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吴请客

宾炜

市财政局有个临时工老吴，最近，正在为钱的事烦心。咋回事？俗话说得好，寒门出状元，老吴的儿子争气，考上了重点大学。可一家人高兴劲还没过，又被那6000元学费泼了一头凉水。老吴是个贫困户，老婆腿瘸，儿子上学，一家人吃喝拉撒全都指望他那每月500块的工资，能够撑到今天就不易了，银行里哪存有一个子儿？这6000元说多不多，可压在老吴心上，感觉比一座大山还要重。所有的亲戚家都跑了个遍，好歹借到了4000多元，可也还差2000元的缺口呢！老吴突发灵感，想到了一个发财妙计。

什么妙计呢？其实说出来也俗得很，就是发请柬办酒席，请客人赚红包。虽说这年头这事儿再平常不过了，可对他老吴来说，却是个很大胆的创意。为啥呢？老吴是谁呀？一个在单位多他不多、少他不少的临时工，凭这身份办喜酒，总让人感觉不太适宜。再者，过去都是喝别人的喜酒，自己摆一回酒，却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老吴想了三天三夜，觉得唯有这条路可行，便下了决心买回厚厚一叠请柬，从局里抄了一份名单，让儿子逐一写了起来。写完了一数，整整100号人，全是局里的，明摆着这是做生意，所以老吴就决定不给亲戚发了。

为了保险，老吴想先把请柬发出去，看看反应，然后再去酒店订席。这天早上，他抱着一堆请柬到了单位，眼睛一直盯着大门口。不一会儿，局长的小车来了，局长下车，走上了楼。老吴犹豫一下，咬咬牙，硬着头皮走进了局长办公室。

局长正在看文件，抬头见是老吴，有些意外：“老吴啊，有事么？”

老吴鼓起勇气说：“局长，我家小吴考上大学了。”“哦，不错啊，恭喜你了！”“我我我……我老婆非说要给儿子摆几桌，庆祝一下，局长您、您看有空……”

老吴艰难地咽了一口，说不下去了，把请柬亮了出来。局长一看，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随即笑道：“好呀，有时间我一定去！”

“谢谢，谢谢局长！”老吴激动地冲局长鞠个躬，放下请柬退了出去。既然局长都这样说了，老吴顿时信心大增，抱着请柬一个一个科室发过去，不一会儿，100张请柬就发完了。大伙儿一看老吴发请柬，都感到有些惊讶，然后很高兴地接过请柬，祝贺他有个了不起的儿子。

请柬顺利发完，老吴喜上眉梢。下了班，他兴冲冲骑上破单车，跑到全市有名的“九重天”酒楼去订席。很快他就和酒楼说好了，10桌，每桌600元，预付一半。老吴一估算，按每个红包100元计，净赚4000元。嘿嘿，怪不得那么多人喜欢摆酒哩，敢情真是个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一切办妥，老吴回家一说，老婆儿子都高兴极了。一家人又兴奋又焦急地等了两天，终于等来了摆酒的日子。一大早，老吴赶到酒楼，经理拍胸膛告诉他，厨房已经开始干了，包质包量，下午4点准时入席，没问题。

老吴放心了，回到局里，刚好碰见局长要坐车出去。看到老吴，局长想起了什么，招手叫他过去，“老吴啊，真不巧啊，我今天下午有个会，你那里恐怕不能去了，抱歉啊，代我祝贺令郎吧！”说罢钻进车走了。

老吴怔在原地，没等他回过神，有个科长向他走过来：“老吴啊，真是对不起，我今天可能去不了了。”

“这……”老吴张着嘴，一脸可怜的样子。

“真是太不巧，我老婆娘家有点事，这不，非要我去一趟，我看看能不能赶得上吧！”

“怎么这样呢？”老吴忽然感觉形势有点不妙了，想了想，等下班时间一到，干脆站到大门口。局里的人打这一出，都看见他，果不其然，他们像约好似的，一个接一个地对他说着抱歉的话：“哎呀，我今天有事，可能去不成了！”

老吴像根电线杆一样，站得笔挺笔挺的，可脸上却不断地发烧，每走过一个人，就像在他脸上打了个耳光。一个接一个，简直是连绵不断，直打得老吴眼冒金星，晕头转向。

不知过了多久，老吴猛然惊醒，跳上单车直奔酒楼，他气喘吁吁地一把抓住经理，“这酒……我不摆了……行吗？”

经理生气地推开他，“你开什么玩笑？现在都准备得七七八八了，你说不摆就不摆啊？你不摆也行，那3000块订金不能退给你！”

老吴哭丧着脸说：“那少摆点，行吧？”

经理听他把缘由一说，也挺可怜他，考虑了一下，替他出了个主意，撤下几个最贵的菜，如果没有客人来，就不上酒和饮料，这样把一桌压到300以内，刚好抹平那3000块订金。老吴一听，也没其他出路，只得点头同意。下午，老婆儿子都到了酒楼，一家人站在门口迎接来宾，脸上喜气洋洋。老吴哪笑得出来哟，苦着个脸，老婆儿子还不知道咋回事呢，左等右等，不见一个客人，儿子问：“爸，请柬写得很明白，怎么客人还没到呀？”

