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中的公路情怀

2011-11-30 03:49王弓
市场周刊 2011年9期
关键词:好莱坞公路

王弓

类型片是世界上最为成熟的电影产业生态园——好莱坞的创造,从上世纪初开始,美国的电影人就是直面观众、与民同乐的。他们创作的基本依据就来自于观者的反应,因此他们对一部电影的票房前景有着像狗一样灵敏的直觉和嗅觉。随着电影技术的发展和大众时代的到来,好莱坞最终凭借“类型片”这把屠龙刀成了武林盟主。事实证明,类型片是号准了人民的脉的结果,而将近百年的积淀,使得好莱坞将类型电影几近变成了一种电影产业的代名词与一种影像文化,虽然它时常被当做影像霸权的攻击对象,但不可否认的是,它使得电影有了一个其他艺术望尘莫及的万贯家底,能够把电影从卢米埃尔的街头小把戏幻化成担负起众多文化意义的第一大梦幻产业。类型片来自于观众兴趣的导向,也同时培养着观众,时至今日,类型片依然蓬勃,只是随着时代的更迭有着换汤不换药的演变,经典的类型成为传奇,类型新片也还在继续创造着传奇,类型经营依然是好莱坞吃定市场的利器。我们可以看到国内多如繁星的以Ovod、Gvoa、百度影音等播放器为平台的“违法”电影网站,都不约而同的在首页眉条上将电影分为“动作”、“战争”、“爱情”等等片种,偏爱者可以直接点击,各取所需。而在较为传统的片种里,除了香港电影偶尔闪现,基本看不到大陆电影的影子,即使有也是牵强附会、品质欠佳、贻笑大方。这很直观的说明了华语电影在类型片经营上的力有不逮,而类型的匮乏甚至缺失,以及质量的低下,也是多数身处产业链中的华语电影人明确意识到并着手弥补的着力点。

但一部电影容易拍,一种类型的电影要真的成为人们认可的“类型片”,从数量和质量上都有着很高的要求,本质上是一种成熟工业的产物,哪怕好莱坞也是摸着石头过河,小心翼翼十年如一日营造而成。回到我们的现实客观条件,我们可以不急,我们可以等,然而在这个等待的过程中有一点完全不能放纵和容忍的就是以叙事为主导的类型片,需要讲出一个像样的故事,而占大多数的普通观众其实是一个很好满足的群体,你只需要尊重他们的智商,不以一种轻率的方式冒犯他们的常识为底线,就已经可以让人看到未来是有希望的。美国也曾经有“海斯法典”,“麦卡锡时代”这样至上而下施加禁令的时期,但正是那些如打不死的小强般的优秀电影人用作品至下面上做出了回答,继而打开局面。我们扪心自问,我们真的有放开手脚排阵部兵的能力吗?我们真的能够立马使货架琳琅满目、人头攒动吗?许多创作者们的虚妄、空洞、浅薄,自大,无责任感,无钻研心的创作状态,恐怕才是中国电影自身的内因所在。

从本期开始,我们将逐期探讨各种类型的渊源和元素,当我们的类型餐桌上极度匮乏、丢不起那人的时候,我们可以看看外文的菜单聊以自慰,也尽可能的可以从已然成功的例子里寻找到值得借鉴的地方,记得我的绘画启蒙老师告诉我:“望上得中,望中得下。”电影作为产业首先不需要什么大师,而恰是需要海量的认真负责,一腔赤诚的工蚁式的人物来做成一件吃掉大象的事情。我们首先要改变“古装动作大片”独自撑起市场的现状,香港导演邱礼涛一语中的:“纯粹的大片模式早晚是个死”。我们应该把“做大”的心思花在做一件件小事上,繁荣的市场是无数各异的小货色组成,而不是华而不实的大件陈列室。“鸟巢”、“中国馆”、“水立方”、“大裤衩”固然好,但房地产业的本质在于被大多数人所共享,电影产业亦然。事实上我们的电影人要是稍稍有一点日本人那种不耻下问、虚心学习、小事做起、苦心钻研的精神,也不至于作为汉文化的发源地,在当代电影史上筑就的风景,还远远不如一座东瀛的长条小岛了。

