官员提供安身立命之所。从广府、潮州、客家三大族群的族谱中,我们都能找到一些“太邱世泽、颍水家声”之类的渊源。
  仿佛那些浪迹天涯的人,一踏上广州这片神奇土地,也忽然萌生起落地生根、开枝散叶的念头,而不想再流浪了。任嚣、赵佗都是从北方来了就不想走的;广州十三行行商中,有10家祖籍福建,他们的祖上在来广州之前,也不过是碌碌庸流,但一到广州,便如飞龙在天,鱼跃大海,成就了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试问有谁听过伍秉鉴、潘振承、吴天垣、谢有仁,或任何一个十三行富商抱怨广州人排外的?
  改革开放以来,广州又为无数怀着美好梦想南下创业与谋生的人,提供了天高任鸟飞的平台。第五次全国人口普查结果显示,北京、上海、广州的外来人口,分别为282万、319万、318万,占城市总人口的比例分别为20.0%、19.4%和30.0%。广州外来人口的比例最高,说广州排外,它排谁了?
  按一般逻辑来说,一个严重排外的地方,应该没什么外来人口,即使有也难以进入主流社会,但看看今日的广州,在主流社会中发挥着积极作用的外地人还少吗?奇怪的是,愈是城门大开、五方杂处的城市,愈容易招来排外的非议;外来人口愈少的地方,反而愈没人骂它排外。搬个小板凳往家门口一坐,三街六巷全是俺乡里乡亲的,啥子叫排外哟!没听说过!
  其实,广州人并不排斥外地人,川菜、湘菜、鲁菜、粤菜、泰国菜、葡国菜,在这个城市都能各随所好,一荣俱荣,有钱齐齐揾;客家人、潮汕人、广府人、北方人要和睦相处,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要互相尊重,平等相处就行了。南越王赵佗是河北人,但他尊重岭南本土文化,推行“百越和集”和“变服从俗”的政策,广东人便尊他为岭南的人文始祖。这叫你敬人一尺,人敬你一丈。
  广州人为什么不崇洋?
  我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广州是全国接触外洋最早、通商时间最长的地方,但广州人所向往的生活方式,却始终是西关老街老巷里简单,朴实的市井生活,十里洋场的奢靡并不曾令他们心动。从沙面在广州人心中的地位,就可以清楚看出这种特点。
  沙面是当年洋人在广州的租界,至今还保存着不少美轮美奂的欧洲风格建筑,但广州人对沙面却完全没有上海人对租界那种迷恋、倾慕之情。当初上海、汉口、天津的租界建起来后,种种建设都比华界先进,商业也比华界繁荣,人们大都喜欢往租界里挤,唯独在广州,是华界比租界繁荣的。沙面冷冷清清,既没有什么大的商业,也没有几间高级的酒楼食肆,到了晚上,华界这边的十三行、长堤、西堤,灯火通明,一片兴旺,反衬出租界里的漆黑衰败。
  20世纪30年代有几位旅游者,到广州转了一圈,深有感触地写道:“沙面租界里冷落得与华界的弄堂差不多,大的商店找不出,繁华的市场看不到,到夜晚黑漆漆的简直不知道是个什么鬼地方,反观我们这面的华界里,电灯照得如白昼一样的亮,大商店一幢幢地排立着,那气象真能压倒外国人的一切恶气焰。这也可算得广州的一桩怪事情。”
  他们感叹:“目前香港和澳门都被外人据守着,无异是大门口的监视哨,换别个地方,就不知外人的势力已经有多大,在广州不但外人的势力极微薄,甚至在广东人的坚毅勇为中竟至一筹莫展。难怪外人一说到广东人就头痛,广州人一提到外国人就拍起胸膛说:“怕乜嘢(怕什么)?外国人咬我?”(见杨天石等《西南旅行杂写》)文章写得很生动,广州人的性格与气魄,跃然纸上。
  这并不是说广州人闭关自守,他们比别人更清楚西方文明的先进性,也比别人更乐于向西方学习,当年华界的繁荣,正反映着广州人向两方文明学习的结果。西堤、长堤不少充满欧洲风格的宏伟建筑,都是广东人自己设计的;大商店里也有琳琅满目的“来佬货”。对西方文明,他们更多是取“拿来主义”,而不是顶礼膜拜。
  尽管随着城市的大规模改造,广州老城区日渐消失,广州人传统的生活方式,也在被迫改变着,但那种源远流长的文化精神,我相信还会继续传承下去的。
  广州肚大能容,有容乃大。
  (吴涛荐自《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