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垚
天界村已经有很多人不种地了。
天界村大片的地都栽了树,那树枝丫横生,树干歪歪扭扭,树下是荒凉的杂草。
青山爷看着那树那地直叹气,可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以前他当大队支书,有办法;后来他当村主任,也有办法;现在他只是一个年过七旬的老头子,什么也管不了了。
天界村的年轻人像候鸟一样在外面游荡。但家里的田不能撂荒,撂荒了让人笑话。便好歹弄点树苗栽上,管它爱长不爱长,成材不成材呢。反正,打工挣钱买大米白面吃,比种地划算。
青山爷哪儿也去不了。七十六岁的人了,还能往哪儿去?家里那四亩地如同一棵老藤,把他缠得紧紧的。他种了一辈子地,而且也只会种地。
自打那年分了责任田,青山爷就有了自己的打算。秋天收完秋,青山爷就在两亩山坡地里打梯田。过去集体打的梯田,这些年已经破损得不行。青山爺家的梯田一阶一阶的,很瓷实。原本挺大的坡地,就变成平平整整的了。到了夏天,同样的坡地,别人家的庄稼又矮又黄,下了雨水顺山坡都流走了,存不住,不抗旱;青山爷的梯田里,绿油油的庄稼晃人眼。
按照天界村的惯例,每年夏季,地耪过三遍,就该歇夏了。村里人有的坐在树阴下拉家常,有的聚在一处玩麻将。
青山爷却没有歇夏,他正忙得不可开交呢。割青蒿子压绿肥,忙活一个来月,倒把来年的农家肥积攒够了。青山爷种地不用化肥,也不喷农药,打的粮食只供自己吃,捎带着喂猪喂鸭喂鸡,挣俩活钱,日子过得也不怎么紧巴。
大宝西装革履从外面回来,见青山爷弯腰驼背地在谷子地里捉虫,撇嘴笑:“弄些农药,刷刷刷一喷,省事,何必费那工夫?”
青山爷也撇嘴:“你吃那米,放心吗?能药虫子的东西,人吃了没事儿?”
原来数大宝家分的地好,可现在呢?除了干巴巴的几棵小树,再就是一人高的茅草——那地是瞎了。大宝他们哥儿仨都在外面打工,整天吃香的喝辣的。
有一天,大宝打工的老板让他从家乡弄点小米,大宝回家跟青山爷买小米。
青山爷说:“我的小米可值钱,一斤三块,少一分也不卖。”
大宝跟挨了烫一样叫起来:“山爷爷,你这是卖黄金吧?比大米还贵?”
青山爷嘿嘿笑起来:“不是黄金,胜似黄金!”
大宝狠狠心,买了十斤。大宝回去跟老板一说,老板说:“不贵,不贵。那东西产量低,农村快没人种啦。”
老板吃了一顿小米饭后,立即找大宝:“你赶紧回家,这样的小米有多少我要多少。”
大宝兴冲冲回村跟青山爷说:“你还有多少谷子,全都推成小米卖给我,有多少我要多少,三块钱一斤,不讲价。”
青山爷说:“十块钱一斤我也不卖啦。”
大宝求青山爷:“山爷爷,你就成全我一回吧,老板让我给他买点小米都弄不来,显得我太没用了。”
青山爷说:“实话告诉你,我也没有多少了,还留些自己熬粥喝呢。”
大宝没有办法,只好去别人家花了便宜价,买了五十斤小米,送给了老板。
第二天,老板铁青着脸问:“你这回买的小米味道不对呀,哪儿来的?”
大宝只好实话实说。
老板一挥手:“那些小米,给我拿走喂鸡去!”
大宝挨了老板盼训,嘀咕着:“还不是一样的东西,挑肥拣瘦的!”
青山爷家的粮食突然就值钱了。他家的高粱米、棒子米、小米,都让大宝给倒腾到外面去了。大宝的老板很挑剔,凡是青山爷家的东西,他一吃就能吃出来,别人家的他一概不要。老板见大宝年年给他弄这些东西,就提拔他当了办公室主任。
老板说:“让你当主任,条件只有一个,你必须保证我年年能吃到你们村的小米。”
大宝就年年跟青山爷约定好,他家的高粱米、棒子米、小米,都给他留着,价钱给得挺高。
天界村的人看见青山爷成天在地里忙活,还能倒腾出钱来,就跟他学。天界村一下子就出名了。
这样的结果是青山爷没有料到的。他没料到自己十几年的坚守,让天界村的地里真的长出了黄金。天界村的年轻人又回来了许多,荒凉的土地又茂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