老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再等等，再等等吧！”

一眨眼已经到了入席时间，可老吴还是等不来一个客人。明摆着，大伙儿都不把老吴的请柬当回事，你老吴算啥呀？连个屁都不算！老吴心里恨啊，这几年，局里谁办事能把他忘了？虽然穷，他还得打肿脸充胖子，咬着牙送红包。怎么一到自己，他们就都不当回事了呢？

老吴想着想着，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儿子老婆一看他这模样，都猜到了原因，沉默不语了。

老吴最后向街上深深望了一眼，还是没有，于是转身大步走进酒楼，大声一喊：“上菜！”不一会儿，10张大桌子就摆满了菜，老吴一家人瞪着空荡荡的酒桌，怎么也拿不起筷子。老吴说：“吃吧，吃！不吃就浪费了，一辈子没摆过阔，今天就算给儿子长长脸吧！”

说完，他心里却一痛：3000块吃顿饭，造孽哟！扒拉几口菜进嘴里，嚼了几下，眼泪在眼眶里就打起了滚，他不想当着老婆儿子的面落泪，忙起身走出了酒楼。

他走到门口擦了把泪，又情不自禁地向远处张望了一眼，仍然没看到熟悉的身影，倒是见到几个乞丐，懒洋洋地蹲地上晒太阳。老吴心里一动，向那几个乞丐走过去，“喂，你们肚子饿不饿？跟我去吃饭吧！”

几个乞丐抬起头来，满脸惊讶。一个瞎了一只眼的乞丐问：“请我们吃饭？大哥，你别拿我们寻开心了。”老吴真诚地说：“不骗你们，我是真心实意请你们吃饭的，来吧！”

“独眼龙”打量打量他，感觉老吴像个老实人，半信半疑，就跟在老吴屁股后，畏畏缩缩进了酒楼。老吴硬把他们按到座位上，“吃吧，吃吧，放开肚子吃，不要你们一分钱！”

乞丐相信了，“独眼龙”对老吴说：“我们吃不完呀，我能不能叫些兄弟来吃？”老吴说：“叫，都叫来！”

“独眼龙”走出门外，不到10分钟，领着一群乞丐拥进了酒楼，好家伙，10张大桌子坐得满满的。一阵风卷残云，把菜一扫而光，一个个腆着肚子，心满意足，谢了老吴一家人走了。那“独眼龙”看来是帮主，打着饱嗝，剔着牙签，使劲握着老吴的手连声感谢：“老板，谢谢了哇，这年头，像您这样善心的老板可不多呀！”说罢，一摇三摆扬长而去。

老吴一家人反倒只吃了个半饱。回到家，老婆就放声大哭起来。这一趟生意没赚到一分钱不说，反而亏了3000块，拿儿子的学费请丐帮吃饭，让亲戚知道，不把他们骂死才怪。这下好了，儿子学费的缺口一下又扩大到了5000，老吴把肠子都悔青了！

过了两天，儿子从外面拿回一张晚报，让老吴看。老吴一看，顿时火了。啥呀？原来报上登了个新闻：神秘富翁宴请百丐，动机不明疑是作秀。说的就是老吴摆酒那天的事。

这记者够缺德的啊，我老吴啥时候成富翁了，还动机不明哩！老吴气得一把撕了报纸。没想到麻烦事还在后头，一整天家里的电话响个不停，都是亲戚打来的，问他是不是中大奖了，有的还迫不及待向他伸手了。

老吴哑巴吃黄连，说是吧，根本没这回事；说不是吧，又怕挨骂，索性连电话也不接了。到了晚上。门外“咚咚咚”来了客人，打开门一瞧，是个戴眼镜的小伙子，进门就说：“您就是那位宴请乞丐的神秘男子吧？我能不能采访您一下，请问您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呢？”

“我的动机……”老吴没好气地说，“就是儿子考上大学，高兴！”

第二天，报上就登出了宴请百丐的后续报道，把内幕全抖了出来，被当成了一件笑谈，排在《奇闻异事》一版。老吴一家看到这报道，均感脸上无光，这脸丢得真是太大了！

晚上，家里又来了客人，以为还是那个记者，老吴亲自开门，准备要骂他一顿。定睛一瞧，却是个臭烘烘的乞丐，再一细看，不就是丐帮帮主“独眼龙”吗？

“你……”老吴一时间又是羞愧又是难过。

“独眼龙”大声说道：“老板，还记得我吧？我们乞丐虽然是讨饭的，可是也有自己的规矩，吃了喜酒，怎么着也得封个红纸，讨个彩头。那天匆忙了，兄弟们都说要补上，今天我把份子凑上来了，一点心意请收下！”

说完，把一个破布袋塞到老吴手里，转身噔噔走了。老吴把布袋里的东西倒出来，一看都是零钱，有10块的、5块的，不过每张票子都粘了块红纸，一数，竟然5000还多，这一下当真是峰回路转，除去那3000本钱，净赚2000，儿子学费的缺口终于堵上了！

看着看着，一家三口都掉了泪。老吴使劲一拍儿子，“别哭，你记住啊，以后能挣钱了，出门兜里多带点零钱！”

〔本刊责任编辑 柳婷婷〕

〔原载《中外故事》2011年总第43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