公路片是成型于20世纪60年代末的片种,它理所应当的诞生于长在车轮上的美利坚,而我们要想谈论公路电影,注定绕不过去那位艾森豪威尔时代的嬉皮士和他的作品——杰克·凯鲁亚克的《在路上》。这位与艾伦·金斯堡,威廉·巴勒斯等“垮掉份子”混迹在一起的哥伦比亚大学退学生,在好哥们儿金斯堡因为《嚎叫》被传讯期间,用3周的时间在一种疯狂的状态下写完了这本书。据说他将打字纸全部连在一起形成连续的纸带,防止换纸的停顿影响到思维的连续性,虽然评论家T·卡普特评论:“这不是写作,而是打字。”但我还是不禁赞叹这种极富创意、充满“垮掉”的一往无前的极端风格的写作形式感到由衷的赞叹。《在路上》的资料其实主要来自于另一位“垮掉份子”尼尔·卡萨迪(书中“迪安”的原型)的经历,卡萨迪写给凯鲁亚克的那些大量的书信中,详细叙述了大量的“性的化学的探索”。凯鲁亚克以一种平和松散、漫不经心的笔调论述了这种“挑战了繁荣美国的满足感”的冒险经历,提供了一种另类的生活方式。这种生活是无根的但并非是漫无目的的,是流动性的可又是令心灵恬静的,是贫穷的却又是慷慨和精神富足的,是一种知识和道德意义上的探索而非物质上的探索,由于凯鲁亚克的《在路上》,流浪式的旅行变成了新文化的一部分,这种逾越了道德和法律的旅途出发点是想在另一侧找到信仰,这对传统的主流文化产生了全面的严肃的颠覆性,并且导致了一种电影类型——公路片的产生和发展。

公路文化与电影形式的相结合是完美的,公路文化中的种种诉求与体验都能够在影像的维度里得到另一种华丽的展示与延伸。1969年,《逍遥骑士》横空出世,无名小卒丹尼斯‘霍珀邀请另两位无名小卒彼得·方达、杰克·尼克尔森用40万美元捣鼓了这一部摩托版的《在路上》,这是一部充满惶惑、否定、叛逆和悲剧感的存在主义式公路电影。《逍遥骑士》不仅是60年代美国垮掉运动的经典符号之一,更是开创新好莱坞黄金时代的分水岭。这部电影获得了奇迹般的成功,1969年获奥斯卡奖七项提名,同时在欧洲大受欢迎,在第22届戛纳电影节上,雷鸣般的掌声把它送上了最佳处女作的领奖台,以至于多年后,它的宣传海报还被贴在巴黎大学生区街上显著的位置。哥伦比亚公司随后收购了影片的版权,在当时,好莱坞大公司收买一部独立制片的小制作电影是不多见的,全因为它用40万美元的成本,赚取了2500万美元的票房。

《逍遥骑士》无意中拍出了一个时代,一九七六年,美国文学史家莫里斯·迪克斯坦在其著作《伊甸园之门——六十年代美国文化》中回顾刚刚过去的六十年代时写道:“所谓长大成人就是第一次产生一种无法弥补和无法挽救的感觉:我们认识到,每走一条路,就一定有许多其他的路未走,许多路永远也不会有人去走。成年的甘苦糅杂的才识总是不同于青年的冲动的激情,但是经验之路并不一定以徒劳和挫折告终,正像青年的憧憬不一定是由于天真和希望一样。”迪克斯坦说出了导致《逍遥骑士》引发风潮的社会心理,60年代的越战,政治丑闻、存在主义等现代思潮使得二战后的“婴儿潮”一代显示出了文化消费上的巨大力量,《逍遥骑士》让好莱坞错愕之余,请来专家研究这一现象,发现这一时期48%的观众是16岁-24岁的年轻人,于是调查的结果竟使好莱坞几乎在一夜之间淘汰了整整一代编剧,导演及行政管理人员,而换上了新一代的年

轻制作者,利用年轻人与现存社会的矛盾,把革命制造成容易脱手的完美商品。也使得好莱坞从60年代的低迷时期拨云见日,进入了令人激动的“新好莱坞”时期。同时也显示出了好莱坞强大的自我更新能力。

