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太执著

文｜云溪子

不可太执著

文｜云溪子

执著一词，本义指坚持不放弃，故本身并无褒贬色彩；褒贬色彩，来源于坚持追求的目标和实现这个目标的手段

吾已是早过了随心所欲之年、将届古稀之人，可仍是那么一副个性：想说的话一定要说完，劝说没效用，制止也不行；想做的事一走要做到底，半路摔跤不停步，失败了重头再来；认为对的非坚持到最后不可，哪怕别人被气得七窍生烟。对此，有人曰“执著”，有人云“固执”，有人斥之为“顽固”。

对同一现象，为何如此褒贬大异？长期以来，在吾心目中，“执著”是一种称赞；而“固执”、“顽固”，显然是相当不轻的批评、斥责。是吾理解有差，还是众人想法有别；吾之个性究竟是何毛病？想弄个明白。

何为执著？《现代汉语词典》云：“原为佛教用语，指对某一事物坚持不放，不能超脱。后来指固执或拘泥，也指坚持不懈。”看来，“执著”一词，自从佛教引伸以来，就有了意思相近而褒贬色彩不同的两层合义。佛家如何看待执著呢？“佛教有大乘、二乘(即小乘)两派：‘大乘’以‘无所得’为宗旨，故曰解脱；‘二乘’以‘成果’为目的，故曰执著。”(见《辞海》执著条)大乘追求无所得。既然无所得是最高境界，四大皆空，自然解脱了。小乘追求成果，修行以达到一定段位为目的，不达目的不罢休，自然要坚持不懈、百折不挠。虽然推崇大乘者众，但看来，“执著”在这里倒有几分肯定，起码没有贬义。可是，《景德传灯录》中却有这样的说法：“六尘本来空寂，凡夫妄生执著。”(见《辞源》执著条)六尘者，色、声、香、味、触、法之谓也。大千世界，甚至包括法在内，都是“空”而“寂”的，故注于相而不能解脱，乃妄念，凡夫所为也。这里，“执著”显然有了贬义。看来，“执著”一词后来引伸出的褒贬两层含义，并非随意所为。

既然执著一词可以有褒义，也可以有贬义，那么，何时为褒、何时为贬呢？

老一辈的许多人，为了追求中华民族的解放，放下舒适安逸的生活不过，或深入民众苦苦探索，或孜孜不倦苦读苦思，或远涉重洋去学习。失败了一次，再来第二次、第三次……百折不回。他们中的优秀分子，认准了路，选择了信仰，雪山草地之苦不能动其信念，铁窗、屠刀之残酷不能屈其心，锦衣玉食之荣不能移其志……此可谓“执著”之甚者也。然而，人们对他们敬之仰之，赞之颂之，视之为民族的脊梁，做人的楷模。在这里，“执著”意味着坚定不移、坚持不懈、百折不挠，当然是褒。

许多在科学道路上攀登的人，为追求一个问题的答案，可以翻书万卷，冥思千番，“衣带渐宽终不悔”，坐上十年八年冷板凳，甚至用上毕生的精力。实验可以做百次千次，不成功绝不罢休。此不可谓“执著”乎？有许多创业者，多少次走投无路，仍不放弃；多少次全军覆没，仍矢志不移；历尽艰辛，终获成功。此不亦为“执著”乎？这样的“执著”，为学习、科研、创业之不可少，显然值得褒扬。

就是在追求爱情的人中，古今也不乏可称道的执著者。

但是，在不少情况下的执著，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有人立志做官。为求“官经”，不辞辛劳。为讨人之好，可以指鹿为马、指黑为白；为寻门路，可以跑断双腿、踏破铁鞋；为靠大树，可不惜千金，可跪地磕头，甚至可称较己年轻者为爹；为打倒对手，可以绞尽脑汁，用尽手段……任他人百般劝告、千般批评，仍然我行我素；任十次碰壁、八次撞墙，仍痴心不改。这难道不是一种“执著”？可这种执著，即使得逞一时，也为众人所不齿！

有人醉心于钱。本已衣食无虞，仍拼命捞钱，见钱眼开。有了钱紧紧搂在怀里，六亲不认只认钱。无论是救灾救难，还是扶危济困，别想让他掏一个子儿。有人为了赚钱，造假贩假、坑蒙拐骗，无所不为，甚至不惜损害儿童的健康、生命。某人年薪逾二十万，利用职权，将手中的工程包给自己的外甥干。工程完后，外甥给他送来一笔巨款，他来者不拒。后事发，获重刑。有人问他：“你挣得不少，还缺钱吗？”他答曰：“不缺！”“那你为什么还接受巨额贿赂呢？”他道：“钱嘛，多点有什么不好！” 这些人，对钱够“执著”的了！众人或称之为“财迷”，或曰“爱财取之无道，小人也！”或斥之为“谋财害命，罪不容殊！”这里的“执著”，色彩已经不言自明了。

追求崇高目标的执著，不是太多，而是太少了。反之，为身外之物所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身陷不义而执迷不悟，这样的执著，又太多了，几乎成了“潮流”！面对可非之执著太甚，故吾曰：不可太执著！

如今，上互联网者甚众。有人、特别是一些青少年，一天到晚泡在网上，丢了工作，荒废了学业，甚至损害了健康。为了弄钱上网，骗家长、诓朋友，甚至去偷、去抢。不让其上网，就像要了他们的命。这也是一种“执著”。还有，遇事好钻牛角尖，只要钻进去，十头牯牛也拉不出来，也是一种“执著”……执著，还可以列出许多。

梳理一番，又经几番思考，吾于“执著”似乎悟了点什么。窃以为：执著一词，本义指坚持不放弃，故本身并无褒贬色彩；褒贬色彩，来源于坚持追求的目标和实现这个目标的手段。坚持崇高的信仰、坚持真理，“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这样的“执著”，可歌可泣；走了邪路，执迷不悟，一条路走到黑，这样的“执著”，可恨可悲；为金钱名利等身外之物所累已不可取，若为其所迷、取之不择手段，那就应该受到谴责了。

如今，不少人告别了崇高，远离了正义，浮躁不已。追求崇高目标的执著，不是太多，而是太少了。反之，为身外之物所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身陷不义而执迷不悟，这样的执著，又太多了，几乎成了“潮流”！面对可非之执著太甚，故吾曰：不可太执著！

吾自认是一个唯物论者，并不信佛。但于那些持贬义“执著”的人，吾倒主张不妨按佛教的要求，解脱一番。“六尘本来空寂”，何必妄生执著。今天，衣食住行，没钱不行。但金钱，几多为多？已经享受富贵，还欲何为？赤条条来去，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留给子女吗？给子女留点财产，人之常情；但应顺其自然，不可刻求。父母之财能维持几时？君不见那些纨绔子弟、败家子的可怜相吗！更有父母正奄奄一息，子女已为争遗产打得头破血流者，能不叫人心寒吗！古训是“贫家出孝子，柴门出公卿”。吾以为此乃经验之谈也，已为许多事例所证明。古往今来，为金钱所窘者有，可为金钱所累、所害者，还少吗？权利地位，向往者众。可人们在心底尊敬的、历史记得的，是那些为社会、为大众谋过利益的人，并不在乎权位之高低。任你多么显赫，到头来也是“独留青冢向黄昏”。恶事是做不得的，恶有恶报；若做了恶事又不思悔改，那就将万劫不复了！

这些说法，显得境界不那么高，甚至有几分消极。但吾觉得，对于某些人而言，大道理未必管用，倒不如让其去悟悟佛家所云之不著于相，不妄生执著。