《逍遥骑士》是时代的产物,此片的拍摄过程就十足像一部《在路上》霍珀和方达并没有为电影写好完整的剧本,大部分是顺其自然拍摄下去的。他们没有请工作人员组,而是在城镇里雇了一些公众所谓的嬉皮土,持摄影机的都是朋友或者路人。大部分时候,他们都喝得酩酊大醉,并且他们片中吸食的大麻都是真的。这部从里到外都货真价实的公路电影鼻祖击中了那个时代的下盘,而最终的作用无非是为电影叙述提供了一种蔓延和生长的方式:旅途就仿佛人生的隐喻,途中风景也如生命般移步换景,源自生命本身的情绪与感悟因此意味深长。流浪者是观众最好的对号入座者,主人公自己往往是个没法收拾的烂摊子,逃离的过程也是追寻、发现、回归的过程。这种定位使得公路电影一般采用单向线性的叙事方式,非常适合采取因果相扣的结构,途中的事件本来相互独立,但因为围绕主人公展开而组成了一个奇妙的、具有极大叙事空间和跨度的混合体。以后的公路片,利用这种天然的优质结构与其他商业元素相结合,可重可轻、亦庄亦谐,比如现实批判的《邦妮与克莱德》、《天生杀人狂》,女权主义的《末路狂花》,温情十足的《中央车站》,《杯酒人生》、《阳光小美女》、《关于施密特》、《雨人》,令人捧腹的《阿呆与阿瓜》、《老家伙》、《怒犯天条》、《艳倒群雌》、《休旅任务》等等,都是公路形式与其他惯常的商业类型相结合而幻化出的经典范例。就连那些将电影当做纯粹创造的作者,也很偏爱在路上的快感史蒂芬·艾略特的《沙漠妖姬》、维姆-文德斯的《德克萨斯的巴黎》、《爱丽丝漫游城市》、《歧路》和《公路之王》、杰瑞·沙兹堡的《稻草人》、卡梅伦·克劳的《几近成名》,阿方索·卡隆的《你妈妈也是》、大卫·林奇的《我心狂野》、《妖夜荒踪》、《史崔特的故事》、沃尔特·塞勒斯的《摩托日记》、保罗·金的《兔子和公牛》、安东尼奥尼的《扎布里基角》、奥利佛·斯通的《不准掉头》,吉姆·贾木许的几乎一半作品……,甚至我们翻翻斯皮尔伯格早期的作品表都可以看到《横冲直撞大逃亡》这样带有早期存在主义色彩的公路片,他完成于1971年的出道处女作《公路惊魂》也是一部公路片,投资30万,为环球公司赚了几百万。我们当然无法罗列出所有的公路片,而且当你试图去整理的时候,你会发现公路片的外衣已经被剪裁成千变万化的板型穿在各色人等的身上,它的原始形态已经无比和谐的进化成了各种有趣的物种,事实上在我看来,它是所有类型片中创作宽容度最大的片种。我们甚至可以在其他所有的类型前冠以“公路”二字,公路动作片、公路喜剧片、公路惊悚片。公路爱情片等等,并且都很成立并且令人遐想,这不得不归功于公路片天然的优越基因,让它可以堂而皇之作为一种优良的架构被持续使用。

这个美国孕育出的电影万灵丹在其他地域文化中也是遍地开花、随处经典,那么此时我们暂且收拾激越的心情回到华语电影,却发现踪迹寥落、大失所望。那么立马降格换一种保守的心态,跟数豆子一样数一数,只要是就算,我们也还是不能忍受这么宽阔的一个类型却乏善可陈的现状。下面我们就来说说这好不容易数出来的几颗豆子,你就会发现,虽然好坏不一,但它们没有一颗不是充满可贵的原创性,这到底是因为类型的优势还是有头脑的作者做出的主观选择先不去论它,我们只希望这样的豆子能够多点,颖颗都在微波炉里爆成米花。

我国真正意义上的第一部公路片是拍摄于2000年的《走到底》,但是它的票房却败到了底(仅为40万元)。但平心而论,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的导演施润玖其实有一个还不错的本子,但是其中的人物与事件依然显得概念先行,不能让观者从中觅得自己所处生活的影子,加上中国本就没有公路片的概念,因此《走到底》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文本意义上的中国公路片先驱。而2006年张扬导演的《落叶归根》就直接开了花,扎实的剧本与精彩的创意结合了明星贴合角色特点的表演取得了商业和评论的双赢,并且获得了第57届柏林电影节的独立影评人奖,上映2周就达到3000万票房,DVD销量也是超过了此前火爆一时的《伤城》,敢与《满城尽带黄金甲》抗衡,创造了中国电影史上的记录。现在看来,《落叶归根》依然是一部无比动人的电影,它用现实和幽默唤起了观众的情感共鸣,喜剧的哲学就在于它“轻盈的翅膀总是长在悲剧沉重的肉身之上”,这就是《落叶归根》的精华,我就是曾经听到身边无数的人谈到这部作品时有着一种说不尽的感慨才去买票观看。到目前为止,它依然可以称作一部十分优秀的国产电影。同年,章家瑞执导的《芳香之旅》也可以算作一部公路片,此片在当年的开罗电影节上获得三项大奖就可以说明它的品质是有保障的,《芳香之旅》确实具有充沛的文学感和人文情怀,但是对于市场来说,它稍显文气了一些,不是说一部充满80年代纯净怀旧气息的乡土文学就完全过时,而是《芳香之旅》放在市场中显得太有教养太过恬静,缺乏让人满足观赏欲望的商业气息,虽然它票房不佳,但谁也不能否认,这仍旧是一部充满了诚意的电影,值得在被大片狂轰滥炸之后,找回对电影最初的感觉。2006年还有一部公路电影就是贾樟柯提携的青年导演韩杰执导的《赖小子》,此片获得了2006年鹿特丹电影节金虎奖,电影节主席李沧东给予了高度评价,韩杰在片中展现了大陆电影鲜有表现的“残酷青春”,不求四平八稳,而是血脉膨胀,力道十足,这也不是一部以票房论成败的作品,它的意义按新闻联播的话说,就是“填补了我国空白”。接下来是2007年蔡尚君的《红色康拜因》,蔡尚君是一位优秀的职业编剧,与张扬合作过多部成功的作品,这部电影拥有美丽画面和暗流汹涌的故事,在西方评论界获得了十分良好的评价。这部作品也注定在单向而粗暴的中国电影市场无法取得应有的回报(因为题材原因被强挤出“六一”档期),它的可贵之处在于以平视的人性角度呈现了中国农民,这和很多所谓创作班子打着“体恤、平视、关怀”底层农民的卖点,却创作出众多带有强烈的“施舍、俯视”味道的同类作品相比,显出蔡尚君真实的表达冲动。2008年,从现代舞编导跨界的袁卫东执导了《过界》,这部作品虽然还没有到说明袁导演干电影是“过界”的程度,但是过于呓语的叙述和凌乱的剪辑使得这部作品因此与大部分观众拉开了距离,阻碍了特别纯正的“逃离”与“找寻”主题的表达,这部作品只收回200万票房就是明证,假设中国有很细分的分级市场,它也会得到比这更好的结果。最后要提到的是2010年的《人在囧途》,这部投资800万的小成本制作,上映四周取得了近5000万票房的好成绩,似乎让人重温“石头的奇迹”。一向毒舌的影评人江小鱼诙谐地表示:“这部低成本的国产电影之所以比我们之前在贺岁档期间看到的无数的低成本的烂片比起来显得相对灿烂,多一个‘灿字,我觉得就是因为他有情怀,他的整个叙事非常流畅。”是的,这部作品几乎具备了与《落叶归根》相同的特质:明星云集、剧本扎实、关注现实,这样的作品,也值得那些小成本的粗制滥造的“恶搞片”好好学习一下,而不要只一味凭运气无耻的忽悠。

以上的国产公路电影是从近十年的国产电影中打着灯笼粗略扒拉出来的,虽然放在世界范围无法跟那些公路经典相比,但也还算真诚自然、各有特点。如要展望公路片在中国发展的空间,首先用一句经常听到的话来开头——中国处在急速的经济上升期,而公路文化本质上是现代城市文化高度发达的衍生物,公路就是连接一座座城市的带状物。而城市化进程也正是当下中国全体上下无法停止下来的终极目标,虽然我们现在有了城市却缺乏城市文化而只是有了许多座看上去雷同的城市,有了汽车却缺乏汽车文化而只带来交通拥堵,中国人的文化意识也崇尚“安居乐业”的社会人伦,而非流浪漂泊的个人独立。但社会高速发展一定会带来的文化断层、城乡分裂的加剧、社会结构的调整与社会生活的急剧变化,都会带来一种现代社会“无根”的心理特征。因此我们有充足的理由相信电影中的公路情怀会越来越被观众们所熟悉,我们也总有一天会对电影《荒野生存》中那种发自灵魂深处的背上行囊,踏上一段“在路上”的旅途的故事,产生足够强烈的认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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